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1      字数:4922
  排骨剁成小块儿,焯水之后再用凉水烧滚,切两截老葱、姜片丢进去,再加点枸杞、红枣和陈皮,最后撒一两点绍酒,直炖得骨酥肉烂,就可将切成条的萝卜也倒进去。出锅前落点盐,汤浓肉香萝卜软,趁热喝下一碗,且不说究竟能不能“顺气”,至少这大冬天的,会让人身上舒服几分。
  花小麦在灶台前忙碌,孟郁槐便抱着胳膊立在一边,不时帮忙递递拿拿,偶尔与她说两句话。
  “你是没瞧见大忠今日那模样,气得头发也要竖了起来。”他唇边带一点笑意,语气却很是清淡,“他那人平常虽嘴馋又吊儿郎当,却是个一根筋,心中晓得柯叔待他好,便认准了,金山银山摆在他面前,他也只当看不见。”
  “嗯,我估摸着他可能也是有点害怕。”花小麦轻笑一声道,“他若和吕斌那起人一样,也跟着走了,左嫂子肯定会拿菜刀劈了他!”
  说着她便转回头,认认真真盯着孟某人的眼睛:“说真的,那人如果跑来找你,搬出许多银钱来让你随他去‘做大事’,你会去吗?”
  孟郁槐很有点无奈地瞟她一眼,忽然勾了勾唇角:“……我怕你拿菜刀劈了我。”
  “哈……”
  他难得说句玩笑话,花小麦很给面子地立时大笑起来,声音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忙一把捂住了嘴。
  厨房与孟老娘住的那间屋最近,剁排骨、切萝卜的动静和那二人的说笑声透过门板,轻易传入她耳朵里。她一阵气闷,本想掀被子下床冲过去痛骂两句,却因有些忌惮儿子,终究是勉强忍了下来。
  与此同时,与孟家院子只隔着一堵墙的关家,某个没点灯、一片漆黑的房中,也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
  自这日始,孟郁槐便彻底告别了闲适旖旎的新婚生活,每日里早出晚归,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连顺镖局里。
  花小麦每日早上让他带一钵汤去给柯震武喝,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只算是聊表心意。
  想来,那柯震武对美食如此钟爱,日日有好汤相伴,心情总会渐渐好起来吧?
  连着几日过去,这天一大早,花小麦给孟老娘把饭做好搁在锅里,又送了孟郁槐出门,瞧瞧时辰不早,便急急地往村东赶。
  小饭馆的大门已开了半扇,春喜和腊梅正在里面扫地抹桌,周芸儿则在厨房归置一早送来的各样菜蔬。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口似有一个人影闪过。
  春喜回了回头,就见外头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正探头探脑朝大堂里张望。
  “你有事儿?”春喜有点犯嘀咕,扔下手中的帕子一脚踏出门,“我们不做早上生意,你若是来吃饭的,得等到午间呢。”
  “我不吃饭。”那小子笑嘻嘻摇了摇头。口齿伶俐得很,“借问一句,花大厨在不?”
  “找小麦妹子?”春喜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摇摇头,“她还没来哩!我瞧你不是本村人。你若寻她有事,要不……你进来坐会儿?”
  “不用不用!”那小子连连摆手,“我在这儿等着她就行——她今儿肯定会来是吧?”
  春喜噗嗤一笑,挥手道:“她要是不来啊,我们这馆子生意都没法儿做了!”
  说罢,也不与他多话了,转头接着四处清扫收拾。
  于是。当花小麦抵达小饭馆儿门前时,便看见一个瘦小机灵、猴儿一般的少年在门外盘桓。
  天气冷,他把手抄在袖筒子里,在地上不住地蹦来跳去。脚边还搁着一个竹篓子,里头塞得满满当当,也瞧不出是些甚么物事。
  花小麦心下疑惑,脚下便又快了两分。许是听见脚步声,那小子便回过头。眼睛瞬间一亮,巴巴儿地跑上来,笑容满面道:“您就是花大厨吧?”
  “花大厨”……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花小麦有点不习惯,不由得愣了愣。面上也带出来一点笑意:“你是哪位?”
  “我叫东子。”那小子笑答道,一边说,一边就将放在门口的竹篓搬了过来,往花小麦面前一推,“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送来的,都是给花大厨您的东西,您瞧瞧?”
