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5042
  “……儿臣立誓。”
  赵瑗侧退了一步,面对着赵佶身后的太。祖太宗画像,一字一字地重复着。
  “倾尽毕生之力,让宋室江山万世绵延,皇兄王天下,八方称臣四海归心,一雪靖康之耻。”
  赵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她说的是,“宋室江山”。
  “……儿臣立誓,永佐子侄,永不为帝,永不称王,永远驻守燕云大。地之上!”
  这番话被一个帝姬说出口,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赵佶却哈哈大笑起来,如同胸中积郁的闷气被一扫而空。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挥笔写下了“赐予柔福帝姬燕云专擅之权”圣旨,顺带还卷了几卷加盖太上皇印玺的空白圣旨,一并塞给了赵瑗:“去做便是。”
  ☆、第63章 初遇秦桧
  从赵佶处出来之后,赵瑗心情松快了许多。虽然被赵佶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整天,虽然赵佶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帝王心术”四字,虽然她很有可能;被赵佶当成了棋盘上的某颗棋子……
  但至少;在这一刻,手中的圣旨是真实存在的。
  燕云专擅之权;已经足够她去做许多事情了。
  她没有片刻耽搁;立刻便寻了一间静室;在一道空白圣旨写下了“朔州蓄马练兵”六字。
  忽然之间,她愣了一下。
  圣旨上只有太上皇的印鉴,并没有中书门的签文,也没有枢密院的落款……
  一旦这封旨意发出去,立刻就会被御史台拦下;弹劾至死!
  赵瑗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如果她是真正的、被教养在深宫之中、不曾接触过中书门也不曾接触过枢密院的柔福帝姬;那么发出圣旨的第二天,她立刻就会身首异处;而且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最开始那封既没有中书门签文,也没有枢密院落款的“赵佶血书”?
  别傻了,那是“太上皇逃亡途中匆忙写就”的血书,有落款有签文才是怪事!
  果然姓赵的都不简单……
  给了她燕云专擅之权,也在她身边埋下了数枚定时炸。弹!
  赵瑗仔仔细细地想了片刻,还是落笔拟完了整道旨意。然后,她带着圣旨跨。上战马,去西军驻地挑选了一位熟悉的校尉,命他将圣旨连夜送到儒州,交给李纲落款签文。
  李纲是官家钦点的枢密院使,只要他点头,整个枢密院就说不出半个不字。
  至于燕京城中那个庞大且臃肿、充斥着无数文官的枢密院?
  只当它不存在便是。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瑗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牵了战马慢慢往回走,没走两步,便被一位年长的宫娥拦了下来,说是贵妃想要见她。
  贵妃王氏,柔福的生母,自从赵佶被送来“养病”之后,便一同跟到了这处行宫里。
  赵瑗没奈何,只得任由宫娥牵走了马,又领着她前往王贵妃暂居的宫中。她一路穿过层层舞榭歌台,远远便望见王贵妃站在宫门前,踮着脚尖眼巴巴地望着,哪里还有平素矜贵清高的样子。赵瑗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一刹那,她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着过来,抱着赵瑗,低低呜咽出声。
  赵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比王贵妃高出了小半个头。
  “你一去半年,一点音讯也无,是要教母妃急死么。”王贵妃半是埋怨半是恼怒。
  “母妃……”
  “这回再不许胡作非为了。”王贵妃隐隐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母妃……”
  “现如今母妃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若是你再出什么差错……”王贵妃话说到一半,又嘤嘤哭泣起来。
  赵瑗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母妃且听柔福把话说完!柔福此番返回燕京,便是要向母妃辞行的。如今诸位兄长尚在上京,饱受折辱,柔福怎可弃他们于不顾?”
  王贵妃愣住了。
  “难道母妃要让柔福……”
  “别说了。”
  王贵妃有些恍神,喃喃自语道,“别说了。”
  “你的三哥在上京西南最角落的一处小巷子里,被数十位金兵看守着;与他一同被关押的,还有你的诸位表兄;诸位后妃除了被关押在浣衣局之外,还被赐入了金国诸王的营寨之中。还有……”
  她如同着了魔一般,细细地向赵瑗说着,上京中有多少人被关押,又有多少人已经死去。赵瑗初时愣怔,随即便一一硬记了下来。这些消息都太重要了,一个也不能错漏。
  王贵妃神情恍惚地说到后来,又抱着赵瑗哭了一会儿,才哽咽着叮嘱道:“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的三哥顺利带回来才是。”
  赵瑗:“……”
  这话锋也转变得忒快了!
