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823
  不过,在进行最后一个动作以前,他还是犹豫了好一阵子。他是真的不想死在这黑暗幽深的井底之下啊。他想穿上米香织的毛线衣,死在米香温暖的怀抱里。可是,想到米香和皮娃子的后半生,他还是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在这最后的时刻里,他还想到了矿主杨有成。他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杨有成无论如何都要破费一笔钱了。他在心里说:杨矿长,我王驼子对不住你了。你就权当自己多养了个女人吧。我王驼子来生再替你干活!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王驼子环顾一下四周,在心里最后叫了一声米香!然后就举起铁镐在洞顶扒拉起来。洞顶的煤原本就虚虚地支撑在那里,王驼子的镐头刚一触到它们,洞顶便坍塌了。大块大块的煤核和着煤面子排山倒海一般轰然而下,眨眼的工夫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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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驼子掩埋住了。
  米香做梦都没有想到:王驼子到底还是死在了矿井下。
  王驼子上班走了以后,米香忽然意识到,他有些怪怪的,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不年不节的,他却买了一大堆吃的穿的回来。吃饭的时候,神态看上去心事重重。临出门的时候,更是神色恍惚。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不成?
  米香这样想着就开始翻他的东西。翻了半天,终于在他的一件衬衣口袋里翻出了驼子的诊断书。知道驼子得了绝症,米香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整整几个时辰没有动弹。
  她是铁了心要跟驼子过日子的,为什么这日子偏偏就过不成了呢?驼子可真是个苦命的人啊!等干完了这一班回来,再也不让他去耐火材料厂上班,也不让他再去种树了。自己要热茶热饭,好好地侍候侍候他。他对他们娘儿俩真的是不薄啊。为什么好人总是得不到好报呢?米香一边想着,一边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透亮,就传来了驼子的死讯。得知驼子死在了矿井下,而且这次事故只死了驼子一个人,米香的心里便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驼子临死还在替她和皮娃子作打算呢。驼子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啊。自己这一辈子怕是再难遇到这样的男人了。能够跟驼子夫妻一场,也算值了。遗憾的是,自己没能替他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在这一刻里,米香恨死了自己。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按照米香的意见,王驼子的尸体被埋葬在几里外的岭坡上。岭坡上有王驼子为他们娘儿俩种下的二十四棵树。那些树已经有扁担那么粗了。一棵棵青枝绿叶的。
  王驼子“百天”的时候,米香包了一大盘子羊肉饺子,来给王驼子上坟。饺子摆在王驼子的坟前,像一个一个金元宝。皮娃子看看盘子里的饺子,再看看米香。问道:
  妈,我爹躲在土里做什么?
  米香答:他累了。在睡觉。
  皮娃子说:爹,吃饭啦。
  然后,便拿起饺子来,把它们一个一个地种在坟堆上。坟堆上的土还是新的,有嫩嫩的小草芽冒出来,像驼子脸上新长出的胡楂儿。那些饺子看上去又像是土里长出来的耳朵一样。驼子生前种下的那些树肃立在坟堆旁,仿佛也在为驼子默默地志哀。微风拂过,树叶子细微地颤动着,发出瑟瑟的低吟,仿佛是驼子在轻轻地叫着:米香,米香。米香一手揽着皮娃子,一手牵着小羊羔。小羊羔已经长大了许多,它一边晃动着脖子上的铃铛,一边伸出嫩嫩的舌头来,轻轻地舔着树干。米香忽然就觉得:小羊羔和这些树都是有灵性的。它们都是她和驼子的孩子。她对树说:你们好好守着驼子吧。我得走了。
  几天以后,米香带着皮娃子和小羊羔回她的家乡去了。杨家洼煤矿赔了驼子二十六万元,她一分都没有去领取。那笔钱便一直挂在煤矿的账上。
  原刊责编杨金平
  '作者简介'傅爱毛,女,1966年生,毕业于河南大学,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万字。其中多篇小说破多种选刊转载,并有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文学剧本。短篇小说《小豆倌的情书》入选人民文学出版杜和山东画报出版社编选的2003年度编年文集中。现在河南省新密市文联工作,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2007…4…16 4:53:38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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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岈关
  武 歆
  1
  傍晚,三哥开着他的黑色奔驰来了——两年来他几乎从我们兄弟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踪无影。尽管同在一个城市,可是他从来不主动跟我们联系,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兄弟之间更是少有往来。
  当时我们一家刚吃完饭,我正要抽烟,心里就扑通了一下——我听见楼道里有他的脚步声。那是他独特的脚步声,即使再过多少年,我也能一下子听出来。三哥走路历来很重,脚步动静很大。这些年来他的体重一直在一百公斤左右,是个纯粹的大块头,一般人很难有他那样骄横霸道的体形。
  三哥不请自来,肯定是有很重要很急迫的事,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唐突登门,事先竟连电话都不打。他是一个很忙碌的人,他的手机使用率也很高,以前我们兄弟几个相聚,就很少见他消停过,他总是没完没了地接电话,没完没了地到外面去应酬。
  说来也难以置信,三哥这些年来,还从没有来过我家。打开门,看到他,虽然他的脚步声早就通知了我,但我心里还是一愣。我把他让进门,刚想和他寒暄几句,他就打断我的话,直截了当而且还是用命令的口吻,让我明天上午跟他出一趟远门。他说着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我知道信封里一定是钱。看着厚厚的信封,我知道数目不小,但我看都不看,只是问他去哪儿,做什么。他很不耐烦,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现在有事,忙咱明天路上再说。说完,跟我妻子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他这个人做事历来就是这样,可我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蛮横,还总是这样毋庸置疑和霸道。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万块钱,我明白他肯定是有事求我。三哥就是这么个人,什么事情都喜欢用钱来解决,亲兄弟也是如此。
