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2      字数:4963
  孟某人不解地瞅她一眼,果真转过身去了灶台,花小麦暗暗吁了口气,也是直到这时。才有工夫打量一下这厨房里的情形。
  很好,她就知道这初初上灶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让人省心的。
  小厨房里乱七八糟,该放碗的地方摆着锅,白菘被扯得披头散发,菜梆子丢了一地。用来洗碗的大水盆里飘着油星儿,灶台上更处处是黑乎乎的油渍,简直像是被人打劫过一般。
  靠近灶膛的青石地面上汪着水,想是被孟某人来回踩了几遍,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脚印……下厨来讨好媳妇。这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过后这一片狼藉谁收拾?
  “你也把厨房里弄得太脏了!”花小麦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背影上挪开,没好气地道,“我不管,过会子你得负责清理干净,我可不好意思麻烦春喜嫂子和腊梅嫂子他们帮你收拾残局。”
  “不妨事,不妨事!”
  门外传来腊梅乐呵呵的声音:“帮忙收拾一下有甚关系,我们……”
  话说到一半,陡地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摁住了嘴,强行拖远了。
  这当口,孟郁槐已将三个盘子搬了过来,献宝似的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就这几样东西,可费了我大工夫了,从前我竟不知,这上灶做菜,比在院子里练一个时辰的棍法还要累!”
  花小麦心道你才知道?一面就低头朝他手里打量一眼。
  白菘大约是用甜面酱和神仙醋炒的,颜色太过于深,边缘处还有些焦黑,凑近一点,一股浓烈的酸味便钻进鼻子里,她登时转过身打了个喷嚏。
  另外一碟,却好似是家常豆腐一类的菜式,豆腐炸得太过,颜色可疑,让人忧心若一口吃下去,不是被辣晕,就是给齁死。
  至于这第三盘菜……恕她愚钝,真看不出来是什么物事了,反正仍是黑乎乎地黏成一坨,实在让人毫无胃口。
  花小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三道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对于一个从没拿过锅铲的人来说,也委实算是不易了。刚想再虎着脸与他声色俱厉地说两句,一抬眼,正好看见一颗汗珠滚进他脖颈深处,登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真是……太丢脸了,幸而此处只有他小两口,倘或再有第三人,瞧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笑破肚皮才怪!
  “咳咳……”她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用筷子点点菜盘,“你觉得,这东西我能吃吗?我怀着娃娃呢,闹肚子怎么办?”
  “没非让你吃。”孟郁槐轻笑一声,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之前那句话,我的确是无心,但既令你心中不舒坦,道个歉也是应该的。你当初赶舅舅走,这件事并没做错,是我考虑不周,寒了你的心,可你念在我是头一回做出这没头脑的事,总该、总该……”
  “总该给你个机会改过?”花小麦挑了挑眉。
  孟某人略微一怔。
  说实话,对于眼下的情形他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于火刀村的男女老少而言,男人就是天,男人说话,女人们只有听的份,就算生了气闹一回,男人只要给个台阶,就该识趣赶紧下来,若还梗着脖子不依不饶,那纯粹是没事儿找打。
  孟郁槐当然没想过要揍花小麦什么的,但不知何故,他总隐约觉得,那种每个男人都使得十分顺手的对付媳妇的方法,用在花小麦身上恐怕起不了作用。他并不喜欢……或者说并不习惯太过低声下气,可现在……
  “对,你总该给我个机会改过。”他终究是让了一步,点点头。
  花小麦低头想想,将他手里的菜盘一股脑地放在灶台上,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在竹林里坐了,花小麦轻轻拧一下眉,开口道:“或许我说的话,接下来会让你不大高兴,但我觉得,还是要说出来才好。还是那个问题——你帮得了舅舅一时,还能帮一世吗?老话说救急不救穷,我就勉强认为,这一回你替他还债,是情况紧急,不能顾虑太多,可下一次呢?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咱们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若他三天两头闹出点幺蛾子,让你替他填窟窿,你怎么办?他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了,有手有脚,木匠活儿做得也不错,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儿,怎么会养活不了全家?”
