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4966
  妖魔鬼怪什么的……“先头您不是说,我得过神仙指点么?”
  “那是……先前哇……”
  ☆、第24章 接着是燕州〔一〕
  “叮、叮、叮、叮、叮……”
  清脆的敲击声,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清晰。数十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风箱呼呼地鼓着,红赤的铁块在锻打渐渐变形,丢进冷水里嗤啦一声,冒起了浓郁的白烟。
  “快一点!”监工不耐烦地叫骂道,手中的马鞭啪啪作响,一下接一下地抽在了匠人油亮的脊背上。匠人们皱着眉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要是赶不上月底完工,我一定剥了你们的皮!懂吗!”监工恶狠狠地斥责。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难言的沉默。
  丁丁当当的打铁声愈发清晰起来,在夜色中交织着令人振奋的旋律。只要这批铠甲顺利完成,就可以给涿州、燕州、蓟州、易州等等的人马全部换上。
  半月之前那场该死的怪雨,几乎把金营中能用的铠甲都腐蚀坏了!
  监工想着未来金兵铁骑再次南下的情景,眼睛渐渐红了。丰腴的土地、精美的丝绸、漂亮的女人……是金人的,全都是金人的。只有黑山白水里出来的女真勇士,才有资格坐拥这如诗如画的万里江山。宋人,孱弱的宋人……
  “爷爷一个能杀他们五个!”监工用力表达了内心的激动,接着用力打了个哈欠,回到旁边的小营帐里睡觉去了。就算是监工,也不能昼夜连轴转。
  叮、叮、叮、叮、叮……
  “你们是宋人,还是辽人?”
  整齐划一的打铁声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偶尔有工匠抬头望上一眼,又继续低头干着手中的活计。月底之前无法完工,那是铁定要脱一层皮的。监工在这件事情上,一向很讲信用。
  来人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全身包裹在厚厚的蓑衣中,头戴一顶遮住半张脸的斗笠。她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瞳子从左到右扫了一圈。
  “……倒有半数是宋人。”
  “你这小女娘也忒可笑。”离她最近的匠人一面叮叮当当地敲击铁块,一面粗声粗气地嘲笑,“看在你‘也是’宋人的份上,哥哥劝你一句,快些离开这里。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只要被金人瞧见,不做牛马也得脱层皮。”
  少女轻轻“唔”了一声:“多谢小哥。”却并未离去。她专注地看着匠人手中烧红的铁块,在巨大的铁锤和清脆的敲击声中渐渐变形,接着投入冷水中,呲啦一声,冒起了滚滚白烟……
  匠人呼呼地鼓起了风箱,在沉闷的夜色中变得更加沉闷。
  少女静静地看了片刻,又绕着这个临时搭建的匠作坊走了一圈。奇异的是,这一回没有任何人再阻拦她。或许是觉得她没有威胁,又或许是她那句“倒有半数是宋人”。
  这位贸然出现在金营中的少女,是赵瑗。
  有空间的庇护,她很轻易地就溜进了这处临时搭建的匠作坊里。金人的武器盔甲都被酸雨烧坏了,他们必须连夜赶制出一批新的。所以,整个燕地的打铁匠人,还有被强行掳掠到金国的汴梁匠人,全部都被强行运了过来,连夜赶制盔甲。
  金人很聪明,将这处匠作坊设在了燕州和涿州交界的地方。除非吃掉驻守在燕、涿二州的所有金兵,否则根本无法摧毁这处原始的兵工厂。
  最令赵瑗沮丧的是,她配不出火药。
  无论是威力强大的硝化甘油,还是中国最古老的黑火药,她通、通、都、配、不、出、来。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赵瑗悠悠叹了口气,在最角落的一处锻台边上,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处极不起眼的锻台,台面上甚至积了薄薄的灰。一位瘸了腿头发花白的工匠举着小锤,有些杂乱地敲着一小枚铁钉。赵瑗曾经在资料堆中见过这种小钉子,它们被用来钉在马蹄铁上,让战马的肉掌不必直接接触地面,可以跑得更远更久。
  就是它了。
  赵瑗仔仔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手拢在蓑衣里,不消片刻便取出了一小块带着金属光泽的硬物。老工匠抬起头瞧了她一眼,接着又失神地垂下头去,继续他的工作。至于赵瑗是谁、想要干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周围响起了轻轻的“噫”声和吸气声。
  打铁匠人们都认得那种硬块。它叫锡。早在千年之前,匠人们便会在青铜剑中添加锡和铬,将剑身铸造得无比完美。此时见着赵瑗将锡块投入原料炉中,渐渐融化又被敲打成一枚小钉子,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小娘子,这玩意儿是不成的,太软了,金人一眼就能瞧出不妥来。”
  赵瑗抬起头,发现是一位年轻的工匠。
  她朝工匠微微笑了一下:“多谢提点。”
  工匠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可什么也没瞧见。”他低下头,继续叮叮当当地敲着一把弯刀,“你们呢?”
