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2      字数:4955
  孟老娘额头已渗出一层密密实实的汗,筷子一下下往大盆里落,间或抿一口酒,连声道:“这玩意,怪道人人都想买来种,果然是极好的,莫说你做这道菜是过了手瘾,我今儿也算过了嘴瘾了,痛快!”
  “您多出两身汗,过会子再洗个澡,保准您今晚睡得比平日更要安稳舒坦。”花小麦笑着道。
  孟老娘瞟她一眼,见她却只管搛些别的菜来吃,便皱一下眉头:“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这鱼肉里下了什么药了吧,自个儿怎地不尝尝?”
  花小麦噗嗤一笑:“番椒是热性的,你们吃了没紧要,我现下这情形,却是不好多吃……”
  “没叫你多吃,尝一口算得甚么?”孟老娘压根儿不容她拒绝,转头就让孟郁槐挟了一块极嫩的鱼片给她,“我们吃得香,你却只有看的份,转过背就同人说我克扣你,我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话说得不好听,但内里的关心之意,花小麦又岂会不懂?果真也送了一片鱼入口,笑嘻嘻道:“呀,我的手艺还真是没的说,娘您可真有口福!”
  “滚蛋!”孟老娘白她一眼,只管甩开腮帮子一口接一口吃个不休,压根儿没工夫再说话了。
  一家人正乐颠颠地坐在院子里吃饭,外头土路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径直在门口停下,紧接着,一个人便飞身扑了进来。
  第二百四十话 祸
  彼时,孟老娘正起了身去厨房盛汤,花小麦趁她不在,便扯了孟郁槐的袖子,嬉皮笑脸地央他再搛块鱼肉给自己。
  孟郁槐果真挑了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去了刺送进她嘴里,筷子还未及收回,那脚步声就已冲到了院门口,听上去很有些仓皇。
  常年带着各种贵重物品在外行走的镖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都是必备的技能,说得夸张些,若有那本领格外高强的,住在客栈中隔着门板听见脚步声,便能分辨来人是好意还是起了歹心。
  这脚步声听上去太过匆忙,又是骑马而来,难不成是镖局里出了事?
  思及此处,他心中便不免一沉,回过头去,就见那来人果然是连顺镖局的韩虎。
  花小麦常在镖局里出入,与这韩虎见过两回,又是正对院门而坐,那边厢就站起身来,笑着道:“是韩大哥,你怎地这时候来了?可吃了饭,若还不曾,我便去添双碗筷来,可巧今日家中……”
  韩虎跑到门口时,正正看见孟郁槐将鱼肉喂进花小麦嘴里。他本就来得突然,又瞧见这一幕,便委实有些发窘,忙摆了摆手:“嫂子别忙,对不住,打搅你们……用饭了,我寻郁槐哥有些事体,那个……我们出去说。”
  话毕,也不理孟郁槐答不答应,急吼吼扯了他袖子拉出门外,立刻嘀嘀咕咕起来。语气听上去似有几分焦急之意,无奈喉咙压得太低,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花小麦皱一下眉,忽地想起,从前她还在河边摆摊时,某回赵老爷陪宋静溪来尝她的手艺,柯震武随了一块儿来。饭才刚吃完,当时还在镖局中的吕斌就寻了来,心急火燎拉了柯震武就走。说是孟郁槐押的那趟镖遇上了水贼。
  论起来,像镖局这样的行当。一旦有伙计突然找来,只怕为的都不会是好事吧?
  她便有些担忧,朝院外又张望一眼,这当口,孟老娘自厨房里出来了,也往门口瞧瞧,混没在意地随口问道:“谁来了。站在外头说话像个什么样?”
