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4969
  “我很想你。”
  他紧紧抱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呜咽:“瑗瑗,我很想你。”
  从未想过他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几乎要将她整个揉碎在身体里。修长的指节攥紧了她的肩膀,侧头看去,指侧一层薄薄的茧,分明是长年挽弓射箭的缘故。他只说了那两句话,便深深埋首在她的发间,愈发用力地抱着她。
  赵瑗有些讷讷:“那个……我……”会情。郎之前需要沐浴更衣一下。
  身后之人不答,却将她抱得愈发紧了。
  “你没感觉我身上……”有点,嗯,那个,嗯,不太清爽?
  “别说话。”他沙哑着嗓子说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木然地站着不动了。
  多亏身边的马夫详加解释,她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缘由。原来她装病从燕京遁走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就开始满天飞,比如她得了天花啦,比如她被人暗杀啦,比如官家将她嫁人啦……每一个新的消息传到边关,他都要难受上好多天,才能渐渐缓过劲来,迎接下一个更加令他难受的消息。
  唉……
  赵瑗垂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是我不好。”
  “不,你临走之前,便已经同我说过了,是我自己……太过魔怔。”他的嗓音愈发喑哑,透着深深的疲惫。
  赵瑗试图让气氛变得更轻松一些,随意找了个话题问他:“你是不是恰好就在朔州?咳咳……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那么急着来马场了。”应该先去洗个澡的,嗯。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说道:“我听说马场上凭空出现了许多汗血马,还是雌的,便猜测是你回来了。”他说得平淡,很好地遮掩了背后的一些故事。比如他原本在什么地方,又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中途累坏了多少匹马……等等等等。
  她垂下头,心底微微有些刺痛,却笑着说道:“唔,我想去泡一泡温泉,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身后传来了他低低的声音:“好。”
  朔州这处地方,温泉不多,却恰好就在附近。
  他骨子里就是个古板守旧的男子,就算变得狠戾了一些,也依旧是个狠戾且古板守旧的男子。赵瑗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去了温泉里泡着,被热气一蒸,眼前又是泛滥的水泽。
  真是……太容易哭了,这不好。
  她揉揉眼睛,将全身疲惫慢慢泡开。其实她很想邀请他一同来泡的,反正三年之期已经过了不是么……不过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她隔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扬声叫着他的名字,石头后传来了他低哑醇和的嗓音。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块石头聊着天,被热腾腾的白气一蒸,漫天水泽尽化做了无边无际的缤纷落英,恣意蔓延。
  “我在等官家的旨意。”他低低的声音隔着石头传过来,透着几分慵懒的意味。
  “只要官家一降旨,迎接西夏人的,就不再是挑。逗的西军,而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飞云骑。”
  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的厉兵秣马,只为这一刻的意气风发。
  一夕将军令,万里河山,旧貌换新颜。
  ☆、第98章 水色
  赵瑗望着眼前弥漫的白雾,周身蒸腾的茫茫热气中;迷得睁不开眼。她已经不愿去回忆过去半年的经历;只想在他低哑醇和的声音中就此睡去,什么也不用去理。
  西辽、西夏、黄土高原上扬起的漫天黄沙,硝烟弥漫中破碎的铁甲,浴血将士们的悲歌号哭,如血残阳下马儿哀哀的嘶鸣……这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只余下温软的水花与蒸腾的热浪,还有些许微微刺鼻的硫磺气息。
  “瑗瑗。”他低低叹息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生出这些念头。”
