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7 12:17      字数:5023
  也不知是被充满激情的气氛感染,还是年轻力壮体魄的支撑,我竟然不知道疲劳,脸颊终日红彤彤的。一天活动下来,来不及喘气,又一头扎进卫生间。
  现在的人可能要纳闷,摄影师干吗老钻卫生间?莫不是肾脏不好?
  60年代的摄影记者绝无现在摄影记者的条件优越,既要会拍摄还要会冲洗、放大。外出时,身上除了挎两部相机,还得随身携带一套冲洗和放大的工具箱,出国也不例外。现在的摄影家们拍摄照片,只要快门响过,便可心安理得等着胶卷从冲洗工作间里流水作业,变成你所期待的照片。
  不言而喻,小小空间的卫生间便成了我的“用武之地”。在这特别的暗房里,曾将成千上万的瞬间变为永恒。
  我们到缅甸没有几天,就是缅甸人民的盛节——泼水节。
  这天早晨,我用冷水冲了冲因通宵未眠而发涨的头颅,想悄悄走出宾馆,透透清新的空气。刚走到周恩来住的房间门口,门无声地开了,周恩来微笑着走了出来。我正想上前问“总理,早!”话还没有出口,舌尖却随着我的视线凝固在两齿之间……总理,怎么……怎么穿上了缅甸男人穿的裙子?
  我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我身后又走来了人,大家都被总理的模样逗笑了。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什么时候见过周恩来这般装束?
  头上缠裹白色纱巾,对襟上衣镶着彩边,布盘钮扣,古色古香的……下面就是长裙子。
  “这不是裙子,是袍子。”有人反驳我。
  “是裙子!”我坚持。
  周恩来并不理会我们的争执,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身上那条大方格的“裙子”。
  “裙子”的前面重叠一褶,后面紧紧地裹成筒状。
  我还没有看仔细,又从好几个房间里走出穿“裙子”的人。大家互相取笑,好不开心时,突然笑声戛然而止,陈毅大摇大摆,潇潇洒洒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哈哈……哈……”笑声的闸门又被冲开。
  陈老总,我们工作人员都这么叫他。他本来就妙趣横生,现又配上这么滑稽的一身,笑得大家恨不得岔了气!他却若无其事地拖着卡脚拇指的缅甸拖鞋,呱哒……呱哒……朝我们走过来。
  我在一旁心里直乐,大元帅也会这么率真可爱?
  “嘿嘿……我这辈子啥子衣裳都穿过,就裙子没有穿过。好生风凉呐!”
  他双手拎着“裙子”的两边往上提了提,夸张地说。
  “老杜,你还不去换衣服。”总理在一旁催我。
  我有点迟疑……总理见我磨磨蹭蹭没有去换衣服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去,去……去换上,这是对人家尊重。”
  “总理,我要拍照片……相机怕水……”
  “嗳嗳,我说老杜,相机怕水这和衣服有啥子关系?”陈毅不解地发问。
  “我穿中山装,当地人一见,知道我是中国代表团,就不会向我泼水。”我神情很认真,大有缅甸风俗研究家的架式。事后我才知道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认真”,比天真还天真!
  当时陈老总就用指尖点着我的鼻子,“嘁,外行。你以前怕是没见过泼水节是啥个样子?泼水泼水,就是朝人身上泼水,管你穿啥子衣裳。泼不上水你老杜还没有福气呢!晓不晓得?今天的水是福水哦!”