  她抱着王贵妃好生安抚了一会儿,才唤过宫娥,将王贵妃扶了回去。王贵妃一步三回头,眼中流露出几分热切来。赵瑗没奈何,只得说道:“嬛嬛定会将三哥顺利带回来的,请母妃放宽心。”
  王贵妃这才转身回了行宫。
  赵瑗重新牵了战马,去宗泽墓前饮了整整一夜的酒,又红着眼睛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才在天光微明时,回到燕京城里找到赵构,向他辞行。
  赵构不咸不淡地挽留了两句,忽然说道:“嬛嬛此番去上京,可有使臣随行么?”
  “无须使臣。”
  “这样不好。”赵构摇了摇头,半年来头一回对她露出了微笑,“如今金人内忧外困,已经颇有些捉襟见肘。前不久,吴乞买遣了一批宋臣归来,充作宋金之间的议和使,调停两国矛盾。”
  他说得极是温和,眼中透着淡淡的笑意,只略略听了片刻,便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赵瑗神色和缓了些,亦笑着问道:“九哥想让我与这些文臣,一同北上么?”
  “不错。”赵构微微颔首,“这些朝臣,才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
  赵瑗没的生出几分气恼来。
  中流砥柱?
  这些文臣是中流砥柱,那么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武将们,又是什么!
  “虽说帝姬不见外臣,但嬛嬛你与旁人不同,当不在此列。”赵构笑着挽起了她的手。
  赵瑗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手臂无声垂落:“还请官家自重。”
  “你果然是与九哥生分了……”赵构低低感慨一声,果然不再挽她的手,也不去询问她究竟同赵佶说了些什么,而是吩咐贴身的宦官,将那批文臣带几个过来。
  宦官领命而去。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几位峨冠博带的绯袍相公便被领了进来。当先一人约莫有三十来岁,三绺须,样貌生的清奇;其后一人文质彬彬,颇有几分书生的风。流之态,再后一人……
  赵构指着三十来岁的那人说道:“嬛嬛,这位是金人遣送回来,与大宋和谈的御史中丞。”
  赵瑗道了声万福。
  赵构又指着第二人说道:“这位是金人遣送回来,与大宋和谈的中书令。”
  赵瑗又屈了屈膝,道声万福。
  “这位是……”
  赵构一一介绍过去,让赵瑗认清了他们的脸,然后才笑吟吟地说道:“嬛嬛此番北上,若无一两位书记官、议和使随行,当时万万不能的。武将肃杀之气甚重,没得折了你帝姬的福气。朕瞧着,你便从其中挑两个人罢。”
  他话音才落,那几位文官朝臣,便齐齐朝赵瑗拱了拱手,口称帝姬万福。
  赵瑗面色有些冷。
  “嬛嬛莫要觉得不快,九哥也是为了你好。”他皱了皱眉,忽然又舒展开来,指着那位御史中丞说道,“朕瞧着,秦桧秦大人是极为不错的……”
  赵瑗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秦桧!
  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恭恭敬敬地朝她拱了拱手:“帝姬。”
  她忽然改变主意了。
  “不知监察御史万俟卨万俟大人可在?”
  帝姬柔声问道,浅浅地笑了开来,如同春风化了霜雪,令人分外舒畅。
  秦桧答道:“万俟卨尚在御史台当值,不在此列。”他停了停,又说道,“竟不知帝姬殿下,与万俟大人有旧。”
  ——本帝姬与他没旧!
  赵瑗咬了咬牙,面上却是柔柔笑开:“本帝姬曾听闻,万俟大人尽忠为国,可真真是国、之、栋、梁。”
  “国之栋梁”四字,她说得颇为咬牙切齿。
  秦桧皱了皱眉,正待说些什么,赵构却忽然开口了:“嬛嬛识得的人,可真是不少。”
  赵瑗侧身对赵构福了一福,浅笑道:“是的呢。先前为金人所掳。掠,便认识了不少随行的官儿。万俟大人,也是无意中听说的。若是官家舍得,不妨将万俟大人、秦大人,交与臣妹做议和使,北上上京可好?”