  “是镖局的韩大哥。”花小麦回过头,“多半是有紧要事。”
  “嘁,再紧要又能怎地?”孟老娘很是不屑,“这档子营生赚的倒是不少。只没个消停时候,饭也不叫人吃完便扯了去……”
  又拿筷子点点花小麦的碗沿:“你快些吃,不要东瞧西望,虽是天气热,那冷饭进了肚子也不会舒坦的。”
  花小麦应了一声。端起碗来扒拉了两口,终是忍不住,又偏过头去张望了两眼。
  不多时,孟郁槐便独个儿大步进了院子,往桌边一站。低头紧拧着眉心道:“镖局出了点事,我得立刻回去一趟,再迟些撞上宵禁,就进不得城。天晚了,你同娘都不要出门,歇一阵便安心睡下。”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简直是铁青的,花小麦心头便是一颤,不由自主道:“出……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工夫,等回来再与你细说。”孟郁槐晓得她恐怕是给吓住了,此刻迫不及待想走,也顾不上软声安慰,只在她肩头轻拍一下,“是镖局的事,你莫理。”
  这会子突然要回芙泽县去,也就是说,今晚肯定是回不来的了,花小麦见他如此,就赶紧点点头:“那你快走吧,我和娘就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去,不要你担心的。”
  孟郁槐匆匆应承了,去房后牵了老黑,当即翻身上马,与韩虎一道飞驰而去,掀起一片尘土,少顷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小麦心中砰砰乱跳,在院子里呆坐一阵,被孟老娘百般催促着,只得起身帮忙将碗筷收进厨房,自个儿回了屋。
  芙泽县,连顺镖局。
  往日这个时候,此处人已是走得七七八八,偏今天四下里仍是灯火通明。
  院中站了十好几个汉子,神情都有些张皇,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却并不怎么交谈,偶尔说个一两句,身畔人似是也没心情搭腔,只点点头或摇摇头,就算是回答。
  孟郁槐一路飞奔,于大门口下了马,马绳往韩虎手中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四下里一瞧,立时瞧见墙根下摆着一个人,从头到脚蒙在白布之中。
  胸膛之中一阵猛锤,他只盯着看了两眼,便下意识地移开目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院子里众人听见动静,转过头见是他赶了来,便一拥围过来:“郁槐哥……”
  孟郁槐狠命将心里那股子酸痛压下去,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他家里人可已晓得了,柯叔那边是否得了信儿?”
  “已有人去了他家,这辰光多半家里人已经知晓,至于柯叔……”当中有一人站出来,声音微微发抖,“郁槐哥你知道的,这一向他那病有些反复,大夫说最忌讳大动肝火,我们便不敢去与他说。那个……你若觉得有必要,现下我……”
  “罢了,今日晚了,劳动他也是无益,明天再说也不迟。”孟郁槐摇了摇头,又望向其他人,“方才急着赶回来,韩虎同我讲得并不详细,你们今日是谁同去,出来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有一个名唤作李应春的十*岁后生抹着眼泪走到他面前:“是那库丁……晚间将他自钱库里接出来,妥当送回家之后,我们便三令五申与他吩咐过,让他无事便老实呆在家中,莫要周围闲走,岂料他却不拿咱们的话当一回事……我们回了镖局不久,他媳妇便找了来,说是我们前脚离开,那库丁后脚便出了门,满口称只是出去逛逛,却一直不见回来。我们问了那女人半天,晓得那库丁闲时爱与人聚赌,多半是私下里跑去了那几个狐朋狗友家里耍钱。我们无法,只得又出来一家家地找,寻到姚家小胡同那附近他一处朋友家,刚要敲门,就……”
  他有点讲不下去,背过身呜咽了两声,孟郁槐便是爆喝一声:“说!”
  那李应春抽冷子吓了一跳,肩膀一哆嗦,忙接着道:“我们刚要敲门,就看见几条人影闪进了胡同里。那是个死胡同,进去了便跑不出,我们忙跟了进去,谁料跑到中间,就见得有人拔了刀出来……当时天黑,根本瞧不清对方样貌,只恍惚觉得大概有六七人,那库丁多半也是在他们手里的。”
  后头的事,也用不着往下说了,只需看一眼墙根下躺着的那个人,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孟郁槐咬了咬牙:“地痞无赖做不出这等伤人性命的事,何况他们该是也晓得,镖局里头的人他们惹不起,那几人绝不寻常。”
  说到这里便是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便提高两分:“这事拖不得,越快弄清楚越好。咱们眼下一共十五人,便分为两班,今晚我先领四人在那姚家小胡同附近转转,若无收获,明早卯初,韩虎你带另外六人来与我换班,剩下的三人,明日还需去护佑其余库丁。”
  他说完转身便要往外走,其余人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曾动地方。那韩虎也有些犹豫,壮着胆子凑上前来,立在他身后道:“郁槐哥,你看这事,咱是不是交给县衙去办,更为妥当?”
