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0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2      字数:4922
  辰时三刻,芙泽县城忽然起了喧嚣。
  自城门外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各自手中抱一个酱坛,坛身上并无半点花纹,只靠近坛底之处有“珍味园”三个小字。由潘平安带头,这伙人一路走,一路淌眼抹泪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样的,笃信有热闹不瞧会被雷劈,见着这阵仗,哪里还等得,呼啦一下便围了上来。
  潘平安走在最前头,但凡见着人便要哭诉一回,幽怨惆怅地道:“诸位,你们说说,做点买卖可容易吗?那归林居的东家孙老板,看不过稻香园将场子铺得太开,心生嫉妒恼恨,便要使伎俩陷害——他若有本事的,直接跟人家纠缠去,拿我们一个酱园子开刀,这叫什么能耐?满口编排我们酱园子的酱料吃坏了人……我只是个替人管事的,做不了主哇,东家晓得这事,发了好大怒火,直说我若不把事情解决的周全了,就让我卷铺盖走人!说不得,我今儿就是挣命,也得让县太爷给我讨个公道才是啊!”
  跟在他身后那一众珍味园的伙计也纷纷附和,拽着人诉说个不休,从东城门一直闹腾到县衙的大街前,潘平安便跑去大门东侧廊下击鼓叫冤。
  这时候,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尾随着他们来了衙门口,满面兴高采烈地凑在一处咭咭哝哝,若有行人经过,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根本用不着发问,旁边自有七嘴八舌伸过来,将事情添油加醋,说得一清二楚。
  陶知县早晨是已从孟郁槐那里得了信儿的,因此丝毫不觉奇怪诧异,稳稳当当将潘平安带上堂,将那些个酱坛子拿来一看,然后……
  大喇喇几十坛被动过手脚的酱料放在那里,还有甚么可说?酱料出问题,不算是新鲜事,可问题出得如此五花八门光怪陆离,事实究竟是怎样,谁还想不出来?
  况且,还有柱子那么个现成的人证杵在那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孙正宽当初是如何吩咐,又给了他们多少钱,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没忘记沉痛地斥骂自己猪油蒙了心,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当时情景,花小麦并没有亲见,但后来据潘平安说,陶知县是大发了一通脾气的,立刻就着人将孙正宽带到堂前。
  至于孙正宽会受怎样的惩罚,她不关心,也不在乎,只于事后默默地着人预备了一个大果篮,里头盛满秋日里最新鲜的瓜果,恭恭敬敬送到孙家,感谢他替自己的“小本买卖”扬了名,令得全城老少,无人不知“稻香园”这三个字。
  觉得膈应是吗?膈应就对了!那姓孙的在暗地里耍够了手段,使稻香园和珍味园两处地方的人连日来气不顺,难道还不许人家也恶心你一回?
  此事一了,花小麦只觉得神清气爽,天地仿佛都宽阔了许多。而因着这件事,平日少人光顾的园子里,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人人都想来瞧瞧,使城中有名的“归林居”都心生忌惮的食肆究竟是何模样,连日来,在火刀村东边往来的人就没个间断。寻常老百姓也就罢了,最要紧是,芙泽县中那起富贵人也生了好奇,听说那园子委实很好,便源源不绝地跑来,或是当日便在园中坐了吃上一顿,或是下了订单说是要在此摆宴,一时之间,花小麦不说赚钱赚得手软,与刚开张那阵子的情形相比,却也真能称得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对于这个结果,花小麦表示很满意,在孟郁槐面前,少不得是要邀功的。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脸得意地拽着那人的胳膊,扭股儿糖似的搅缠不撒手,“这事情我办得可妥当?从前你老替我担忧这个,操心那个,经此一事,是不是就立马觉得自己浑身都松快了?”
  对于她这种厚脸皮求表扬的行径,孟郁槐向来是难以应付的,被她缠得没法儿,唯有说了两句夸赞的话,末了勾唇一笑:“忙完这事,你也算搁下心头一块大石了,我也有一件紧要事想与你商量,你可得空?”
  “得。”花小麦简短有力地应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大大咧咧往椅子里一坐,“来来来,说说吧,让你媳妇这聪明伶俐的奇女子替你参详参详,包管你立时茅塞顿开呀!”