  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朝我遗憾地咂咂嘴:“老杜,傻吆。福水都不要喏。”
  我仍不以为然。
  任凭别人怎么劝说,我就是不肯换上“裙子”,并固执地认为泼水就是冲着裙子泼,而不泼中山装。在这个思想指导下,我像个标新立异的中国人,跟在“裙子”的后面,挺起眼地走出了宾馆的大门。刚走到大街上,“糟糕!”我心里苦叫一声。
  大街上的水势瓢泼如瀑。
  我怎么办?我的相机啊!我彻底地傻了。
  “哗……”我承接了全团第一盆“福水”,我只来得及将相机掖进怀里,便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水鸭子。我纳闷,干吗当地人要把水泼在我的身上,而不是那些已穿了民族服装的代表团成员?“中国……中国”我突然被水声夹杂的吆喝声惊醒了……天啊!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的中山装,使他们从千万张容易混淆的亚洲人面孔中分出了中国人的面孔,这引起了热情好客的缅甸人极大的注意,一时间,整个代表团就笼罩在水网之中。
  我进退两难,干脆也拿了一个铜钵,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地泼了起来。开始我们还不敢往领导人身上洒水,就是洒也只敢斯斯文文,象征性地溅几滴,因为概念里的水还没有注入福气的成分。可是,四周的水才不管我们的斯文,依然倾盆而来。这时我们发现,我们的腼腆和斯文只能引来更多的泼水。
  “祝福越多泼水就越多。泼呀!”不知谁叫唤了一声。
  “哗哗……哗”,我们一下子放开了,拘谨迅速地转换成对泼水的渴望,随着泼水气氛渐浓,水……成钵成钵地泼洒了出去。水中我看见总理和陈老总就在不远处,也在泼水,不过,他们泼洒的动作要比我们有气势得多……不由得我有些担心,总理毕竟是60多岁的老人,这样水淋淋的……身体能吃得消吗?这时总理的卫士长成元功为总理披了一条浴巾,可是漫天的水已经泼得一塌糊涂,浴巾似纸,很快就被浇透了。
  我被眼前的场景打动了,心里直痒痒。怎样才能拍上照片又不淋湿镜头?“哗”又是一盆水朝我泼来,我被激出了主意——脱下衣服包住相机,只露个洞给镜头取景,至于是不是能对准焦距,全凭视觉目测,靠运气啦。
  “咔嚓……咔嚓……”我的手摸着衣服里的相机,不停地按动快门。
  水在空中斜来斜去地飘洒,人在地上跳来跳去地躲闪……水声、笑声、歌声、叫声汇成了涨潮的河淹没了仰光的大街小巷。
  我好不容易从水天水地里逃了出来,回到宾馆。不等擦干身子,就一头钻进“暗房”冲洗照片。洗出一看,嗨!没想到竟拍成功了——
  湿淋淋的周总理,正用手从水钵里往外泼水,尽管脸上淌着水,可水中的笑容比任何一次都要欢快。
  这是多么难得的放松,多么欢乐的瞬间啊!
  真可谓福水呀!
  《共和国红镜头》第一部分第二章 第一次随周总理出访东南亚(2)
  第二节 友好访问变成吊唁活动
  噩耗突然传来——柬埔寨国王逝世!周总理接到电文,用手支着下巴,阴沉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离开缅甸后,代表团又访问了尼泊尔和印度。
  我们即将结束印度访问时,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柬埔寨国王英年驾崩。噩耗来得这样突然,叫我们全体成员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后天,这位国王应该站在我们到达的机翼下……怎么就长眠不起呢?
  周恩来接到电文后,用手支着下巴,阴沉着脸,许久没有说话……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我们工作人员私下以为,总理一定会取消这次友好访问的。柬埔寨国王突然病逝,全国肯定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哀中,再说新国王还没有即位,我们就是去无论如何也没有兴高采烈的情致,这友好的气氛肯定要被悲哀所代替。
  第二天,我们接到了正式通知,前往柬埔寨访问的计划不变。
  离开宾馆时,我们行李里多了两套衣服,一套西装,一套中山装,颜色全是白色。打开白色衣服,里面裹着一条黑色领带。
  我们很惊讶,这几十套几乎贴着我们每个成员身子做的服装,是怎样在几天时间里,变戏法似的变出来的?事后我们才知道,这都是总理的安排。他果断地决定,代表团成员每人做两套白色丧服。中山装,在国内制作;西装,在印度做。要快!衣服在印度工人手里加班加点,日夜赶制。