  花小麦愈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往那篓子里瞟了一眼,并未曾细看,皱了一下眉:“你家老爷是……”
  “喏,就是前几日,我家老爷和夫人才来过一趟的,亏得您帮忙,我家夫人那病才有了些许起色。”东子说起话来如爆豆子一般爽利清脆,笑呵呵道,“我家老爷感激得紧,满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您,这不是吗?忙活了好两日,淘换来这些个东西,说是您一定能用得上,你瞧瞧,看合不合心意?”
  “你家老爷姓吴,你是从青平县来的吧?”花小麦有点明白过来。
  那日吴文洪和他夫人离开之前,便口口声声说多谢她相助,必要好生报答,其时她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反正收了饭钱,自己没亏还有得赚,便已经很不错。却不料那吴文洪真个将此事存在了心里,巴巴儿地打发人给她送礼来了!
  “可不是,您想起来了吧?”东子嘿嘿直乐,“我家老爷说了,您给帮了那么大忙,就算再怎么谢您都不为过,我家夫人如今虽胃口仍不大好,可至少每顿都能吃些东西,闻见油烟气儿,也不觉得那样难受了。她成日惦记着花大厨您做的那一种什么软糕子,我家老爷说,待夫人身子再好些,一定领着她来好好儿品尝您的手艺呐!”又百般催促她快些看看那篓子里的物件。
  花小麦只得依言蹲下身,将那竹篓子表面的一层油纸扒拉开,里头是数个用草绳系得扎扎实实的纸包。
  这当口,春喜和腊梅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也都走了出来。东子乐颠颠同她二人点头招呼了,便将那几个纸包一样样翻出来给花小麦瞧,不停口地道:“您瞧,莳萝子、肉桂、肉豆蔻,还有正宗岭秀府出产的八角,都比市面上常见的要好些,您是大厨,平日里肯定能用得上,也不必使钱再去买。还有这个,这是我家老爷吩咐,一定要妥当交到您手中的。”说着便从篓子底部掏出两个大纸包,直直递到花小麦手里。
  他说得这样郑重,花小麦心下便起了两分猜疑,再将那纸包凑到鼻间一嗅,眸子里立时就是一闪,也顾不得许多,忙三两下打开来。
  那是两大包塞得满满的番椒,早已晒干了,个个儿饱满红亮,瞧着十分喜人。
  “这玩意儿可不好弄了!我家老爷那天看见您用它做菜,又听得您随口说,您手头拢共也没多少,当即便放在了心上。我估摸着,整个青平县所有的番椒种,恐怕此刻都在您这儿了。”东子见花小麦神色仿佛十分讶异似的,嘴就咧得更大了些,“您别忙着高兴,这竹篓子里所有的东西,只算头一份礼,还有两样正在置办中,等办得妥当了,再给你送来!”
  第一百六十八话 三份礼(二)
  纸包中的番椒瞧着与花小麦自家所有的那些仿佛不大一样,个头更小,辛辣味似也更加浓,挤挤挨挨堆堆叠叠,艳红眩人眼目。花小麦盯着那一片火红看了半晌,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礼算不得重,却委实是尽足了心意的,将整个青平县的番椒种都搜罗了来,光是力气,就得使上不少。但那东子说,这只是第一份礼,接下来还有第二样,第三样?
  她张了张嘴,正待说话,那东子却已从篓子底下又掏出来两三个小纸包,笑着率先开口道:“差点忘了,这儿还有几包菜种子,不过是冬萝卜、白菘之类,不值几个钱。我家老爷说了,您家里既现成有地,如今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种上一茬,待得明年二三月间便能收,把那地养上一养,正好种番椒。”
  他将篓子里的东西都跟花小麦絮叨了一个遍,回身就把篓子递给了腊梅,拍拍手站起身:“得了,老爷交代的事儿我也办成了,这就得回去,那另外两份礼,您且得等上几日,到时候我……”
  “你莫忙。”花小麦赶紧也跟着站起身。
  “花大厨还有吩咐?”东子连忙站下了,笑嘻嘻地瞅着她道。
  “不是吩咐。”花小麦便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想问问你,如今那吴夫人,是不是还吃着药?”
  “可不是?”东子双手一摊,显得很无奈,“那药到底管不管用,我家老爷心里也没谱儿,关键是大夫说的话,谁敢不听?嗐,要我说呀,那药汁子苦得了不得。光是煎药那会儿闻见些许味道,都让人浑身不舒服,吃下去岂不更难受?成天往肚子里灌苦药。胃口再好也给败光了!”