  “什么念头?”她迷迷糊糊地问道。
  “执一剑而扫天下,所向披靡。”他低醇的声音透过朦胧白雾,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再没有人胆敢欺辱于我,我最心爱的人,我为之守护一生的……”
  最后几个音节模糊不清,渐渐在白雾中隐了去。
  “嗯。”她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缥缈;“我也是这么想的。”
  想要为他撑起一片无垠的苍穹,再不受繁文缛节的压制与束缚,如一只矫健的鹰呼啸而上,撕裂大宋边疆的沉沉薄暮,骄傲且凛然。
  她听见他重重地叹息一声:“你晓得,我身上背负着许多东西。”
  “嗯,我晓得。”
  “我没办法在公与私之间权衡。”他的语调渐渐沉了下去,隐隐又透出几分冷意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身化长剑横扫大漠,替我死去的族人复仇,替数百年来死去的……那些族人,同伴,袍泽,复仇。”
  “这并不矛盾。”
  “……莫要宽慰我了,瑗瑗。”他苦苦笑了一下,“一个处置不好,我的罪名,便是‘公报私仇’。我在朔州呆了这许多年,将锐气与恨意磨了又磨,深深压在心底,谁也不敢说。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若是我一个人潜入西夏国,将他们一一杀了,又将如何。”
  她渐渐睁开眼睛,眼前依旧一片迷蒙。
  “但我又清楚,根本不能这么做。”他痛苦且疲惫地说道,“一旦我这么做了,只能是平白送给西夏一个开战的理由。因为错在大宋一方。呵……”
  赵瑗伏在水中揉了会儿眼睛,扯过白布擦干身体,披上外衣起身。
  石块的另一方,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下去:“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月色朦胧,其华如泻。
  浅浅光华下,青年背靠着石头,深深皱着眉,唇上一点一点地淡褪了血色。冰冷的剑搁在脚边,被他紧紧握着,五指骨节微微泛白。她记得他说过,难受的时候都会抓着配剑,剑身冰凉,很能够提神醒脑,让心里不再那么难受。
  她走上前去,在他的身侧坐下,沾湿的长发散落在银色铠甲上,如同乌墨蔓延,为冰凉的甲片平添了几许温柔之意。
  “你信我么?”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种沂猛地一惊,倏地睁眼,又倏地闭上,朝旁边挪了两步:“你……你到后头去。”
  “喂。”
  “到后头去。”他紧紧闭着眼睛,握紧了冰凉的剑身,声音有些颤抖。月光下青年眉峰如剑,淡色的刺青已经有些朦胧,却依旧狰狞,挥之不去。
  “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她有些恼了,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觉得自己衣冠挺整齐的,就是头发没擦干。唔,听我把话说完,你这个人啊,就是容易想太多。想太多了呢,就容易自寻烦恼。自寻烦恼多了呢,就容易……唔……”
  天与地瞬间倒转了过来,他牢牢按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近乎疯狂地吻着她。他的唇起初是冰冷的,如同月下的霜,渐渐地便开始温热,开始灼热,最终滚烫得像最炽烈的火,将她燎烧得干干净净,半点也不留给她自己。
  那道名为欲。望的闸门一旦放开,二十余年的积累便如同洪水一般倾泻。
  他对她的渴望已经压抑到了极限,对她的思念也压抑到了极限。
  “你以为……”
  他的声音破碎且沙哑,断断续续的,透着难耐的怒意。
  “你以为,一个正常的男子坐在这儿,身后是心爱的女子在沐浴,他便不会多想?你以为你衣冠齐整便……”他咬着牙,硬是将后头几个字给咽了下去。
  她有些怔忪,侧头避开他近乎疯狂的亲。吻,挣扎着在他怀中起身,犹自辩驳:“那个我知道你憋了三年比较难受,青年人血气。方刚也很能理解,但还是先容我把话说完……呜……”
  喷薄如岩浆的爱意一朝宣泄,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头一回感觉到他的力气竟然这般大,将她牢牢锁在怀中挣扎不开,只能徒劳地呜咽着挣扎,渐渐地窝在他怀中不动了。
  浓墨般的长发散落在地,一如狼毫宣泄的水墨画,衬着皎白的肌肤,愈发显得动人。硬硬的指节沿着她的面颊一路滑下,指侧的薄茧带起一阵酥。麻。最终他的手停留在了她的下颌上,似眷恋又似不舍地放了下来。
  “我……逾越了。”
  他站起身来,往大石后头走了两步,紧紧握着冰冷的配剑,声音中透着难耐的低哑:“等我一会儿,很快。”
  她茫然地啊了一声。
