第 48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17 12:29      字数:4842
  “还能怎么?”
  黛烟偏头笑,一头被血浸湿的青丝滑向肩后,露出了整张脸。
  珺佩不相信自己所见,那张本该凄凄楚楚的脸。
  “嫂、嫂嫂。。。。。。”
  “我可不是你嫂嫂,死吧。”黛烟快得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剑从斜边削向她的脖子就三寸的距离了。
  阿土一把推开她,“珺佩快走!”
  剑从他粗壮的上臂上划下,一到长长的伤痕。他没空喊疼,将珺佩护在身后,对黛烟道,“你是帮忱王还是宁王?”
  珺佩脸上被溅了几滴他的血,从黛烟出现后不到十息的时间里,她完全云里雾里,未理解清面前的状况。听见阿土的问话,她不解,“什么意思?”
  “即使将我送给了宁王,真正拥有剑的还是杨家女。我听得还是她的意愿。难道你以为你们将剑送到哪儿,我就得听谁的话吗?愚蠢。”黛烟嘲笑道。
  。。。。。。难道你以为你们将剑送到哪儿。。。。。。。
  珺佩回想她掳走了嫂嫂,以逼大哥拿出黛烟。大哥却是拿的一把旧琴来。她将旧琴,送到了凉州以讽刺二哥。
  黛烟话中之意,大哥他、是真的交出了黛烟剑。所以那把琴。。。。。。
  “阿土。”她失了神,低低地唤他的名字,“阿土,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阿土还未回答,身后的珺佩站起来,又道,“什么争夺天下,我果真与之无缘。竟然将天下将要到手的机会拱手推出。你一直都在嘲笑我吧?阿土。在你心中,我这样的女人,根本算不得什么‘王’吧?”
  “不是。。。。。。”阿土不知如何解释。他那么忠心与她,难道会希望她得不到天下么?
  珺佩突生绝望感,看着周遭节节后退的蛮族大军和步步紧逼的鬼兵,她意识到这是一场背水之战。
  和她当年除了去东荒没有其他路选择一样,她现在也只能竭力面对现在。
  如此想,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斥着血脉,教血脉膨胀到极点。
  “阿土。”她按着他的肩膀,轻轻用力,“站起来。”
  她手心传递过来温度,让他受宠若惊。
  “是,属下。。。。。。”
  “属下?”珺佩婉转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娇羞微红,“你刚刚不是唤了我的名字么?从今后,你我无主上属下之分。”
  这是珺佩的第一个大胆决定,皆是因他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的那声‘珺佩快走’。她一直都看着他,等着他能有所表达。如今她想试试,若不等他的主动了,她先主动又会如何?
  也是今天她才发现,她的名字那么动听。
  阿土呆呆地,还未从现在的状况中理解过来。
  “可是。。。。。。”
  ‘嗖——’
  黛烟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弯月一般的痕迹,打断两人未完的话语。幸而阿土手脚快,将珺佩护在身后。
  黛烟本想等他二人说完了体己话再送他们上黄泉,此时她扭头往阵外看了一眼,眼色显出着急之色。
  ***
  站在阵外观战的昭偕只见到眼前乌黑戾云之下的一片黄土腾腾,什么都看不真切。
  “文先生,三妹后方军队全灭,可是你卦中所显会来相助之人所为?”
  文初黎点头,“正是。”
  “他既能助我成事,却是为何不能与我相见?”昭偕百思不解,这才问道。
  文初黎轻笑,“是啊,为何?大概见到了,会出很了不得的事情吧。”
  文燕儿落在文初黎身后,呼出一口气,举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她两指捏着那颗黑珠子,闭了一只眼对着阳光好奇地往里看。
  “白莲洲的?”文初黎兀地出声,吓得文燕儿差点儿将珠子掉在地上。
  她喘了口气,惊魂未定般道,“公子这般清平的人也突然学会吓人了。这是白莲洲的心,托我好生保管。”
  文初黎瞥了那珠子一眼,无甚表情,“哦,那你留着吧。瞧你这样子,难道适才被什么吓着了?”
  “是啊,一身血红血红的。。。。。。”她正要脱口而出,忽而住了口,改口道,“。。。。。。场上全是死尸,吓死我了。”
  文初黎一见她的神色,明白了七分,眼瞅见昭偕没怎么怀疑,责怪文燕儿道,“你说你,从前手刃百人没有一点儿觉悟,现在可知道这里头的罪孽了?”