  “……你的顾虑有道理,我理会得。”孟郁槐点一下头。
  “还有……”花小麦拉了拉他的手,“这回舅舅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连累着咱家也破费不少,他若还要来咱家新房干活儿,等结算工钱的时候,他那份得扣掉一半,你肯吗?”
  其实依着她的意思,原本压根儿就不想再让唐茂林来干活儿了,却到底狠不下心。倒不是对唐茂林硬不起心肠,只单单是怕孟郁槐难做罢了。
  “好。”孟某人居然很痛快地点了一下头,“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你以后要是再说那种不经脑子的话来气我,就算是你做出整整一桌席面来,我也不会搭理你了!”
  花小麦嗔他一眼,站起身甩手就往前头走,孟郁槐松一口气,往厨房里望望,憋笑道:“你真不打算尝尝我做的菜?”
  “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小媳妇的声音中气十足,远远地飘了过来。
  ……
  心结解开,当晚花小麦和孟郁槐回到家,便又恢复了蜜里调油的状态,一路说笑着进了院门,迎面碰上孟老娘,花小麦便冲她一吐舌头,乐颠颠地回了房。
  孟老娘暗暗放下心,面上却没半点好脸色,阴恻恻地看向孟郁槐:“怎么,你媳妇终于肯搭理你了?”
  “我今儿连锅铲都拿了,她又怎会还绷着?”孟郁槐在拣张凳子往院子里一坐,笑着道。
  花小麦在房中听见这么一句,摇摇头抬眼望天。
  天地良心,她哪里是因为他下厨而受了感动?分明是被美|色所迷惑!现在想想,还满心里只觉得懊悔!
  “和好了就别再折腾,我看她在动作越来越迟缓,成日里慢吞吞的,眼瞧着快要过年,你若镖局里不忙,就多看着她一点。就她那颠三倒四的性子,这时候摔伤一跤,可够你们受的!”
  孟老娘低头看了看手中做了大半的小兜兜,长长出了一口气:“来年咱家就要添人进口,这个新年,一定要过得喜喜庆庆、欢欢实实的才好哇!”
  第三百一十一话 祭灶神
  火刀村的新年,是从祭灶君开始的。
  传说腊月二十四,灶君上天,向玉帝禀报这一年中的人间善恶。在这一天,老百姓们都会力所能及地预备下丰厚的祭品为灶王爷送行,指望着他老人家“吃人的嘴短”,能在玉帝面前隐善扬恶,替自己多说两句好话。
  这习俗透着一股圆滑伶俐的味道,却被家家户户看得极重,像食肆这种常年被灶王爷直接庇佑的行当,自然更加不可怠慢。
  去年腊月二十四,稻香园还只是个小饭馆儿,花小麦刚嫁入孟家不久,手中杂事颇多,孟郁槐又不在家,因此对于这习俗,只是草草应付了事。而今年,稻香园扩建成火刀村里的一景,铺子上收入又委实不错,有谭师傅和汪展瑞在旁三天两头苦口婆心地劝,花小麦也便决定,要好好操办一回。
  就算只为了大伙儿凑在一处热闹热闹,也不错。
  稻香园原本定下的便是腊月二十五开始歇业,于是,二十四当日就没怎么正经做买卖。中午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全聚在鱼塘边,欢天喜地玩闹了一回,人人都下厨做了一两道拿手菜,三位大厨自不必多言,就连那两个新来没多久的女伙计也没能躲得过。手艺不计好坏,滋味不理甜咸,人人胡乱吃了一肚子,大冬天的也不觉冷,就在塘边空地上聊天逗趣了整个下午。
  到晚间入了夜,那正式的祭灶君仪式就开始了。
  汪、谭两位师傅在厨房置办下许多瓜果祭品等物,花小麦则专心整治用来祭祀的猪头。
  一整只猪头,用火燎过之后,用一大碗油酱和花椒大料等物拌得停当,搁进锡锅之中,锅口封得严严实实,只取一根粗长的柴禾安于灶内,哪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消肉化,酥烂无比,酱料充分浸入肉中,简直香喷喷五味俱全。
  这道菜。便是花二娘有孕时,曾心心念念的“一根长柴烧猪头”,今日自然是拿来供奉灶君的,但等仪式过后,配上酱醋碟儿,自家厨子和伙计们一块儿分而食之,也是一种趣味。
  送灶君,是要在一天之中的最后时刻进行的,亥时末,园中置了一张供桌。点上香烛,供奉灶君画像,将那猪头往桌上一摆,四周火把通明,案上香烟缭绕。立刻就有了气氛。
  连顺镖局也是二十五歇业,孟郁槐忙完了镖局的各样事体,匆匆赶到稻香园,伙计们在园中张罗照应,他便陪着花小麦坐在前头饭馆儿的大堂里小歇。
  “今日舅舅来镖局里找我。说是感激这一回咱家帮了大忙,等大年初一,想领着舅妈和表妹来家里拜年。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在娘面前好好儿赔个不是。”
  他朝花小麦脸上望了望,沉声道:“我没有立刻答应,想着娘未必愿意与他们多说,回头我在娘面前稍微提一提。她若不喜,转头我回绝了就是。”
  花小麦现在只要一听到“舅舅”两个字,心中就直犯嘀咕,压根儿不愿再与他们一家往来,于是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若依着我,当然是觉得他们不必来。”孟郁槐笑了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还是该问问娘的意见。毕竟那是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弟,之前又出了那档子事,或许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担忧。”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担忧我心里不痛快?”