  “妥当?”孟郁槐倏然回过头,眸中竟腾起两丝杀气,“其一,自家兄弟没了,这样事体,你我有何面目假手他人?其二,这一行的规矩你们不消我说,心里自当清楚,出了事便去向官府求助,往后,就别想再在这行中立足!其三,走失了库丁,咱们且得在陶知县面前有个交代,又如何指望他插手帮忙?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若有人不愿去,只管站出来,我绝不为难!”
  平日里极温和的人突然发了怒,瞧着真有些吓人,且他身量又比旁人更高些,背着光立在院子当间儿,双拳紧握,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众人便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突。
  李应春抹了抹脸,走到他面前,哽咽一声道:“郁槐哥,那地方我刚去过一回,心里有数些,我跟你一块儿去。”
  其余人见状也都只得应和,很快分成两拨,便有四人跟着孟郁槐立刻出了门。
  ……
  花小麦留在家中,心里始终不踏实,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将放亮时才勉强迷糊过去,没一会儿又醒过来,时不时往窗外张望一眼。
  辰时中,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孟老娘的声音。
  “这时候才回来,一宿没睡?”
  花小麦立刻翻身下榻,胡乱趿拉着鞋拉开门出去,果见孟郁槐就站在门口,模样十分劳累。
  见她出来,孟郁槐便朝她脸上望了望,登时皱眉道:“你也没睡?”
  “怎么没睡?”花小麦忙冲他笑笑,“我刚醒。”
  孟郁槐大抵也是没心情多问,点了一下头,牵着她进屋关了门,在桌边坐下:“我回来瞧一眼,跟你打声招呼,这两日我可能会非常忙,便暂且住在镖局。”
  “哦。”花小麦惴惴地应道,“那你……”
  话还没问出口,便被他猝然拉进怀中。
  夏天衣裳单薄,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肩膀上有了些许湿热,心里愈加慌了,又不敢问,只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算是一点点安抚。
  两人保持这姿势许久,孟郁槐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通红。
  “小麦,大忠死了……”
  第二百四十一话 镖局的危机
  一大清早,天色便有些昏黄,却又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样,只是无穷无尽的憋闷。
  四邻的人家陆陆续续都起了,因最近正是收冬麦的时节,男人们得在田间忙碌,早间便要多张罗一顿饭食。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明明热闹之中充斥着家常的味道,平日是很让人欢喜的,此刻听上去,却只觉得刺耳。
  大忠死了……花小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郁槐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消息。
  这感觉,与从花二娘口中得知花大山死了时全然不同。
  她与花大山,名义上是亲兄妹,实则却连见都没见过,何况于花二娘口中,这所谓的大哥又是那样一个欺凌亲妹,猪狗不如的货色,能指望她有什么感觉?
  然而大忠,却是她在连顺镖局中,除开柯震武以外最熟悉的一个人。那人性子开朗热络,颇会讲玩笑话,在她这里蹭了不知多少顿饭,每每需要帮忙时从不惜力,花小麦偶尔去镖局走动,若刚巧碰上天晚,而孟郁槐又不在,柯震武也向来是打发大忠送她回村。
  他与孟郁槐又那样好,花小麦心里是将他当成个朋友来看待的,这冷不丁……居然就没了,叫人心中如何过得?
  鼻子做酸,眼睛里也裹了一包泪,实在想大哭一场。可她晓得孟郁槐眼下心中只会更不好过,不愿他反过来宽慰自己,唯有死命忍了,颤声道:“昨晚……”
  “是在姚家小胡同附近出的事。”孟郁槐匆匆点了一下头,“昨夜我领人在那附近转了好一阵,后又在城中四处走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我自己也晓得,隔了一两个时辰。那几个贼人只要不是太蠢,便决计不会留在原地等着人来逮,今儿一早已让韩虎另带了其他人去城外山上——可一旦出了芙泽县的城门便是天宽地阔。镖局拢共只得十来个人,呵……”
  他一向冷静自持。方才搂住花小麦在她肩头落了泪,实是因为憋了一整晚太过难受,这在他而言已是极放任自己。这会子,他早将泪尽皆收了去,话题也尽量不往大忠身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