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1      字数:4935
  “你认为,谁能动得了你一根汗毛?”孟郁槐仿佛当了真,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花小麦瞟他一眼,就见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在夜色中竟依旧闪闪发光,像是藏了两颗星星一般,表情更是无比认真,心中便是一跳,拿牙齿叩了叩嘴唇,没有说话。
  两人寻不到话来说,唯有安安静静,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官道两旁不远处,零星有几座孤坟,夏夜里,偶尔会有所谓的“鬼火”在坟头跳跃动。花小麦无意识地四下张望,正好看见绿莹莹地一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从一棵大树后飞快绕了过去,当即给唬了一跳,脚下一歪,差点栽倒,身侧的孟郁槐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稳稳当当拽住了。
  “那东西无甚可怕。”他的声音很沉稳地从头顶传来,花小麦低低“哦”了一声,惊觉自己的手还在他掌心中,挣了一下却没能挣脱,陡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孟郁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子也有点发烫,偏过头去清了清喉咙,却仍旧没松手。
  花小麦很想问他“你干嘛”,却又觉得似乎这种问题说出来有些煞风景,便也只盯着他没做声,两人一时之间竟僵住了。
  “那个……”过了好一会儿,孟郁槐终是熬不过,“你喝水吗?”
  “不喝。”花小麦有点想笑,死死憋住了,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看你好似带了些许省城的点心回来,可觉得腹中饥饿,要不要吃……”
  “大哥,我是吃完了饭才从连顺镖局离开的,这会子怎么会饿?”
  孟某人点了一下头,就又不说话了。
  花小麦比他矮的多,头仰得久了就有些吃力,实在忍不得,用那只自由的手揉了揉后脖颈,无奈道:“你要是有话就说啊,我老这么抬头看你,脖子很酸……”
  “那你不要看我!”孟郁槐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手,掩住她的眼睛。事发突然,花小麦有点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睫毛便软绒绒地从他掌心拂了过去。
  孟郁槐耳根子烫得厉害,被那睫毛划过的一小块肌肤,更是热得要烧起来,又咳嗽了一声,终于再度开口,难得地有点结结巴巴:“你……你替人掌勺做大厨,或许能挣不少钱,但终归得看人眼色,难免受气。柯叔待我不薄,我这几年走镖,也攒下些钱,你若……你若想开个饭馆儿,或是……我的钱你尽管……”
  花小麦被他遮住了眼,看不见他的表情,然他话中的意思。却听了个明明白白,纵然一向自诩新时代大好青年,没什么可害臊,脸上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发烫,腔子里有甚么东西要愉悦地蹦出来。
  “你觉得……”她勾了嘴角偷偷笑了一下,“你觉得眼下这情景,你一开口就跟我提钱。合适吗?”
  孟郁槐倏然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我是想告诉你……”
  平日里如此沉稳的人。此刻竟有两分慌乱,花小麦有些不忍,掀起眼皮瞟了瞟他。
  “笨嘴拙舌。”她从牙缝里轻轻迸出这四个字,又道,“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真明白?”孟郁槐跟见着救星似的,眉头一挑,眼睛更亮了。
  “废话,你捏着我的手死活不放。一张脸还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说话又吞吞吐吐不爽利,我若还不明白,不成傻子了?”花小麦一翻眼睛,问询地道。“难道真是我理解错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如此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孟郁槐只觉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又是头疼,又是无奈,迅速朝她面上一扫,“那……你可愿意?”
  花小麦有心逗他,摆出一脸为难相,咬唇道:“我倒还好说,关键是我二姐和姐夫,他们肯定不答应的。之前我和你走得近了些,他俩便将我专门提溜了去,好一通教训呢!”
  “为何?”孟郁槐这会子脑袋正发昏,哪里分得清她说的是真是假,眉头复又拧了起来。
  若把真话说出来,告诉他是花二娘嫌弃他老娘太凶悍,怕自家妹子吃亏,非得引起矛盾不可,保不齐,还会令得他与景泰和两个兄弟间起了龃龉。花小麦转转眼珠,言之凿凿道:“还能因为什么,嫌你年纪大呗!”
