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4996
  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在另一个时空,宗泽会在明年溘然长逝,死前三呼“过河”,令人扼腕。
  但现今赵瑗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呵呵笑着指点小兵枪法。只有在束上铠甲的一瞬间,才隐然透出一种凌厉的杀意。见到赵瑗的那一瞬间,宗泽不悦地皱起眉——虽然赵瑗披了蓑衣穿了斗笠,打扮得完全像个男子,但终究是个女人。
  先前赵构执意要带婢女进来,他已经很是生气,如今赵构竟然……
  “宗老将军。”他听见那位少女缓缓开口,“从朔州到山海关再到古北口,一路崇山峻岭,也未免太过艰难了些。若从涿州入手,反倒可以占一个‘快’字。”
  宗泽瞳孔微缩。
  这少女……是谁?
  赵瑗无意识地拢了拢蓑衣的领口,黑白分明的瞳子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宗泽。赵构一脸嘲弄的表情站在她后头,却有意无意地握紧了手中的玉钩。在那一瞬间,宗泽想起了一个人:那位替李渊和李世民打下小半个江山,最终却以悲剧收尾的平阳公主。
  “此为军机。”宗泽的心情平复了些,口气也有些和缓。
  既然是“军机”,当然就不能随意外泄了。
  赵瑗略微皱了一会儿眉。她本想开门见山地惊老将军一惊,打开他的话匣子,现在看来没有任何用处。掌。兵的是宗泽,她没有官阶没有品级还是个帝姬……
  “朔州处在燕云十六州的最西段,再往南便是代州。西汉时在此设代郡,连通太行山、阴山、燕山、祁连山并河西走廊,卡死了到潼关、函谷关、玉门关的粮道,也是一处绝佳的马场。巧的是,西军驻地离朔州并不远,若是直接调动,可事半功倍。”
  赵瑗娓娓道来,听得宗泽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总老将军,若从朔州调兵,就必须从寰州、蔚州一路向东,才能牢牢卡住金人南下的关口。若是卡不住这个关口,那么这场仗打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会白白损兵折将。老将军,您应当知晓‘兵贵神速’。”
  宗泽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白,眼中呈现一抹奇异的神采,也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愤怒多谢。
  “涿州,是上古涿鹿之野!再往南便是一大片平原,金人有骑兵!”
  骑兵,铁浮图,是宋人永远的噩梦。
  在亘古苍茫的涿鹿之野上,一旦放开了跑,那么必定如同摧枯拉朽,将整个宋军摧残殆尽。
  这一回,连赵构也皱起了眉头:“嬛嬛,这是在送死。”
  赵瑗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那里有条大河,可以从涿州直通燕州!甚至它的第二条支流,距离古北口只有百里之遥!”它的支流,分别贯通燕州(今北京)和檀州。
  宗泽眼中透着矍铄的光:“从朔州到太行山,也有一条河。”
  赵瑗几乎要给他跪了:“但太行山以西是高原和崇山峻岭,以东才是易行大船的平原!”
  宗泽笑了:“谁说……非大船不可?”
  赵瑗愣住了。
  谁说非大船不可?
  宗泽真心诚意地朝赵瑗施了一礼。直到这时,他才隐约猜到了赵瑗的身份,也才真正把赵瑗当成了一位真正的武将在对待。正如赵瑗所说,朔州的位置太要命了,若是能够直接拿下来,一定会占据地利人和。至于天时……
  三占其二,已经相当不错了,宗泽不想太过贪心。
  “方才您提醒了我,宋军可以走水道,然后避开金兵最厉害的铁浮屠。那群拐子马只要到了水里,立刻就成了一撮枯草。虽然最终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但至少,能将损耗降上三成。”
  “峻岭、急流、小舟,可比大船要快多了。”
  “涿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经由京杭大运河,源源不断地从南边运兵,但也很容易会被金人一口吞掉。如今金人分了三路南下,东、西、中已截其二。若从朔州入手,可以直接断他最后一条道。”
  赵瑗又愣了片刻,才佩服地点点头。
  果真不愧是宿将名将,比她只会耍阴招强多了。
  “将军。”赵瑗低声说道,“其实我原本还定了一个‘回流’之计,您要听听么?”
