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704
  进了他的脑子,于是他就想起他该说什么了。他说,作民爸说了这病能治。他又说,作民爸说了,他要去打听哪个地方能治这病,作民爸说只要是毛病就能治。
  雪果很想雪朵听了他的话以后也跟他好好说两句话,但雪朵没说。是雪朵妈替雪朵说了话。她说,你能保证你那毛病治得好?那什么时候能治好?是明年还是后年?还是在我们雪朵白了头发以后?雪果说,我也不知道。雪朵妈说,好吧,那我们就等你治病,就等你一年,一年之后要是还没治好……我们雪朵可是块好地,不能背了不长庄稼的臭名……
  那以后,雪果开始吃中药。中药是他作民爸弄回来的,十付,堆在一起是一大堆。李作民跟女人交待每天给雪果熬一付。女人把自己药罐里的药渣倒了,装上雪果的草药熬。一边咕哝,谁知你们这个鬼庄子上出了啥怪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有男人不生孩子的……
  药汤很苦,但雪果大碗大碗地喝。喝着药,雪果又去找雪朵。雪果说,我在吃药哩,我会好的。雪朵说,好了再说吧。雪果说,今晚我们去后坡吧,我等你。雪朵说,去干啥?雪果红了脸,不说要去干啥。雪朵就拉了脸说,我不去。
  但是到了晚上,雪果还是去后坡等雪朵,雪朵虽然说过不去,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去的。雪朵真的去了。雪朵像个陌生人一样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后坡。雪果跟上去。雪果从后面抱住了雪朵。雪朵走着时还是直的,被雪果抱着以后就弯了就软了。雪果的身体刚才还是干硬的,像风干了的冰,碰到雪朵软了弯了的身子以后,就润了,化开了。雪果化开了的身体把雪朵烫着了。雪朵呜呜咽咽地哭。雪果用他带着浓浓草药味儿的嘴去吮吸雪朵脸上的泪豆儿。雪朵说,哥,你真吃药啦?雪果说,真吃哩,不信你闻。雪果的嘴找到雪朵的嘴,把他那被药汤泡透了的舌头给了雪朵。雪朵尝到了一种苦透了的滋味。雪朵不呜咽了。雪朵问雪果,苦吧?雪果说,只要能治好病,我不怕苦,我小时候还吞过猪苦胆呢,那才叫苦哩。雪果说着就要解雪朵的怀,雪朵掖着,问,你要做啥?雪果声音飘飘地说,我想。雪朵放了怀,说,好吧,我就当你的实验田,由着你耕。雪果没等听完雪朵的话就深入到地里去了。天地相交,风雨雷电,他们就是混沌世界。
  风过了。
  雷过了。
  雨也过了。
  天是天了,地是地了,他们从混沌间回到了地上。
  雪果和雪朵都看着天。天,没有颜色,有几颗绿豆大的星星,要死不死地眨着眼。雪朵说,你的毛病治不好,妈是不会要我嫁给你的。雪果说,你呢?雪朵说,我不能不要孩子,我想当妈。雪果说,我们去抱养一个,两个也行。雪朵突然厉声说,我不要别人的孩子!雪果说,我会好的,我要是好不了……雪朵问,好不了怎么办?雪果的声音飘飘的,像是还没说出来就给风刮走了。但雪朵还是听到了。雪果说的是,我要是好不了,你就嫁山子去吧。
  苦透了的药味
  雪果家飘出药味那是常有的事,因为他妈一年四季没断过喝药。桥溪庄上空飘着药味那也不是稀奇事儿,因为桥溪庄上像雪果妈这样得干咳病的也不少。但人们偏就闻出了雪果家药味不对。觉得不对就要问。先来的是几个女人。几个女人也不是一起来的。她们像是排着队,一个一个的来。但她们问的问题都差不多。雪果生病了?一个生愣愣的小伙子,咋说病就病了?是个啥病?不管对谁,雪果都说,是感冒了。雪果妈也说是感冒了。
  后来就来了几个小伙。是先来的那几个女人的儿子们,都跟雪果上下年纪。他们也不是一起来。他们来了也不像他们的妈那样不着边际地问。他们一来就问雪果,你真得了那毛病?雪果问,我得了啥毛病?他们说,日不出娃来?雪果火了,你才日不出娃来!别人也不生气,还问,你吃这药能管用吗?雪果说,不管用我吃它做啥?别人问,在哪里弄的?雪果说,你问这个干啥?你得了那毛病?别人急忙说,我怎么会得那毛病,我只是随便问问。雪果想既然你是随便问问,那我也不必跟你多说了。但别人还不走。别人隔了一会儿又问,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庄上的男人全得了日不出娃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雪果说,你是不是日不出娃,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别人狐疑,你真不是?雪果说,真不是。
