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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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心武有回忆文章更详细:“1982年,我和汪老、林大哥等人,应四川作协邀请,在全川兜了一大圈。二十多天里,我熟悉了汪老的为人处世。汪老嗜酒,但不是狂喝滥饮,而是精于慢斟细品。我们到达重庆时,正是三伏天,那时宾馆里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我和一位老弟守在电扇前还觉得浑身溽热难耐,汪老和林大哥居然坐在街头的红油火锅旁边,优哉游哉地饮白酒,涮毛肚肺片。我们从宾馆窗户望出去,正好把他们收入眼底,那镜头直到今天依然没有模糊。后来他两人酒足肉饱回来,进到我们屋,大家‘摆龙门阵’,只见酒后的汪老两眼放射出电波般的强光,脸上的表情不仅是年轻化的,而且简直是孩童化的,他妙语连珠,幽默到令你从心眼上往外蹿鲜花。
  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个规律:平常时候,特别是没喝酒时,汪老像是一片打蔫的秋叶,两眼昏花,跟大家坐在一起,心不在焉,你向他喊话,或是答非所问,或是置若罔闻。可是,只要喝完一场好酒,他就把一腔精神提了起来,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寥寥数语,即可满席生风,其知识之渊博之偏门之琐细,其话语之机智之放诞之怪趣,真真令人绝倒!
  瓯海区的首脑从心里尊重艺术家,给他们做贵宾卡挂在胸前,每回出行总是警车鸣道,呜啦呜啦。汪曾祺指着胸前的贵宾卡,笑说:“临老还要挨斗。”神情是骄傲的,满意的。有个晚上在瓯昌饭店联欢,安排歌舞之类,温州艺术家献艺。汪曾祺坐在老朋友唐?边上,竟也喉咙痒痒,站起来走到上方,接过话筒,唱昆曲《长生殿》。发声,力不够;猫腰,声音嘶哑……我捏一把汗,生怕出生命大事,可事实我是多虑,全场掌声热烈。汪曾祺蹒跚着下来,抬眼得意地瞅着大家。
  汪曾祺在温州留下许多字画。他要露一手,他认为自己的散文比小说好,自己的书画比散文好,自己的烹饪比书画好。在温州不能烹饪,可他写字也不会输给书法家!当然,他觉得邀请方是真正出于尊敬,接待是真正的热情,他不能白吃白玩。一位政府领导人在车上刚说第一句话:“你们都是圣人!”只见汪曾祺立即大声接嘴:“一班蝗虫!”他不像某位书法家,写了三幅字,马上收拾自己的笔和印章,六亲不认地走了,好像两讫了。汪曾祺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是索求的人真是多啊,有的是真正了解汪曾祺的,有的是转折听说的,有的是别人要他也要的,有的是先拿来再说,反正并不烫手。
  温州书法家一沙索字,汪曾祺写下“恒河沙一粒”云云;有个当官的向他索字,他把南朝时在吾乡隐居过的陶弘景的名句给了去:“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他是经过思索的。可是哪有那么多人懂呢?一天在小岛灵昆,汪曾祺画了一只像是灵昆地图的螺,边上题字:“东海灵螺”。岛上几个干部齐声叫道:“先生错了,先生错了,应该是‘东海灵昆’。”先生难过起来,脸一沉,指着墙上的地图,说:“灵昆不像螺吗!”几个干部眨了眨眼。
  汪曾祺的耳边是一片“汪老,汪老”声。汪老先是写字,写字要想词,够麻烦的,后来便画画。石头和竹,居多是菊花、兰草。一天夜十时,来了一个酒气熏天的人,穿税务制服,板着脸说:“给我张吧!”汪曾祺瞥了他一眼,说:“我不认识你。”来人说:“我刚才不是给你拉纸了吗!”汪曾祺看看我,看看坐在身边的夫人。夫人觉得尴尬,笑中显出无奈。汪曾祺最后还是给他画了一张兰花,此人拉过就走,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便叫二位快快回去休息。汪曾祺对我说:“我给你画一张。”我说:“不用不用。”他坚持说:“画一张。”我说:“我到北京你家的时候,再给我画一张吧。”他认真地说:“你不要到我家,我不欢迎。”没有法子。他给我画了一幅菊画,题字道:“为绍国画”。
  这时一位友善的主任过来,手拿一张单子,他受托要汪曾祺给一串头头脑脑写字画画。原先头头脑脑已约法三章,不得个人索字,现在情况又发生变化。汪曾祺说:“拿到我的卧室里去吧。”第二天,听夫人说,主任坐在汪曾祺卧室睡着了,倒是汪曾祺站着一直画到了子夜!