  ☆、第18章 北上涿州
  金兵南下时,统共分了三路。
  东路,是四皇子完颜宗弼麾下的骑兵,号称金国最厉害的一支铁浮屠,如今仍旧蛮横地盘踞在华东平原上,拖着辎重和宋俘缓慢北上。
  中路,是二皇子完颜宗望麾下的步兵加骑兵。但现在,这支金兵已经基本被吞吃干净,连主帅也已经提前暴毙。并且,由于西军治军甚严的缘故,金国上京也只是大略知道了万夫长谋。反、皇子病逝的消息,对宋军占据金营、放走宋俘之事一无所知。
  西路,就是金国相国公子完颜宗翰麾下的人马了。事实上,包括赵瑗在内,大家对这路金兵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它既无大功也无大过。眼下宋军对这支西路军,顶多也只能骚扰而已。
  赵瑗所谓的“回流”,就是激反宗弼手下的那支东路军,金国最强铁浮图。
  还记得原先被赵瑗打断腿的那几位金国俘虏么?
  他们连同最近烦躁兼且暴躁的宗弼一道,都被赵瑗拨拉到了第二步棋里。
  第一步棋,从天子矫诏到金营夜惊再到宗望暴毙最后诈擒宗弼,赵瑗走得非常漂亮。
  所以,她也很希望自己的第二步棋,能走得和先前一样漂亮。
  在赵瑗刚刚说出“回流”那个字眼时,赵构明显皱了一下眉。很快地,他将手轻轻搭在了赵瑗肩上,有意无意地看了宗泽一眼:“我们回去说。”
  赵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一沉肩,将赵构的手滑了下去。
  赵构,在打亲情牌?
  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赵构是想让她在自己和赵桓之间做出选择。
  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帝姬不是吗?
  赵瑗隐约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背心窜起一阵碜人的寒意。
  “嬛嬛。”赵构上前两步又转了个身,直面者赵瑗,依旧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说道,“此处人多口杂,我们进中军帐罢。”
  赵瑗瞳孔微缩。
  中军帐……是个代称,代表了此时大宋最高的军事将领会议。
  她迟疑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嬛嬛是个聪慧的女子。”赵构一扫先前的些许阴郁,笑得如沐春风,“想必嬛嬛也知道,孤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殿——”宗泽急急开口。
  赵构伸手阻止了宗泽,面上依然在笑着,眼底却渐渐多了一抹幽深:“一同去罢。”
  赵瑗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目光:“是,九哥。”
  大宋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有资格参加的不过三五人,其中还要剔除掉一个专门充当背景板的赵构——因为他经常听不明白。不过,虽然听不明白,赵构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听着,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赵瑗心中愈发笃定起来。
  这种姿态,若是由一位王爷来做,那便是图谋不轨;若是以一位帝王来做,那便是从谏如流。
  虽然赵构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她也并不打算对此做些什么、或是表示些什么。只要能回到仁宗时的歌舞升平、再有唐太宗时的皇图霸业,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又和她有什么干系?
  就在赵瑗神游太虚的那一小段时间,宗泽已经将眼下的情形想诸位将领阐述了一边。此时围坐在案几旁的,有小半是带兵的将军,譬如宗泽;另外大半是枢密院的正使副使,一群卡着军。队命脉的文官,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这就是大宋才有的奇景,文官统御武将,习惯性贻误军机,也习惯性以死殉国。
  赵瑗侧头听了一会儿,发现众人的议题已经转移到了如何出兵上。武将果然不愧是武将,不过三两下,就敲定了出兵的策略。先前宗泽说得一点不错,朔州占据了地利人和;可涿州明显也是一块肥肉,明晃晃地吊着诱人;无论从哪一路出兵,都称得上一场奇袭。
  “诸位……”
  赵瑗才刚刚开了个头,所有人的目光便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赵构斜坐在案几旁用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却有意无意地泄露了一丝阴郁。此时已从枢密院副使转为正使的李纲缓缓站起,皱着眉,雪白的长须一抖一抖地:“你是……”
  “不过军中一妇人耳。”不知是哪个混蛋文官开始摇头晃脑地抖书袋。
  赵瑗嗤嗤一声轻笑:“阁下这般先入为主,可是领军的大忌。”
  那人刷地白了脸色,连连向赵构讨饶。这里在坐的虽然大半都是文官,却是足以领导武将的文官。若是被扣上一个“领军大忌”的帽子,轻则罚俸重则丢官,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构略微抬了抬眼皮,压根儿没把那人放在心上,反倒转过头,温和地对赵瑗说道:“继续。”
  赵瑗称了声谢,娓娓道来。
  “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难道不晓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么?虽然从朔州出兵,的确称得上一招妙棋;可是,若要从朔州一路打到燕州……”
  “小女娘又在胡说八道了。”还是刚才那位讨厌的文官在发话,“谁说我们要去打燕州?”