  孟郁槐大约也察觉出她是在胡诌,登时放松下来:“这不可能,我与泰和兄弟自幼一块儿长大,他断不是那种人。你也不必回去与他们透口风,我自会寻个时间,先同泰和兄弟说清楚。”
  顿了顿,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他又接着道:“那你……究竟作何想法?”
  花小麦唇角朝上弯了弯,随即便敛去笑容,抬头看着他,正正经经地道:“孟家大哥,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你的心意,我也……只是眼下,我还有些工夫想做。那些番椒,我想亲手栽进地里,开饭馆儿,我也想试试靠自己的本事……你想先同我姐夫说,我并无半点意见,但旁的事……能不能缓上一段时间?”
  虽不是直接一口应承,却也差不了多少,孟某人松了一口气,心落到实处,微微一笑:“使得。”
  “那你还不撒手?”花小麦抿了抿唇角,“打算在这里站到多早晚去?”
  孟郁槐依言松开了她,花小麦便抬头冲他一笑,抢先一步冲在头里,一径沿着官道回到火刀村。
  天色已晚,这会子即便再回到县城,也进不去城门,孟郁槐便索性决定回家住一晚。二人从西边进了村,很快便行至景家小院门口。
  堂屋中灯火通明,花二娘与景泰和两个应是还未睡,从院门中流泻出来的灯光异常融暖,在地上铺成一圈光晕。
  花小麦接过孟郁槐递过来的包袱,转头道:“那我……”
  “进去吧。”孟郁槐抬下巴往院子里点了点。
  花小麦朝他笑了笑,抬脚正要走进去,就听得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花二娘便出现在门口,动作十分豪气地将一盆水“哗啦”泼了出来,然后转过头,登时一声惊叫:“哎呀,你怎么这么晚跑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话 打算
  花二娘一边说着,就将手里的木盆往地下一丢,蹬蹬蹬地赶上前来,扯住花小麦由头打量到脚。
  “方才我还跟你姐夫叨咕呢,去了省城这么长的时间,一点消息都无,也不知你在那儿过得怎样,可吃得香睡得着。你姐夫说,估摸着这两天你也就该回来了,却怎地弄到这辰光?唉,你纵是急着回家,也不必走夜路哇!倘或路上遇上危险怎么办,你一个姑娘家……”巴拉巴拉,一说起来便停不下口。
  这喋喋不休的絮叨,花小麦听在耳里只觉无比温暖亲切,上前一步勾住她的手臂,撒娇耍赖地晃了两晃。
  花二娘也是直到这时,仿佛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孟郁槐,登时满面疑惑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偏过头去冲他笑着点了点头:“孟家大哥,是你把我家小妹送回来的?呀,总是这样麻烦你……”
  “不妨事。”孟郁槐淡淡地应了一声,将目光挪到花小麦面上,嗓音沉实中添了几分低柔,“我先回去,你若无事,也早点歇着。”
  花小麦原本不想让自家二姐看出端倪,打定了主意要表现得尽量云淡风轻一点,然而孟郁槐那低沉的声音刚传入耳,她简直是抑制不住地立刻嘴角上翘,连掩饰都来不及,只得闷着头点了两点:“好。”
  孟郁槐牵着马往村子南边而去,花二娘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稍动了动,回身将花小麦带回来的包袱行李全都搂进怀里,牵着她的手进了院门。
  景泰和正坐在堂屋桌旁,面前摆了一盏盐笋泡茶,正慢悠悠地小口啜饮。家中虽有赵老爷送的紫笋茶,但大都是拿来待客,家常他还是惯爱饮杂茶,浓稠的一盏。虽清香不足,却另有一番使人通体舒畅的滋味。
  花小麦进了堂屋便同他说笑话:“姐夫,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日子过得苦吧?我姐给你做的吃食,没害得你拉肚子?”
  “放屁!”花二娘把包袱往旁边登上一放,叉腰凶神恶煞道,“我厨艺虽不及你。却也未见得差到什么地步吧?你没来之前,你姐夫成天吃我做的饭菜。也没毒死了他!”
  二姐,你还是对自我认识不足哇!花小麦暗自扶额,也不理她,径自接着对景泰和道:“你有甚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明天我做一大桌好菜,让你吃个够本如何?”