  当然,汪曾祺也有拒绝的。比如你自作主张叫他按你的“词”写,你的“词”不合他的脾性,他不会给写,即使是经典诗词他也不会给写。有个部门头头叫汪曾祺给写四个字:“清正廉洁”,汪曾祺虎着脸说:“我不写,我不知道你们清正廉洁不!”没有给写。
  林斤澜独钟金文,会写篆字。1994年北京有个“著名文学家‘文学与书法’座谈会”。林斤澜和汪曾祺、唐达成、李、邓有梅、张志民、管桦都参加了。他们都有发言。汪曾祺的发言重点是:“宋四家都是文学家兼书法家。”林斤澜的发言重点是:“书法是先线条化,后笔画化。”林斤澜应雁荡山风景管理局的请求,写下“山深海阔”四个篆字,人说好,有味道。可能是烂熟于心,发挥也好的缘故。他明白他的字太一般,远不及汪曾祺。他对我说,谢冰岩对他的评价是:“握笔的姿势对。”“那么老先生对汪曾祺有何评论呢?”我问。林斤澜说:“他对曾祺的评价是两个字:‘懂字’。”
  当然,这是大书法家的高要求。汪曾祺的字是有特点的,苍劲,文人气很猛。
  在瓯海,有个很好的地方,叫三。这是水乡,地带呈水网状。河流交错如织,所谓“岸”,就是一个个小岛,本地叫“水墩墩”(多水灵的名字)。水墩墩上全是瓯柑,温州的瓯柑出产于此。史载孙权曾献瓯柑于曹操,瓯柑就在这儿摘下。河道产菱角,很多的菱角,熟了供全温州的人吃。汪曾祺游三,半躺在一只小船上。小船无篷,方头,可半躺三四个人。汪曾祺和夫人一船,林斤澜和夫人一船,并行汩汩徐进。阳光温暖而柔和,是老年人感觉很好的那种阳光。没有风。水面平静。时有浮萍和菱角后走。有白鹭在近处闲飞。大罗山呈永远的青黛色。汪曾祺似乎特别的开心,我在随后的船上见汪曾祺总是微笑,还不时和林斤澜打趣。——十来年过去了,他们在小船上的情景我总是常常记起,那情景似乎不在凡间而像仙境,似有佛光闪闪,道气袅袅。
  在瓯海,作家们爬了一次号称“西雁荡山”泽雅山。时年林斤澜已是七十三岁,心脏一直不好,医生不许爬山。可他认为自己组织了作家来,就应该和他们一同上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上去了,而且没事,赵大年有事,脸色闪白,几乎休克。林斤澜赶忙把“救心丸”让他含着。
  惟独汪曾祺不能爬山了。四年前他是登过泰山的,写下名篇《泰山片石》,可今天的确不行了。他和夫人逗留山脚。他坐在“深箩硋”边上的竹楼里,看白练瀑布,看翡翠潭水。或在周边踱动,总有女记者追随提问。有个女记者不懂文学,也不懂艺术,天一句地一句瞎问,他也极有耐心,不厌其烦,似乎也谈得非常快乐。本地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五官和身材都极漂亮,搀着汪先生走路,无微不至。汪先生显出兴奋的样子,听凭指引。汪先生念叨着两句话,说要写给这位姑娘:“住在翠竹边上,梦里常流绿色。”晚上写下来,已是这样两句:“家居绿竹丛中,人在明月光里。”汪曾祺回到北京,写了一篇散文《月亮》支持我的副刊,就是写这一位女孩的。这位女孩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可惜《汪曾祺全集》中没有收进。
  汪曾祺在《我的祖父母》中写道:“……有一天,他喝了酒,忽然想起年轻时的一段风流韵事,说得老泪纵横。我没怎么听明白,又不敢问个究竟。后来我问父亲:‘是有那么一回事吗?’父亲说:‘有!是一个什么大官的姨太太。’老人家不知为什么要跟他的孙子说起他的艳遇,大概他的尘封的感情也需要宣泄吧。因此我觉得我的祖父是个人。”
  汪曾祺在《我的母亲》中写道:“我的第二个继母姓任。任家是邵伯大地主,庄园有几座大门,庄园外有壕沟吊桥。
  “我父亲是到邵伯结的婚。那年我已经十七岁,读高二了。父亲写信给我和姐姐,叫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任家派一个长工推了一辆独轮车到邵伯码头来接我们。我和姐姐一人坐一边。我第一次坐这种独轮车,觉得很有趣。”
  在情爱方面,汪曾祺的观念是开放的。作为文豪,当是美谈。一个艺术家,对美丽的女孩子都熟视无睹,不生愉悦之情,我看他的艺术生命也已委顿枯竭了。