  我们的飞机在印度机场欢送的人群上空旋了几个圈,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历史悠久的宗教文明古国在视线里愈来愈远,愈来愈朦胧……举国哀悼的国家却愈来愈近……
  友好访问变成了沉痛哀悼。
  我们进飞机不久便开始换衣服,所有成员全部穿上白色西装,扎上黑色领带。我穿好衣服后,走进后舱,总理和陈毅也已经换上了白色西服,我不由得为总理的安详、肃穆和英俊的风度而震惊。不知不觉举起了相机……“咔嚓”,总理没有抬头,视线在一行行文字里移动……我的镜头又对准了陈老总,我无声地笑了。他那已发胖的身躯罩着白色,愈加显得臃肿。不过老总毫不介意,也越发地潇洒,白色更赋予他诗人的气质。
  飞机平稳地停在人群中央。我飞速地瞄了一眼窗外,心绪被机场上白花花的丧服晃得乱糟糟的。白色的列队,白色的礼花……舱门打开,我和以往一样先跑下舷梯,站在一旁等拍周恩来和东道主握手的镜头。一会儿,周恩来一身素装出现在机舱门口,他没有立即走下舷梯,而是在舱门外停立了片刻,他神情庄穆、凝重,迈着迟缓的步履走下梯阶。他的身后是陈老总,接着是白色队伍从机舱里蜿蜒而出……
  立在舷梯旁的年轻王子,诺罗敦·西哈努克眼中浮动着闪闪的潮光。他十分感激中国政府在他沉浸悲哀时,在他的国家沉浸悲哀时,给予了最真诚、最难忘、胜似兄弟的友情。
  我们代表团在金边市区访问时,没有想到被臂带黑纱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虽然穿着白色的丧服,可是友好热烈的情绪却像一团火,融化了城市连日的悲哀气氛,也融化了我们心头不安的担心。人越围越多,最后连我们的汽车也寸步难行了。尽管警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将狂热的群众拦到车道线以外的地方。西哈努克亲王笑着和周恩来一起下了车子,走到群众中间,这时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用鲜花编制的花环戴在了周恩来的脖子上,不一会,周恩来的身上坠挂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没法靠近的群众就将花环远远地抛过来,顿时花瓣像飞扬的雪片,遍地开花似地撒了一街。
  我被这意外的场景振奋了,也顾不上身上雪白的西装,挤在人群里抢拍这一幕幕感人的镜头……
  到宾馆稍作休息,在取得西哈努克等人的同意后,周恩来于下午前往灵堂,向诺罗敦·苏拉玛里特国王的遗体志哀。他和陈毅在前国王的遗体前安放了两个巨大的花篮。随后,他又到国王御座殿拜会了西哈努克的母后和摄政委员会成员。当晚,柬埔寨摄政委员会主席西索瓦特·莫尼勒亲王(他是西哈努克的舅父,曾在西哈努克放弃王位时,投票赞成西哈努克的父亲担任国王)在金边克马林宫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招待周恩来一行。柬埔寨王室虽然还处在国王辞世的悲痛中,但从中国总理的真诚来访中,得到了一些慰藉。
  正是这样的亲密关系,60年代初,西哈努克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到中国来学习,让柬埔寨驻华大使兰·涅特把他们交给周恩来和邓颖超。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自出面做三位王子的监护人。周恩来对有关部门交待:这是西哈努克亲王对中国的信任,要为三位王子找一个比较适合的学校,安排好他们的教育、管理以至生活。他还指示学校方面:对三位王子在汉语、英语、数学、纪律、品德教育方面要求严格,并指定专人予以帮助;但在意识形态、政治思想、劳动课等方面则不要像中国学生那样要求。三位王子中除了瓦纳王子因故中途退学外,其余两位一直到中国“文化大革命”初期还在学习,且成绩都很好。西哈努克对此很满意,并多次表示感谢。
  尊重、理解、平等,使年轻的王子在以后几十年执政生涯里,无论太平盛世还是流离失所,他始终对中国一往情深,把中国看成可靠的大后方。
  《共和国红镜头》第一部分第二章 第一次随周总理出访东南亚(3)
  第三节 将援越抗美进行到底
  尽管周恩来和胡志明各自代表自己的国家和党,但由于两人私交甚深、感情深厚,他们在一起就像老朋友那样自然、随意,没有拘束。
  中国代表团访问了缅甸、印度、柬埔寨以后,再次前往越南访问。
  1960年5月9日,当周恩来和陈毅乘坐的专机离开金边进入越南上空时,由于气候原因,飞机无法在河内机场降落。要选择另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