  “哈哈今晚有人来过这里吗?”
  “老子可从来没有在铁钉里加过锡!”
  “这儿不是宋人就是辽人——哈哈,你知道什么叫‘辽人’么?三百年前,都是晋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凄凉,竟将整个作坊的气氛都冷了下来。数百年前,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什么宋人辽人,通通都是晋人……即便整个燕云已经被辽国萧家同化,一提“三百年之前”,依旧会一齐沉默下来,心照不宣地无视了赵瑗的动作。
  赵瑗今夜的举动很大胆,也很顺利。
  有空间在,她就能种出无穷无尽的锡。起先她设想将金人新铸的铁甲换成锡甲,后来才在工匠的提醒下,发现根本行不通。铁的硬度有7,而锡的硬度只有1。5。如果全部用锡换铁,那么这批工匠无一例外都会被杀头。
  那么换其他的呢?
  比如把弯刀的刀柄换成锡,比如把马蹄铁换成锡,比如把缀连甲叶的甲钉换成锡,比如把盛装箭簇的箭筒换成锡……工匠们只惊讶于赵瑗小小的身体,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锡块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手阻止她。
  监工已经睡着了。
  而他们,偷偷干两件折损金兵、对自己又没有害处的事情,那是相当乐意的。
  赵瑗统共在这处临时搭建的匠作坊里呆了半个月。
  每天夜里,她都会悄无声息地以锡换铁,为这批盔甲、兵。器埋下最深也是最彻底的隐患。白天她会借着空间的便利,从金营里顺些粮食出来,赠送给工匠们,也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了一些金国布防图。甚至有一位来自易州的宋人工匠告诉她,徽宗、钦宗一行人,不久之前刚刚路过这里。
  赵瑗按捺下去接宋俘的欲。望,继续她的工作。
  在金营中的日子极为无聊,每天的乐趣就是听金兵叫嚷,今天身上又被烧坏了几个大洞。
  他们已经被那支神鬼莫测的宋军吓怕了。
  比起热血好战的西军,那支宋军简直就是无赖。无论打得过打不过,都是一个照面就跑。接着抖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袋子,再接着是一股刺鼻的酸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护胸甲都已经烧掉了大半,缺口处还在滋滋地冒着白烟。
  手脚灵便一些的,赶紧脱掉盔甲往回跑;手脚慢一些的,就……
  脱掉盔甲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战场上流矢无眼,没有盔甲庇护,无论是自己还是跨。下的战马,很轻易地,就死了。
  他们是真的怕了。
  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即便人数和装备远远超过对手,也依旧对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有着本。能的恐惧。
  等到最新一批盔甲赶制完成,南下攻宋又北退的兀术亲兵,终于赶到了涿州边境。
  ☆、第25章 接着是燕州〔二〕
  合围之势,已成。
  宋军这一仗打得越来越艰难。虽然有硫酸这等逆天利器,但金人实在是太多了。燕州易州蓟州……源源不断的金兵疯了一样地反扑,宋军在古老的涿鹿之野上仓皇逃窜。很残忍,却也真实。
  赵瑗丝毫没有耽搁,等这批兵。器盔甲一铸完,就立刻赶回了涿州南境。
  整个京营,一片颓靡。
  先前嗷嗷叫着上阵杀敌的锐气已经没有了,加上补给线被北上的兀术亲兵掐断,军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愤懑,连带着对赵瑗也怨恨起来。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时候,人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
  赵瑗假装思考了很久,指着地图缓缓说道:“我们可以向西边撤。”
  “西撤?怎么西撤?西面就没有金兵了!?这日子一点比一天冷,咱们又没有粮食过冬,西撤又有什么用!”说话的人红着眼睛,狠狠瞪着她,那副模样似乎是要将她给生吃了。
  赵瑗放柔了声音:“西面是太行山。”
  “太行山又怎样!?”对方依旧红着眼睛,嘶哑着冲她大吼,“我们完了!就像先前死去的弟兄们一样……黄河浮桥一断,弟兄们不是被烧死就是掉进黄河水里淹死……嘿嘿,太行山!”他狞笑着一步步走向赵瑗,“不如我们就在太行山当山贼土匪如何?这儿就有一个现成的压寨夫人!”