  “唔。”花小麦应了一声,思忖片刻。便对那东子招招手,“你且随我进铺子上坐一会儿罢,我有点东西,烦你带给吴夫人。况且天气这样冷,你早早地便来了我这小饭馆儿,只怕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好歹吃碗茶。”
  说着又要掏几个钱来与他。
  那东子机灵。当场便看穿她意图,忙摆了摆手,笑哈哈道:“您要给钱,我可不敢受。出门前我家老爷吩咐过的,若是拿了您给的辛苦钱,回头要收拾我哩!我家老爷待下人宽厚,自会打赏我,您就别操心——若有热茶吃一碗也好。只我晓得你们开饭馆的人铺子上常备的都是清茶,我却是吃惯了杂茶的。”
  “杂茶也有。”见他那番“不要钱”的说辞讲得笃定,不似客套或作假,花小麦便也不坚持,含笑将他引进大堂内坐定。立时进了厨房。
  这杂茶的做法,还是她来到火刀村之后方才学会的,因景泰和爱吃,家中时不时就要煮上一点。
  炒熟的松子和切成细丝的栗子与茶叶掺在一处,都搁进一把烧得漆黑的大壶里上灶熬煮,不消片刻,浓香味便飘散得一厨房都是。将那浓浓的茶汤倾进碗中,再兑一点盐,便是香热滚烫的杂茶,冬日里喝下一盏,浑身都是暖。
  花小麦将那茶碗并着两个油纸包一块儿拿了出来,搁在东子面前,又抓一把炒香榧与他,笑道:“那两个纸包里是糖冬瓜条和海棠脯,吴夫人天天都得吃药,拿回去给她过口,兴许能比外头买的强上一些。另请你回去跟吴老爷说一声,替我劝说两句,就告诉他今日送来的礼我收了,多谢他,但今后不必再送旁的物件,他的心意我领了。”
  东子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大口,赞了声“好茶”,又嘿嘿笑道:“您这话说得岔了,老爷有吩咐,我们下人只有照做的份,如何能指手画脚地相劝,告诉他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您的话我一定给带到,但下回我若还来,您可千万别把我赶出去啊!”
  花小麦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到底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你家老爷究竟做的是甚么营生?”能将那么多番椒种一气儿弄到手,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啊。
  “嘿,您该问我,他甚么营生没做过。”东子极爽利地掰着指头道,“家里水田旱田都有,如今都佃给了农户,自个儿不用操心。早年间么,做过花草的买卖,还开过茶叶铺、染布坊……倘使不是怕危险,十有*他还要去西边贩马哩!也亏得从前卖过花草,有这么个门路,要不然那么多番椒种子,还真不好弄!”
  言罢,他便将手中茶一口喝干,把那两个油纸包往怀中一揣:“谢谢您的茶,果真是大厨,煮的茶也比别家好吃。我可真得回去了,家里还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呐!”又是一笑,告辞离去。
  晚上回到家,花小麦便将今日得了吴文洪送来的礼一事,嘀嘀咕咕地说与孟郁槐听。
  “我二姐和姐夫陪嫁给我的那两块地如今空着,我晓得你这一向忙,等你闲下来,咱们还是该将菜种子撒下去是正理,若是耽误了工夫,这地就得一直闲到明年开春儿了。他还送来许多番椒种子,我原担心自家留下的那些不够用,这可真是替我解了一桩心事。”
  她倚在那人怀中,将脸贴在他颈窝,垂眼摆弄他生着薄茧的大手掌:“若单单是这份礼吧,平心而论,我觉得我还受得起,可我听今日替他跑腿那小子说,这只是头一份,接下来还有两三样,我估摸着恐怕只会一样比一样更加贵重,哪里敢收?你可真要帮我拿个主意才好。”
  孟某人话少,性子又有点一板一眼,成亲之前是几乎不与女子打交道的,除开花小麦之外,与他走得最近的,怕就要属连顺镖局的厨娘左金香。也是将花小麦娶进门之后,他才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怀中有个暖烘烘的姑娘,被她所依赖,实在是一件令他心头无比喜悦的事。
  唔,虽然这姑娘一身的骨头架子,的确是硌手了点。
  他低下头。目光正对上花小麦那黑漆漆的脑瓜顶,不由得唇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