  孟郁槐笑出声来,无奈地把头晃了两晃:“这一向我一直在琢磨,咱家也是时候,该盖间新房了。”
  第二百九十三话 新居
  孟家现下住的院子,是当年孟老爹与孟老娘初在火刀村安家时,匆匆盖起来的。
  彼时他两口子手头没多少钱钞,房子盖得马马虎虎,只算是勉强能住人。幸而孟老爹是个勤力的,没二年,便给家里挣出几亩地,将房子修葺了几回,才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也曾生过念头,想重新盖间新房,尤其是孟老娘怀上双胞胎之后,这事儿更是被正式摆上台面商议过两三次,直到现在,孟郁槐还能隐约想起,当时自己得知要住新房子了,是怎样的欢欣雀跃。
  然而,就因为突生变故,孟老爹早早去了,孟老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家中生活一下子变得格外艰难,在加之孟郁槐因此与他娘关系冷淡,这盖房子的事,便被无限期搁置,再不曾提起。
  这些事,花小麦也是断断续续从孟老娘口中得知的,前段时间,孟郁槐说是要盖新房,她还以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却不料,他竟是真个起了这心思,而且还如此着急?
  花小麦最近着实有些犯懒,不爱动换,就连那孙正宽使绊子陷害稻香园一事,也不过是因为情况紧急,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张罗。此刻听见孟郁槐这样说,便觉有点犹豫,将嘴角偷偷撇了撇。
  她这小动作,却是半点没逃过孟郁槐的眼睛,当即便笑了,在她头上摸摸:“没见过你这样的媳妇,怎么,有新房子住,还不乐意啊?”
  “我不是不乐意。”花小麦拂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想想,咱家那稻香园才刚刚建成没俩月,在那上头花了不少钱呢,如今若是盖新屋,少不得又要有一番花费。岂不搞得手里紧紧巴巴?再有,这盖房子,少不了得有人在工地上盯着,以免出纰漏。我眼下渐渐觉得走动有点费劲了,你又成日在镖局里忙,若是每晚回来,还要去新房子那边转转,岂不把你累得够呛?”
  孟郁槐便是勾唇一笑:“你心疼?”
  “对呀!”花小麦理直气壮地一点头,“我心疼,不应该吗?”
  “也不必如此操心。”孟郁槐便把她搂了搂。“我想过。花两个钱请人来帮着监工并不是难事。虽比不上自己人那样靠得住,却多少能放心些,咱们得了空,三天两头去瞧瞧也就罢了——你现在月份越来越大。翻过年去,估摸二三月就要生,赶在这之前,咱把新房子盖起来,往后住得也宽绰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笑容拉得大了些:“至于钱的事,就更不要你担忧。就是前两日,韩虎他们从蜀地回来了。这一趟银镖走得顺利,三百两银已是落入了镖局口袋里。这两天我预备再去省城那瑞锦绸缎庄走一遭,趁早将这长期合作的事情定下,往后咱们分账,也能得不少钱。”
  自打韩虎他们去往蜀地。花小麦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时不时就要替他们担心一回,生怕那董德友不甘心,在路上寻他们的晦气,再出点什么岔子。晓得他们平安归来,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唇角弯起,也露出一抹笑。
  “即便是这样,咱也不用那么心急呀。”她伸手将孟郁槐的袖子扯了扯,“孩子落地,头两三年怎么都是要时时不离咱俩左右的,家里的房子尽够住了,等……”
  “等他大些,光是照应他,就得花去不少心力了,再张罗着盖房子,岂不更费事?”孟郁槐不等她说完,便接了一句。
  两人在房中商量,正拿不定主意,孟老娘便顺着脚自院子里闯了进来。
  “是说要盖房的事?”
  她往孟郁槐脸上瞅了一眼,又望望花小麦:“既兴起这个念头,依我说,就赶早罢!村南这一头,我是真真儿住够了,从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每日里与那起沾着穷病气的人在一块儿出出入入,光是瞧一眼,我也觉得心里发烦,巴不得躲他们远些!如今若手头是有闲钱的,便索性将那房子立马盖起来,也不必请人做监工,老娘又不是摆设!”
  好么,敢情儿您老方才又是在院子里听墙角来着?