  在北京京剧团,汪曾祺有一个女朋友,叫梁清廉。林斤澜说:“有时路过京剧团,汪曾祺叫我和他一起吃饭,他把菜端到梁清廉那里,由梁清廉加工一下,三人一起吃。”在陈徒手《汪曾祺的文革十年》中,梁清廉对汪曾祺的回忆总是贴近、具体、亲切。她是北京京剧团中到八宝山送别汪曾祺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她说:“当时感觉真不是滋味,剧团来的人这么少。单位的年轻人不认识汪曾祺,可以理解,而那些老演员一个都没来,你一辈子都弄不懂。”尽管这是边旁之言,也叫人感动。
  对于我提出的北京有汪曾祺和××、×××绯闻的传说,林斤澜断然地说:“没有,都是正常关系!”
  夫人对汪曾祺当是了解的。在瓯海,那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搀着他走路的时候,夫人在后头对我说:“老汪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女孩子。你看你看……不过,我不嫉妒,真的没有嫉妒,哈哈哈哈哈……”林斤澜说这不是真的。2000年,在北京林斤澜家附近的建国门客栈,我说起这件事,林斤澜感慨地说:“老施脑血栓,瘫倒在床上,还疑心曾祺和保姆有关系。有一天,保姆问她晚饭吃什么,老施竟说:‘吃×!’曾祺对我说的时候直摇头,说:‘你换一个词也可以嘛,比如说:吃屁。’”
  林斤澜一生不闹绯闻。邓友梅在《漫话林斤澜》中说:“我向上帝起誓,林先生是我见过爱情最忠贞,婚姻最美满的男人。他在台湾闹革命,被国民党抓去坐牢,九死一生,太太天天到监狱送饭,立下‘情愿共死’大志。林先生意外地逃出虎口,两人结伴躲进货船煤舱,返回大陆,这才实现了‘相爱同生’的愿望。举案齐眉,从没发生过口角……”
  对于邓友梅所说“情愿共死”和“相爱同生”,林斤澜说:“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对于邓有梅其他的概括,林斤澜认为大致不错。他说的确一生深爱谷叶一个人。他对我的反复挖问,说:“你无论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你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他说他未婚的时候恋爱过,或者有些近似恋爱的情形。诗人莫洛说他十几岁时和一个女孩恋爱,受这个女孩的控制。我问林斤澜是不是真的,林斤澜说是真的,婚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又说:“我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去做。有些关系不让它发展下去,不发展下去就没有绯闻了。我一生没有其他女人,但我不后悔。”
  我也拿这个事问过林斤澜的女儿林布谷。林布谷说:“我没看到、也没听说我爸这方面有什么事,绝对没有。”转而笑道:“有才好玩呢,嘻嘻!”
  “在这方面我是守老式的,不知对还是错,不知好还是坏。”林斤澜在一次宴会上当众说道。但他是宽容别人的,甚至有时是欣赏的:比如当年写信给我,叫我接待高晓声和他广西的女朋友,说他们要到温州来玩,要在暑假时候,因为女方是个教师。林斤澜把高晓声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临近暑假,我打电话给高晓声,两打忙音,又两打不接,再打接了:“什么事!!!”我说我是温州晚报的程绍国,高晓声连忙转口:“哎呀,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林斤澜洞明世事,看人看问题入木三分,表现往往是不温不火,是一种通透后的善良,做人做出很高的境界。汪曾祺才华过人,“烧心”在艺术,旁的很不留意。他一般说来不通世故,有时甚至是处事糊涂。他是名士,有士大夫气,这种人往往如此。一般不深思熟虑,不设防,凭直觉,有脾气(有的随和,有的不随和)。叶兆言引用伯父叶至善的话,说汪曾祺“这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某些应该敷衍应酬的场合,坚决不敷衍应酬,关键的时候会一声不吭。”
  刘心武回忆1994年和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