  青年转身去了大石后头,卸甲除衣,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泉水温热,残留着少女甜美的气息,熏得人愈发迷。乱起来。
  偏巧她的声音好死不死地又传了过来:“听我把话说完好么?”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不想你难过,更不想你终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晓得,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深呼吸,声音也平稳了不少,“我听说你一直在两国边境游走,就是不肯亮出王牌。方才听你的意思,是因为皇兄的缘故?……你晓得么,皇兄恨不得你替他打一场胜仗,替他横扫天下,替他在朝中狠狠出一口恶气。这些年来,皇兄憋得狠了,连父皇,也憋得狠了……”
  她低低叹息一声,有些感慨:“我替你收集了一些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身后一片静默。
  许久之后,她才听见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又过片刻,一位衣冠整齐的青年男子怀抱银甲长剑,站在月光下冲她微微笑道:“走吧。”
  声音慵懒且沙哑,有着微醺的醉意。
  月色下青年男子长身玉立,隐然透着几分沙场杀伐之意,却并不显得狰狞。幽深如墨的眼眸里,全然是炽热且隐忍的眷恋之意。她微微低下头,心脏漏跳了几拍。
  她想,她大概明白方才他的心情了。
  两人一路牵着马行走在月色下,话题从西夏王一路引到了那场鲜血透染的鏖。战。她晓得那是他心中最深切的伤痛,但伤口一直捂着,除了溃烂流脓,便再没有第二种结果。
  “那件事情,我与你一同去面对,好么?”她轻声问道。
  他愣怔了许久,眼眸中透染了最浓郁的墨色,有些暗沉,也有些微微的宽释。
  “好。”
  ☆、第99章 将军令〔一〕
  自从那晚之后,种沂的郁结之气便散了许多。身边老兵作证;种将军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时不时皱着眉头;抱着长剑在月下沉默了。赵瑗自己也作证;比起他往日眉头深锁的模样;还是现在这副样子;看上去更令人安心一些。
  西北茫茫戈壁;风沙烈,稗草折。
  他终于下定决心出手了。
  蓄养在朔州三年之久的西军铁骑,配以最精良的弓刀、最烈性的战马、最奇妙的两件利器,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照着河套平原卷了过去。
  两片小小的琉璃;便足以看清十里之外的草木枯荣。
  一撮浓黑的粉末,便足以引爆一场惊天动地的劫难。
  宋军从未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将西夏人打得嗷嗷惨叫跪地求饶。数百年惨烈的鏖战依旧历历在目,黄土地上透染了先人的血。但在这一日,在这三月的草长莺飞时节;苍茫黄土之上王旗猎猎;血色的骏马并着骁勇的武士;如尖刀一般插。进了西夏的国土。
  是年春末,西夏东郡防线破,边关告急。
  西夏王终于感觉到了恐慌,习惯性地想要找一个强援来依靠。他回到宫殿,殿中空荡荡的只剩下成安皇后和仁爱太子的灵牌。他的后妃皇子们哭作一团,拖着他的衣裳下摆,求他去向辽帝借兵。
  但西夏王还没有蠢到极致。具有辽国血统的皇后和太子相继死去,西辽自己也乱作一团。现在去找西辽借兵,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辽国居然自己派人送上门来了。
  西辽贵使是一位名叫萧斡里剌的将军,下巴有颗黑痣,痣上三根毛,相当好认。
  萧斡里剌乜斜着眼,朝西夏王案几上拍了一张文书,上面统共二十八条丧权。辱国的协议。爱签签,不签拉倒。西夏王抱着协议在宫中垂泪了整整一夜,最终决定:不签。
  第二天,萧斡里剌愤而西归。
  第十天,西辽精骑三十万,撕毁了西夏国西郡的防线。
  西夏国两线作战,两线告急。
  西夏王忧愤满面,昔日亲手酿成的苦酒终于要一口吞掉。三年前对抗过宋军的那位大将主动请缨,领着西夏国仅剩的五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地赶往河套平原。
  但遗憾的是,宋军比他要快上一步。
  大宋最最年少气盛将军,昔年种家仅剩的一支独苗,领着大宋最最精锐的三千铁骑,越过河套平原,将西夏军阻拦在了万里戈壁滩上。三千铁骑一字排开,俱是身高腿长、敏捷灵活的关陕武士,一身的黑衣黑甲,毡笠上束着雪白的缨,连长枪的缨穗,也全部都是雪白的。最令人畏惧的是,他们胯。下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驹,其鬃如云,其汗如血,齐齐整整喷着响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