  望着窗外,我看见远处的一处工地,那里正在建大楼,我想也许这楼就是三哥建的。三哥搞了多年的房地产,市里好几个商贸大楼都是他盖的。最近他正在盖的那座全市最高的五十多层的大楼,好像投了好几个亿,报纸上有过整版的介绍。三哥在我们这个城市名气很大,是政协委员。我看见他大多是在电视和报纸上,我曾不止一次地在电视访谈节目里,看见他大谈特谈如何发展城市经济。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我和三哥有两年没见了。我跟他无论是性格、做事方式,还有彼此的生活,都悬殊太大。所以我对他一向是少有往来,敬而远之。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那个信封去找他,他在公司。他的公司在闹市里,是一栋高层写字楼。我在他的办公室见到了他,我以单位事多为借口,告诉他我去不了。三哥听罢,连头都没抬,说,我已经跟你们领导打好了招呼,给你请了七天假。放心吧,工资和奖金,包括你的年终奖,你们单位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三哥说完,冲我一笑,我相信三哥的话是真的,我也相信他有这个能量。
  没有办法,只好依他了。我问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三哥笑了一声,用手指着我说,知道你为什么混到现在还是个大头兵吗?就是你的问题太多。要想往上升呀,就得少问这么多的为什么。告诉你,你现在应该是少问多做。说完他从另一间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包,轻轻放在桌上。他肃立在一侧,说你打开看看吧。
  我弄不清他的用意,看着他,然后打开皮包,我当即就愣住了,原来竟是父亲的骨灰盒。我小心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黑红色的骨灰盒,擦得一尘不染,闪着幽暗的亮光。好多年都没有给父亲扫墓了,但是这骨灰盒我们兄弟四个都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当年是我们一起挑选的,要的是最贵的紫檀木。
  父亲去世六年了,骨灰盒上父亲的照片,还和他生前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他微仰着头,头发很短很硬,紧闭着嘴唇,瘦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目光冷峻而严肃,像刀子一样。父亲生前我们兄弟四个都怕他,几乎不敢抬头和他说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模样我都有些模糊,或者说,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就从未留意过父亲的相貌。
  三哥说,我们去大别山。你忘了,咱爹死前是有话的,要咱们把他的骨灰埋在老家。
  父亲去世前的确是这样交代的。他离世后,我们兄弟四个为此曾开过一次会,但是大家都不说话。迁葬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开销。最后三哥说,还是我来吧。其实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就他有钱,他不出头谁出头?但三哥应下这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他天天忙着挣钱,天天忙着盖楼,大概早把父亲的遗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三哥为什么在六年后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我不好问他,毕竟他是哥哥,大我十岁。但我猜想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才想起来办这件事,其主要原因,就是他恨父亲。一定是这样的。
  我们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打我们,我们都忍着不敢吭声。但是,三哥不,他像狗一样叫,一次次地往爹身上冲,所以父亲对三哥下手最狠,碗口粗的笤帚能打成天女散花。父亲一天不打三哥,似乎吃饭都吃不香。三哥和父亲一直是针尖对麦芒,两个人就像仇人似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常说他们是前世的冤家。有一次母亲带着我们去逛庙会,三哥偷着找人算命,那算命的说三哥和父亲属相相克,五行不和,如不分开生活,必有一人被另一人克死。当时三哥听后,脸色惨白。也就是从那以后,三哥凡是做重大决定以前,都要算上一卦。深信父子相克之说的三哥,中学还没毕业,就离开了家,四处闯荡,后来他就做起了生意,拼命赚钱。从那以后,他和父亲的关系更紧张了。一个是老革命,一个是拜金主义者,二人水火不容,平时难得一见,但一见面俩人就吵。父亲七十岁时,寿席上三哥送父亲的寿礼是一个存折,有一万元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万元是一个天文数字,那是三哥十多年风里雨里挣下的所有的钱。其实三哥送父亲折子的用意,只是想告诉父亲,您看,我没走歪路,我成功了。我把我挣的钱都给您,我是孝顺的儿子,我心里是有您这个父亲的。也不知道当时父亲是怎么想的,他暴怒了,一下子站起来,当着众人面,把折子撕得粉碎,然后扔到三哥脸上,一字一顿地吼叫,你这是在抽我嘴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沾你一分钱!钱算个屎,老子不稀罕。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视财如命的儿子,只要我还有口气,就不许你再进我的门!
  三哥当时就傻了,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从那以后,直到父亲去世前,三哥再没和父亲见过一次面。
  三哥开着他的奔驰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向着父亲的故乡——大别山区一个叫枝岈关的小山乡驶去。一路上,他专注地开着车,很少跟我说话。三哥把车开得非常平稳。我知道他经常独自开车出去办事,一个人开车出去,那肯定是办重要的事情。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张嘴,多一张嘴,就多一份麻烦。我三哥总是有办不完的重要的事情。
  我坐在他旁边,无所事事,打开音响,没想到三哥买的光碟竟然是那些红军时期流传在大别山区的老歌儿。
  我说三哥你现在也听红军歌曲?
  三哥说,是呀,听。说心里话,这些歌儿很好听的。
  我问他,怎么好听?
  三哥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也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三哥可是真细致,他就是这样,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他肯定要对这件事有一番深入地研究。回趟老家,他也要提前预热一下,熟悉一下,找到一种感觉。
  在开往憧憬已久的大别山区的路上,听着这些过去耳熟能详的红军老歌,我心里有种与此行此景特别吻合的感觉。我不知道三哥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触。
  我想起父亲,想起我们的小时候,想象着父亲的故乡,想象着父亲年轻时在故乡的情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