  之后,雪果就看见庄上的几个小伙去了城里。
  这么多人来问他的病,他也没多想,只想着把自己的口封严,不让别人知道真相。但他妈却不是他那样的空心肠子。他妈说,果儿,看来也不是你一个才得了这毛病。雪果知道妈经常都惊惊怪怪的,也并不在意。他妈又说,看来,外面的人说我们庄上的男人都生不出娃,是说对了。雪果很烦妈说这个,粗了嗓门吼道,你少说句行不行?!妈不理他,还说,你不信就看着,那几个也要去城里找医生,然后他们还会来找你要草药。
  还真像雪果妈说的那样,那几个小伙还真是活愣愣去了城里,却是要死不活地回来了。雪果吃着药,感觉大家一起掉下了悬崖,掉到中途他抓住了一根藤,而他们则仍然在往下掉。
  雪果一开始吃药就不去外面揽活干了,只在庄上找些石头凿个猪食槽什么的。凿在那儿,有人要买则卖,没有人买也不要紧,那东西又不要吃要穿。吃着药,雪果天天都想约雪朵。他是个心急的人,他想尽快在雪朵这块实验田里看到他吞吃那些苦药的效果。可雪朵不是常常都能出来,雪朵还没嫁给他雪果,雪朵还是她妈的雪朵。
  雪果说,我有要紧话跟你讲。雪朵就出来了。
  雪果把雪朵带去了后坡。雪朵出来前被妈骂过,心里不高兴,对着雪果也就没个好脸色。雪果抱着雪朵,用舌头舔雪朵的脸。雪果想把雪朵脸上的不高兴舔了吃了。雪果想看到雪朵高兴的脸。雪朵任他舔,舔过了雪朵还是不高兴。雪朵说,你不是有要紧事跟我说吗?雪果说,他们几个都跟我一样。雪朵没听明白,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谁们几个?跟你的什么一样?雪果说,雪强他们几个,也得了,我这种毛病。真的?雪朵一下子就把眼睁大了,嘴也张大了。雪果说,真的。雪朵突然间变得有点高兴起来,她一下子就把雪果的头搂进了怀里。雪果的头那样大,她把它紧紧搂着,搂得雪果都要窒息了。可她突然又回到刚才的情绪里去了。她说,就是他们全都那样了,又怎么样?他们得的是他们的,又不是他们把你的拿去了,他们得了,你的一点也没少。雪果说,我是要你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才那样。雪朵火气又起来了,她说,并不是你一个人那样又怎样?并不是你一个那样你就能让我生出孩子来了?
  雪朵现在是动不动就发火,雪果搂着她都像搂着地雷一样。但雪果不能因为雪朵不高兴就不完成他的实验。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做。雪朵虽然不高兴,但雪果要做,她也是要帮的,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希望。
  不知道是谁把观音的头砸掉了。中午,庄上一个妇人去地里,从观音庙前路过,想进去看看观音。看见观音没了头,就扯起喉咙骂起来。是哪个遭天杀的,把菩萨的头都砸了,是想断子绝孙啦!哪个龟孙子做的缺德事,他妈的是想让庄上人跟着断子绝孙不是啊……这骂声太刺耳朵,有男人站到马路上冲着妇人吼道,你他妈的把你那乌鸦嘴给老子闭上!妇人就真把嘴闭上了。朝她吼叫的不是她自己的男人,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顶一句嘴。接着,她的男人也出来了,也冲着她吼,去干你的活去!妇人见是她男人,嘴又硬起来了。她说,观音是大家凑钱修的哩!她男人吼,你再叫我把你的屁嘴撕烂!妇人这才走了。街上看热闹的人中是谁咕哝了一句,还嫌这地方没有断子绝孙哩,这地方都不发人芽了。
  是啊,桥溪庄从有了李雪豆以后,就再没生出过一个孩子。十几年了,庄上就没有冒过一棵人芽。以前,人们修了个观音,就像猴子捞月一样,全庄的人都扭在一根藤上,都希望能凭着一份虔诚把月亮捞起来。现在,谁砸烂了观音,就等于宣布水中那个月亮是假的。
  桥溪庄的人都知道雪果们被医生判了个后天男子不育。不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他们没这个勇气。也不是他们的家人说出来的,他们的家人也没有这个勇气。但庄上人就是知道了。好像是风告诉他们的,或者是老天告诉他们的。反正,都知道了。