  “是,是。真知道了。”文燕儿拭汗道,将珠子揣进怀里。
  昭偕倒未注意他二人的异常,只是眺望战场时,突然瞪大了眼。在黑云黄尘被什么割破的时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身影微侧过头,昭偕正要看清那人,却又被恢复的黑云掩盖住。
  昭偕喉头都打结,好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他心中暗道,绝对看错了。
  定是他太过思念她,刚刚才眼花,竟以为在战场上看到了她。她可是一个双手提剑都不能的弱女子。
  没错,她只是个成日只知道期期艾艾,弹琴养花的弱女子罢了。
  即使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那处,心也跟着悬起。似有影子在黑云之间飘动,黑色阴霾渐渐消散,直到他看清了场上的全部。
  没有什么鲜血,没有什么尸首,没有什么鬼兵。
  是她双手背在身后,百合髻高耸,绿翠华掩额,红衣胜牡丹。对他一笑,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昭偕。
  他瞳孔收缩,天地间只见她一人伫立。须臾,眼前画面如云里梦里般虚化,她的模样逐渐模糊。
  错了!
  前方仍是黑云蔽天,人鬼嘶嚎。哪儿来的锦若?
  昭偕回过神,扶着额角。他又被梦魇了。这种关于她的梦,竟会在白天他如此清醒的时候出现。
  饶是放心不下,昭偕拿起才放下的银甲银盔。
  赵恺领着众军在最前,即使鬼兵败了,蛮军也不能轻松攻入易州城。熟不知,忱王突然带着暗卫出现。
  赵恺有些疑惑,催马上前,问道,“王爷,现在要去助阵吗?”
  昭偕伸手制止他,轻声道,“我只身去便是,你带军按原来计划候命。”
  “王爷千万当心。”赵恺知阻拦他也无果,只得劝诫道。
  第75章 化兽
  血袍飞扬,黛烟手中的剑快如风,两眼血红,恨不能立即杀死珺佩的模样。若不是阿土在,珺佩早在她手中死了千百回了。
  此时珺佩被伤了许多处,处处接近要害。阿土同样受了伤,仍坚持在她的前面。
  珺佩又被阿土挡去一剑,被他推了老远。她爬起来,用剑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咯出一口血。他的背影在她眼前变得朦胧,有些摇晃。
  珺佩甩了甩头,缓上一缓,看清阿土正与黛烟打得不分彼此,电光火石般激烈。他的身影忽远忽近,好像,就要离开她了一般。
  她开始害怕起来,却不是因为现下难以逃脱的困境和逼近的死亡,或是计谋用尽却最终一无所有的悲哀,她只是害怕再也见他不到。
  她向阿土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住什么。
  黛烟面对阿土也并不能全身而退,稍负了伤,但不严重。她耳尖听见了喑喑马蹄声,她听见了他夹着怀疑与困惑而来的呼吸声。
  内心极度的急切,她乘着空隙将打不死的阿土一脚用力踢了开去,举起剑直向珺佩的心脏。
  珺佩的眼却跟着阿土离开了,心也跟着阿土离开了。
  眼前将要夺走她生命的剑,她没有察觉,没有看见。抑或是,察觉了,却不愿看见。她已经,无力再争斗下去了。
  “王!”
  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莫过于此时了。
  珺佩偏头看他,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叫我珺佩更好听些。”
  他瞪大了眼,看着她胸口鲜血四溅,她痛苦地闭上眼。密密的睫毛像油纸伞的伞沿,承载了细细纷落的血珠,合眼时从睫毛上一齐掉在雪白的脸上。
  每一个画面慢得像是回放,他四肢抓地仍来不及赶到她身边。
  骨裂声,鬼兵重组的接骨声,蛮军吼叫声。还有昭偕驾马赶来的蹄声。
  黛烟的剑透过珺佩的身体,深深刺入了地下。她用力抽出剑,珺佩身子像木偶般跟着挺了一下,又浸出一滩鲜血。
  黛烟转身便脚下一踏,凌空而去。
  阿土抱着珺佩逐渐冰冷的尸体,“王?王?”顿了一顿,她最后的嘴型说的是,叫她珺佩。
  “珺佩。。。。。。”他声音痛苦,哀声唤道。
  怎能就这么死了?
  她死灰色的脸,半刻钟前还鲜活的在他眼前,在他保护之中。可是,她流了这么血。。。。。。阿土粗大的双手全是她的血。
  她闭眼躺着,怎么也不再动了。
  真的死了?