  花小麦很知道她口中那“沾着穷病气的人”是谁,忍不住垂头偷笑了一下,再抬眼往她面上一扫,也就不再似方才那般坚定。
  这母子俩好不容易才揣了同样心思,她又何必在旁边扫人家的兴?
  “既然娘也说想搬,那咱就把那新房趁早盖起来。”她笑着对孟老娘点点头,转而望向孟郁槐,“我是怕咱往后日子过得紧张,手头银钱若是合适,我就没甚可说。只是,咱家这新房子,修在哪里才好?”
  孟郁槐稍稍一点头:“后日我便收拾行李去省城,至多耽搁两日,回来之后,就寻那郑牙侩来商议。我盘算着,若是能离稻香园近一些,往后用不着如眼下这般来回奔波,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花小麦心中也是作此想法,见他同自己存的是一样心思,立时欢喜起来,刚打算扭住他逗笑一番,冷不丁却见孟老娘正斜眼瞅她,一脸不屑,忙收敛笑容,规规矩矩将双手搁在膝盖上,不言语了。
  ……
  八字还没一撇,花小麦也没打算贸贸然就将此事嚷嚷出去,隔日去了稻香园,便是一字不提,照旧忙忙碌碌。
  后头的园子里,因之前生意清淡,厨房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寻常时谭师傅和汪展瑞,照旧是在饭馆儿里将菜肴做好了送去。
  然而最近这一向,买卖逐渐做了起来,从城中赶来稻香园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两人都在前头的厨房里干活儿,未免有些打挤,花小麦便琢磨着,或许是时候将后头的两个厨房也利用起来,张罗些特色吃食来吸引人。
  她把这话与汪、谭二人一说,不等谭师傅开口,汪展瑞就抢先出了声。
  “我擅长的是做茶叶菜,清雅淡逸,与那竹林子还算相配,不如就去那里掌勺。竹林比鱼塘小些,想来平日里没那么忙,前头饭馆儿的厨房,我也一并照管了就是。”
  他闷着头,喉咙里听上去有点嗡嗡的,似是心情不大好。
  其实……也不是单单今天了,自打来了稻香园上工之后,除开中秋那晚,他因为吃了两杯酒,显得话多了些之外,其余时间,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就仿佛谁给了他气受似的。
  花小麦几番想与他说说,提醒他这样的态度,是会影响伙计们情绪的,却到底是没开口。
  说穿了,还不就是怕他性子古怪,三两句话便惹怒了他,不好收场吗?有本事的人,脾气不好这很正常,可……
  这年头,当个东家也真是不易啊,明明发着工钱,却还得忍气吞声!
  那一头,谭师傅却照旧是笑得宽厚,点了点头,搓着手道:“行啊,我是不计较的,既如此,鱼塘边上的厨房归我管就是了。要我说,也用不着分得那么清楚,谁闲着,前头的小饭馆儿,就多照应一些呗!”
  汪展瑞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看样子,应当算是默认了。
  花小麦也懒怠理他,与他两个叮嘱了几句,又借机敲打了周芸儿一回,便甩手走开。
  却不料,这样的安排,觉得不痛快的,并不仅仅只是汪展瑞。
  这一向花小麦很少在下厨,已经好几日连灶火也不曾动一动,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身子沉重疲乏,不愿意动弹。顶着大肚子在灶上操作,或多或少有些不便,闻着油烟味又觉难受,早几日还破天荒地吐了一回,于是干脆压根儿不踏入厨房门,让自己安安心心地歇着。
  可她想偷懒,偏生有人不让她如意,这一来二去,往来的食客——尤其是自城中慕名而来的那些人,便有些不答应了。
  “我们之所以来这稻香园,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里风光好,人坐在园中心里舒坦,但另一方面,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也是晓得你厨艺了得,这才心心念念打算一饱口福呀!哦,我们来都来了,你才告诉大家伙儿,你如今根本不下厨,这不是诓人吗?”
  春喜和腊梅忙帮着抵挡,赔笑道:“我们东家……这不是眼下不便当吗?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厨艺也是不输她的——稻香园做买卖,向来凭良心,又怎会让诸位吃亏?”
  那些个性子较为温和的,听了这话虽仍不痛快,却也不肯下重口再埋怨,偏生有那起不吃这套的,把眼皮子一翻,不依不饶道:“你不便当?那是你家的事啊,跟我们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