  观音像给砸了后,桥溪庄就再一次陷入了走向末日的恐慌中。不过,这一次的恐慌不同于第一次发现上天独独不给桥溪庄雪花,也不同于女人一个个只怀气胎不怀血胎。这一次的恐慌不能像救火一样可以胡乱呼喊。最爱说话的,也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跟自己咕哝两句。更多的都是把这种恐慌闷在心里,并不敢说出来。这就跟人在黑暗中怕说鬼是一样。
  雪果晚上去观音庙了。他并不想去看那个被砸烂了的观音像。要去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不是他自己要去,是他身体里有一个人要他去,他就去了。
  他在观音像前看到了雪强。好像他们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一样。他们在突然看到对方的时候都没露出惊讶。雪强蹲在观音像前,黑暗中像一块石头。雪果来了,雪强还是一块石头。雪果也蹲过去,也蹲成一块石头。两块石头都想让黑夜吞掉他们的时候能把他们的恐慌和绝望也吞掉。
  夜走了一段路的时候,雪果旁边那块石头站了起来。那块石头把他的屁股下面的一块砖头举起来,砸向了观音像。这个曾经让他们寄予了太多希望的泥像再一次遭到了咒骂和打击。雪强把砖头砸向观音就走了,就好像雪果一直就不在他旁边。或者他认为雪果真就是块石头。
  雪果喊住了雪强。雪强虽然站下了,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雪果说,明天,我叫爸也给你弄几副药。
  雪强不做声,也不动一下身子,好像他这会儿又成了一块石头。雪果走过去,要拉他一下。雪强却突然蹲下了。雪果也蹲下去,看到雪强在哭。男人哭不像女人哭,抽抽泣泣全是声音。男人哭是只有泪没有声音的。
  雪果说,作民爸说了,只要是毛病就能治好。
  雪强很响地吸了一下鼻子,说,全得了,我们几个全得了。
  雪果说,我知道。
  几天后,桥溪庄上空的药味比以前更浓了。它们和厂里那根巨大的烟囱里吐出的黑烟一起,霸占着桥溪庄人们的呼吸。
  六章 陈小路
  陈小路自打走出桥溪庄,这还是第一次回庄。陈小路穿一身光亮的衣服,还带着个很年轻的女人,很有一派衣锦还乡的风景。陈小路和年轻女人一起把他原来的家打扫干净,住了下来。
  晚上,陈小路带着女人去串门。人家说,小路,媳妇是哪儿的?陈小路回头冲女人说,你是不是我媳妇?女人不说话,脸红得不得了。人家以为两口子开个玩笑吧,就笑笑。又问陈小路,这些年在哪?在外面都干些啥?陈小路笑笑,说,也没干啥,就是做点生意。做啥生意?人家问。陈小路说,不一定,见啥好做就做啥。人家说,发了吧?陈小路说,发啥呢,也就是耗子舔米汤,够糊个嘴。人家说,看你也发了,你怕说出来了我找你借钱啦?借了也是要还的嘛。陈小路很有些得意地笑着,一副默认自己有钱的样子。人家说,光带着媳妇,孩子呢?陈小路还笑着哩,听了这问那笑就变了形,变得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了。他说,孩子,我下回带回来。
  雪山还认得陈小路,可陈小路却不认识雪山了。雪山叫他哥,可他半天才知道这个叫他哥的人是谁了。他在雪山胸膛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两兄弟就抱在一起了。女人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乐。雪山放开陈小路以后,叫了她一声嫂子。女人脸上贴了块红,有些不好意思。陈小路很豪气地笑了几声,拍着雪山的肩说,喜不喜欢,喜欢哥把她送给你。雪山给陈小路的话吓了一跳,想这人怎么出去跑了几年就大方得连媳妇都舍得送人了。雪山也跟着豪气地笑上一通,说,大哥的媳妇,兄弟怎么可以喜欢?陈小路对女人说,你去串门去吧,我和兄弟说会儿话,完了我们去找你。
  女人真就出门去了。雪山很好奇,问,她真是你媳妇?陈不路说,你认为是不是?雪山说,不是。陈小路问,为什么不是?雪山说,我看着不像。陈小路说,还真不是。雪山说,那是咋回事?陈小路说,是我半路叫上的。
  雪山不明白。陈小路说,半路上,我碰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