  王死了啊!
  阿土,不,是蛮族族长非翼,他对着远去的那红白夹杂背影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声,
  ——“黛烟!!!”
  从裸露的上身可以看见,心脏的位置出现黑色的条纹,如盛夏无处不至的藤络,飞速长开来,遍布他的上身。直到天生的纹身被搅乱,他痛苦地仰天长啸。啸声如晨暮寺庙的钟声,响彻战场上每个人的脑海中。
  蛮族之人像是得到了号召,身上同时长出了纹路。
  这是什么怪声?马儿不愿继续向前,痛苦地嘶鸣着。昭偕一面控制着马,一面掩耳,免得被这叫声扰了心神。战场上的鬼兵有些接骨时未完全的,只被这么一吼,便又散作一堆。靠得非翼近的鬼兵,竟变成了粉末。
  非翼的瞳孔变小,颜色变浅,虎牙拉长。耳尖变长,直到如犬耳一般立于两颞侧。脚后跟鼓起,膝盖位置下降,化作兽腿。两手五指缩短,指甲长而锋利。
  这就是,猆的模样。
  而且是所有蛮族人都成了这模样。
  黛烟感觉到身后逼近杀气,比她的速度还要快。回身拿剑一挡,非翼险些咬到她脖子的大口便咬到了剑身上。
  剑身发出断裂之声,黛烟下眼一瞧,自他兽齿咬到之处果然开始裂开。
  她腾出一只手软软往他胸口打了一掌,看似女子之间打闹一般的轻柔。非翼眼兀地鼓出,嘴角流出浓稠的血液。
  若不是他退身即使,恐已死于这一掌下。
  “千年不见猆的模样了,因为一个女人么?”黛烟笑道,眯着黑不见底的眼,看见他的怒气直冲天际。
  她方才打出那一掌用了九成的力道,此时竟感到手掌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麻了。
  非翼的脊柱拉得弯长,对着他咧嘴,真如兽一般。他听不见她所说的话,只能见她的嘴开开合合。他脑中只有一件事,咬死她!吃了她!
  黛烟冷笑一声,灵巧地将剑在手中挽了个花,指向非翼,无声的挑衅。
  非翼右后肢蹬地,向她扑去。
  一人一兽,随着剑挥动时滴落的血花,像是在跳舞。她的衣袖决决,单脚点地,立剑飞天,青丝漫散成黑色的发海。
  就像是,远古时候用来祭神的舞蹈,乃是猆与一名少女合跳。那祭祀之舞代表着天上人间的和平安宁。
  而此时黛烟与非翼,却是真正的厮杀。
  隆雯站在发狂的蛮族人之中,看着她的王已死,看着她的族长成了野兽。而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是同样的兽爪。
  忽然泪下,不知是因为寂寥,还是因为无助。
  ***
  她知道自己死了,因为她最后只记得自己闭上眼,失去所有的痛觉,却还能感觉到血液从身体里流空的虚无感。
  “三妹。”
  昭偕本想追黛烟的背影而去,见珺佩倒在血泊之中,饶是不忍心,竟下马来。一探呼吸心跳,早死了。
  “你这是何苦?”他面上无一丝悲戚之色,并不为她的死而动容,眼中却沉沉着闪动的浅光,几不可见。
  “敬妃不是我害死的,你为何偏就不相信?”他这是在自问吧,因为她已经不会回答了。
  为何呢?让你好好地离开帝京去偏远的东荒生活,即使荒凉,即使气候难以忍受,也好过。。。。。。相视为仇。
  他嘴角轻笑了下,难得对她的温柔,“早就说了剑这东西,一碰了就再也甩不掉。大哥从来都不曾骗过你。”
  哪怕他听见她在背后唤他孽种,对他恶语相加,对他咬牙切齿,他不过当她这个小丫头有些野蛮而已。
  只有她设计陷害他的锦若,他才真正对她有了恨意。但他心中明白,这些都不是她的本意。
  “你可是,遭了你二哥的道。”
  他叹了口气,替她拭了脸上的血,准备离开。
  珺佩的眼脸动了一下,她听见他说的话,清清楚楚。
  她不是死了么?难道现在她是成了鬼魂,能听见阳间人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随着血液流逝的力量开始在体内充盈,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跳了一下。
  大哥。
  她试着唤出声。
  大。。。。。。
  “。。。。。。哥。”
  昭偕猛地回头,右手按住左腰间的剑柄,死盯着躺在地上的珺佩。是她,他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