  花小麦便冲他一笑:“你说的没错啊,这事儿原本就该娘做主,娘若是不计前嫌,哪有我这儿媳妇横插一杠子的道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舅舅既然要在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我就盼着他以后能踏踏实实的,把活儿干完了,大家都松快,若是他再闹出什么岔子来,我……”
  “我晓得,总归你放心。”孟郁槐不等她说完,便摸摸她的额,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正说着,忽见汪展瑞匆匆从园子里跑了出来,一径奔进大堂里。
  “郁槐兄弟回来了?方才一直在园中忙活,以为连顺镖局镖局年前最后一天也忙得很,你给绊住了脚,恐怕赶不及回来,这下子我就放心了!”
  “怎么了?你该不是又想找我家郁槐喝酒吧?”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那点酒量真不够看。”汪展瑞有点窘,连连摆手,紧接着又有点犹豫地道,“我寻郁槐兄弟,是为了那祭灶王爷的事,那个……东家你应该晓得,祭灶君需得男子出面吧?刚才我和谭师傅说起,还正发愁,既然郁槐兄弟在,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花小麦去年并未正经行这祭灶君之事,对于这样的规矩,还真是生平头一回听说,不觉有点发愣,咬一下嘴唇:“我……不行吗?”
  “这个……”汪展瑞愈发尴尬,“按老祖宗的规矩,祭灶君,女子不能掺和,至多也只能在厨房收拾打扫,呃……”
  这年代,祭祖、上坟、去衙门告状,女子均不能参与,今日没成想连那灶王爷都是个挑肥拣瘦的主儿,还真是……
  花小麦暗地里撇了撇嘴,倒也不觉受挫折,只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句,便转过头冲孟郁槐一弯嘴角:“这敢情儿好,我落个轻松,那就劳烦你替我去好生祭一祭灶君他老人家,请他保佑明年稻香园生意红火,啊?”
  孟郁槐笑着应承一声,便随着汪展瑞一块儿进了园子,这边厢,春喜腊梅和周芸儿,则快手快脚从园子里出来了,一面将大堂收拾利落,一面陪着花小麦闲聊解闷儿。
  ……
  堆松枝、念祝辞,用煮化的饴糖涂抹灶王爷的嘴,燃烧纸马草料和灶王画像……园中的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临近子时,村里家家户户炮仗都炸了起来,那噼里啪啦的响动轻易便连成一片,传去火刀村各个角落,“年味儿”,就在这一刻蒸腾了起来。
  送走灶王爷之后余下的猪头果品,被稻香园里的众人分而食之,直闹腾到后半夜,方才尽兴散了,大伙儿各自回去歇息。
  文华仁被庆有、吉祥他们灌得醉了,脚步踉跄,似个不倒翁一般被铺子上的伙计搀扶着往河边去,一面走,一面还满嘴嘟囔着等他明日写几副春联,好贴在园中各处,图个喜庆。
  花小麦其实已经很累,一双脚肿得像馒头,每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