  赵构表情一僵。
  他太清楚这个妹妹了。如今突然转变了态度,定然有异。
  赵瑗依旧柔柔地笑着,歪头看着他,一副纯良且无害的模样。
  “唔。”赵构点了点头,又说道,“既然嬛嬛点了这两人,朕允了便是。只是此番北上,凶险颇多,理当点一支官兵随行。朕瞧着京中御营不错,比岳飞、韩世忠要抵用得多了,也遣几个给嬛嬛使着。嬛嬛瞧着可好?”
  ——这是赤、裸、裸的监。视!
  赵瑗笑得愈发温顺:“全凭九哥做主。”
  赵构随即点了秦桧又点了万俟卨,随后又点了几个文臣,预备数日后与赵瑗一同北上。至于随行的官兵,赵构犹豫许久,终于撇开岳飞、吴璘、姚平仲等人,点了御营前。军。统。制一同随行。
  等赵瑗听见这位“营前。军。统。制”的名字时,很想感谢赵构三日三夜。
  因为那人,是张俊。
  据说张俊前两月在秀州打了个老大的胜仗,才升了承宣使;据说张俊昨日才被赵构钦点为议和使,可谓春风得意。赵瑗默默地将秦桧、万俟卨、张俊的名字念了一遍,笑得如沐春风。
  “此番北上,还要有劳诸位大人照拂。”
  ——与其让他们留在南边和岳飞死掐,不如带在身边,丢到上京去,永远也回不来才好。
  ——天知道他们能掐岳飞,将来会不会去掐其他人?
  ——比如……她的少将军。
  诸人齐齐道了一声不敢。
  赵瑗目光一一扫去,一众文臣之中,看她的目光有惊疑的、有敬佩的、有不屑的、有鄙弃的、有嗤之以鼻的……秦桧倒是神色淡然,瞧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来。
  ☆、第64章 凶残的文官
  月色颇凉。
  赵瑗窝在营帐里;用炭笔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描画着上京的地形。去年她足足在上京呆了三四个月,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整座城池的大致轮廓,还是能勾勒出一二的。王贵妃先前所说的“诸妃大臣所关押的地方”,大多在上京城最偏僻最破败的角落;而且极难找到。她细细地描了半日;托着腮,对着这幅简笔地图发起了呆。
  要在短短半日内;把这些分散关押的人通通带回来;还真是有些困难……
  “不知帝姬可曾安睡?”帐子外头隐约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个娇俏的女声答道:“回秦大人,帝姬早已睡下了。若有要事;还请明日再行奏报罢。”
  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远去了。
  赵瑗继续低下头;描着她的地图,神色有些苦恼。
  赵构这一回,对她的监。视已经有些疯魔。
  先是不准西军随她北上,又将御营抽调了一小半前来“护送”;紧接着还遣了四位贴身大宫娥伺。候。赵瑗据理力争了半日,才将四位宫娥缩减成了两位。但即便只有两位大宫娥,也是日夜轮替着留。守在她身边,半步不离,其中甚至包括了如厕。
  至于她写下的每一行字、画的每一幅画,也全都被宫娥誊抄了,连夜送往燕京辽宫。
  最要命的是,派给她的“议和使”们,除了她亲点的万俟卨之外,全都是御史台里一些挂虚衔的老油条。行军打仗他们是不在行的,做文章也做得一团糟,平素里最喜欢的便是捕风捉影,把三分错处硬说成七分。每天风闻奏事、揪着皇亲贵族的错处不放,便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从燕京城出发至今不过短短三日,赵瑗便已经被弹劾了十七次。
  第一次是“帝姬直面使臣,有违‘男女授受不亲’”,第二次是“帝姬随使北上,实乃牝鸡司晨”,第三次是“帝姬见识短浅,怎可担此大任”……据说最后一封奏折,直接把她私自放足之事批驳得狗血淋头,就差没把她的脚骨捏折,重新再缠回去了。
  ——靠之。
  虽然她素来不喜欢爆粗,但这回终究是忍无可忍。
  放足之事,就连她的未婚夫都没有多说什么,哪里轮到你一个外臣置喙!
  她不但要放足,还要教唆天下女子放足。怎么,不服气?那就活活气死你!
  赵瑗默默地腹诽了一会儿,将炭笔和简笔地图丢回空间,蜷在被窝里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天光正好。
  她在宫娥们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又用了早膳,惯例在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