  ……唉。
  赵瑗摇摇头,声音愈发柔软起来:“你仔细想想,金兵最厉害的,是不是铁浮屠?”
  对方的脸色渐渐和缓了一些,突然间又是一副扭曲且狰狞的表情:“就算帝姬的‘仙器’能克制铁浮屠,也挡不住潮水一样涌来的金兵!康王殿下再不派援军——嘿嘿,恐怕帝姬您,就要一直当咱们的压寨夫人了!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赵瑗向四周缓缓扫了一圈,大多数人脸上都交错着两种表情。悲愤、敬佩、绝望、希冀、狰狞……如果赵瑗无法解决此时的危机,恐怕她真的只能在空间里呆一辈子了。
  “听我说。”赵瑗的声音分外宁和,如同潺潺水流滑过,安抚着众人焦躁的情绪。
  抱怨声与咒骂声渐渐小了稀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在这种绝境之下,唯有这位少女帝姬依旧像往日一般从容,淡淡的微笑如同春日暖阳,融化着愈发彻骨的寒意。
  “金兵最厉害的,是铁浮屠。一旦进了太行山,铁浮屠就像断了腿的拐子马,再也施展不开。你们谁去过西南方的吐蕃诸部?在那里,有一件要命的利器,唤作‘雪崩’……”
  赵瑗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没有因为刚才的冒犯而发怒,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惧怕的神情。
  “‘雪崩’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只要雪山上有细微的响动,立刻就会天塌地陷。况且,现在正值深秋,太行山中有野果也有猎物,少说也能维持三两个月。你们自己摸着胸口问问,除了西撤到太行山,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周围寂静无声。
  “当然,比起去打猎,我更乐意去抢夺金人的口粮。‘以战养战’四字,诸位听说过么?”赵瑗说着,莞尔一笑,“他们的粮草军。械必定放在燕州、涿州交界的地方,你们——敢不敢去抢?”
  周围响起了粗。重的喘气声。
  赵瑗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目光。
  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在这烽烟四起的涿鹿之野上,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再支持一会儿就好。
  等到西军拿下燕州,等到……
  “报——”
  尖锐的马嘶声刺破了沉闷的气氛,也惊醒了红着眼睛的一众将士。所有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一齐转头看向疾驰而来的斥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没有人对赵瑗说过那些冒犯的话,也没有人试图挑战脆弱的道德。
  斥候勒定了马,粗。重地喘着气,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鼓足所有的力气,大喊一声:
  “燕京城破!”
  燕京城破。
  短短四个字如同昏沉夜色中的一声惊雷,在所有人胸口上闷闷地砸了一锤子。奇异的电流流窜过四肢百骸,原本红赤的眼睛愈发红了。在那一瞬间,所有宋军都变成了凶蛮的野兽。
  燕京城破!
  数百年来钉在整个华夏大。地上的耻辱柱,汉家儿郎头顶上永不散去的铅云,太。祖太宗倾尽毕生之力亦无法达成的夙愿。自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那一天起,北门洞开,异族铁骑一路向南。
  燕京,城破!
  如同原野之上悲怆的战歌,低低盘桓在涿鹿之野上的沉闷鼓点。先前的怨愤不甘与绝望几乎在顷刻之间尽数散去,只剩下血液中燃烧的蓬勃战意。
  杀!
  一朝驰骋风云际会,以赤忱热血换取江山如画!
  君不见黄河之水白浪滔天,君不见涿鹿之野烽火蔓延。
  金戈铁马,河山锦绣,与君同书!
  一个又一个宋军沉默地束好了战甲,沉默地检查着箭筒、弓弩、长枪、盾牌。没有人再抱怨萧瑟的秋风与短缺的粮草,甚至没有人再提一句西撤太行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