  即便赵瑗耐性极好,此时也不免觉得眼皮跳了两下,突然特别想揪着那家伙的领口丢出去。可那家伙绯袍在身,官阶估计不低,断然丢不得。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武官们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在看着他。
  燕州牢牢卡着山海关与古北口,是北大门最险要的一处关隘,易守难攻。若不是当初被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金人哪有那么容易南下?如果当真要给金人一场迎头痛击,奇袭燕州是最好的选择。
  但燕州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就是与宋代国土并不接壤。进入燕州的最快方法,就是出兵涿州。
  “如今金人倾巢而出,分三路大军南下,正是后方空虚的时候。此时奇袭,有事倍功半之效,此为其一;其二,燕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赵瑗用了最大的耐性和最浅显的语言,给那连纸上谈兵都不如的家伙临时上了一课。
  随即,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若是从朔州出兵,路线也实在太长。千里跋涉之后是否还有力气袭击燕州,谁也不能肯定。所以我在想,能不能从涿州正面佯攻,为奇袭朔州的人马,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所有武将的眼睛齐刷刷亮了。
  宗泽淡淡地“唔”了一声:“朔州理当让西军去打。可涿州……谁能担当起‘佯攻’之大任?”
  武将们集体陷入了沉默。
  整个大宋的军队系统,总共只有三支:为了抵御西夏而设立的西军、拱卫京畿的京营,还有各路地方团练及厢军。可事实上,谁都厢军弱得不堪一击,只能勉强当民伕用用;京营里基本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嫩得很也矜贵的很。常年驻守边关的西军……
  西军倒是能打,可兵分两路,合适吗?
  赵瑗轻咳一声:“不妨让京营的人去。”
  “京营?——你——”
  “听我把话说完。”赵瑗好脾气地说道,“一般说来,‘佯攻’,是为了什么?”
  佯攻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赵瑗便自问自答了下去:“一是为了拖一些时间,二则是为了‘示弱’。”
  若是拿最强的一支军队去“佯攻”,那不是恰好让对方摸了底细,死得透透的么!
  “还有最后一条,那便是‘自保’。”
  既然是佯攻,当然要输得越惨烈越好,兵。油子越多越好。像西军那种拼死力战、性格沉闷得像是无尽黑夜的老兵们,若是去佯攻,死伤反倒是最大的。
  再说了,京营不是没上过战场么?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见一见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赵瑗没有透露。
  未来赫赫有名的大将岳飞,就出自宗泽麾下。而韩世忠,却是西军里出来的血性汉子。
  如果岳飞和韩世忠能在这场一明一暗、一佯攻一奇袭的战争中崭露头角……
  她抬起头,缓缓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诸位以为呢?”
  武将无话可说。
  文官们更是无话可说。
  至于赵构……这位纯属挂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依旧温和地当着他的布景板。
  宗泽将目光投到了赵构身上,赵构又将目光投到了种沂身上。一时间众人齐刷刷地望着唯一一位西军出身的武将,眼神颇为复杂。
  种沂站起身来,神情肃穆地行了一个军礼:“西军,誓不辱命。”
  “……嬛嬛。”
  赵构换了个姿势,坐直身体,笑吟吟地看着赵瑗。
  “你去涿州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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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沉地有些吓人。
  赵瑗终于逼迫自己学会了骑马,夹杂在吊儿郎当的京营子弟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