  “那敢情好。”景泰和立时高兴起来,撑着桌子迫不及待站起身,“不瞒你说,我还真是有些犯馋。想到你做的酥鲫鱼、鸡油白菘,还有那香辣香辣的牛肉掐饼,立刻就……”
  花二娘由得他二人瞎扯,自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预备让花小麦洗澡。等再回到堂屋,见景泰和与花小麦的话题仍在吃食上打转,就有点不耐烦,拿手叩了叩桌面。
  “好了好了,厨子遇上吃货,还真把对方当个知己了是吧?你们要议论吃食,凭你们明天说上一整日我也不管,这会子却是不行。小妹,你快跟我说说,在省城这几日,你过得怎么样?”
  “对,对。”景泰和也反应过来,忙笑着冲花小麦摆摆手,“明日吃什么明日再说,小妹,你快说说在那桃源斋是何情形?这几天你二姐照三餐地跟我唠叨,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花小麦无奈地长吁一口气:“二姐,加上你,今天已经是第三回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了。之前我已经讲了两遍,你能不能让我歇歇?总之我在那里一切都还算顺利,替宋老板张罗了八珍会,助她得了头名,皆大欢喜,我想来想去,还是更愿意同你与姐夫呆在一处,所以就婉拒了她让我留下在桃源斋后厨掌勺的好意,跑了回来,往后再不用去了。”
  “真的,你不去了?”花二娘当即喜笑颜开,“这可太好了,算你懂事!我原想着,你若打算去省城发展,我虽不舍得,却也不能硬挡你的道儿,如今你能自己想明白,我可就省心了!”
  所以,她前些日子故作大方淡定地让花小麦自己做决定,其实心中一直就没踏实过吧?
  花小麦觉得好笑,心中却愈发暖烘烘的,裂开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可不是?我琢磨了许久,何必去省城别人的地界儿吃苦?索性赖着你和姐夫两个混吃混喝,多少轻松?”
  “留在家挺好,你二姐也能放心些。”景泰和笑着点了点头。
  花小麦笑眯了眼,猛地想起自己身上还揣着“巨款”,便冲两人招了招手,丢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会儿”,一溜烟地跑回西屋,将贴身收藏的银票掏了出来,复又返回堂屋,趾高气扬地往桌上一丢。
  “宋老板说,多谢我替她在那八珍会上挣了脸面,这五十两银,是给我的酬金。”她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道,“这钱加上咱们之前攒下的那些,说不定能赁下一爿铺子,开个小饭馆儿什么的,等挣了钱钞,还能再买些地,只不知你们觉得如何?”
  “这……这么多?”花二娘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几张银票,嘴巴也合不拢了,“那宋老板……还真是财大气粗,一出手就……”
  景泰和当然也很震惊,但他的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另一件事上头,抬眼对花小麦道:“小妹你想开饭馆儿?唔……成日在那河岸上摆摊,春夏两季倒还好说,等到了深秋隆冬时节,寒风凛冽,每晚在那儿站上两个多时辰,保不齐就要生病,能有个铺面也好,至少用不着受冻。不过,你这饭馆儿打算开在何处?”
  “我还没考虑那么多呢,只不过是有这么个想法罢了,咱们慢慢商量也不迟。”花小麦笑着道,又转头望向花二娘,推了她一把,“二姐你愣着干什么?去把这几个月咱们攒下的钱都拿出来一并数数,看究竟有多少啊?”
  花二娘迷迷瞪瞪的,呆呆应了一声,果然站起身去了东屋,须臾,捧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花小麦迫不及待地将那盒子打开,低头往里张了张,顿时便愣住了,再拿手指头扒拉了两下,粗略地数了数,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怎么才只有十几吊钱?就算之前咱们买了两块地,也不可能只剩下这么一点啊?”她抬起头来,伸手一指花二娘的脸,拖长了声音道,“哦——二姐你中饱私囊,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我呸,老娘可不是花大山那种不要脸的货色!”花二娘毫不客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语气却有点遮遮掩掩的意味,“这盒子里头……只是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自然还在,只不过我有旁的用处……”
  花小麦也猜到她将那钱格外收起来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