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1-09-13 06:54      字数:4773
  、漏面鱼儿,没怎么学就上手了。王驼子什么时候回到家里,都有热菜热饭等着自己。虽是粗茶淡饭,却也有滋有味。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再怎么累,王驼子的心里都是受用的。还有皮娃子。在豆花摊子上他已经跟王驼子混熟了,现在进了一家门,成了一家人,跟王驼子更加亲近了。虽然痴痴呆呆、傻头傻脑的,却知道叫爹。每一次,王驼子还没有进门,他就奔出屋子来,一边“爸爸”、“爸爸”地叫着,一边就扑到了怀里。王驼子若是晚回来了一会子,他就会像一只小狗一样蹲在门口等着,直到王驼子回来才肯进屋。摸着那孩子的头,王驼子的心就酥得像芝麻糖一样了。
  他只知道,登了记注了册,领了结婚证,就是贴心贴肉的一家人。却不晓得,米香有米香的算盘哩。
  3
  说实在话,米香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上过王驼子。
  又老又丑,比自己大十几岁不说,腰弯得还像虾米一样。一个没人要的破落户。自己年轻轻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会守着这个死驼子过一辈子呢?她看中的只是王驼子无父无母、少兄弟无姐妹的单身汉身份而已。这样王驼子一旦死了,她才可以独吞他的赔命钱。心里头藏着一百个不情愿,表面上却痕迹不露,还要装作恩恩爱爱的样子,那滋味甭提有多么别扭了。做饭、洗衣这些家务活米香都不在意,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床笫之事。她觉得,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在遭罪。每一次被驼子压在身下,她都紧紧地闭了眼睛,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但,为了儿子,她只得让自己咬牙坚持着。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米香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生下一个痴呆儿来。若不是这样,丈夫也不会抛下她们母子的吧?无论怎么傻,皮娃子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自己没有办法不疼他。皮娃子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上学念书,长大了也不会谋生。自己必须替他挣下一份像样的家业来,最好为他讨得一房媳妇。不然的话,他怎么活下去呢?自己老不中用的时候,又有谁来照顾他呢?一想到自己死了以后,皮娃子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不是饿死,便是冻死,米香就感到心痛欲绝。她想,若是不把皮娃子的一生安置好,自己怕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可是,哪家的姑娘肯嫁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哩?除非自己像米夏那样,拥有万贯家私。想到儿子漫长而又凄惶无助的一生,米香便觉得,一切的苦自己都吃得,所有的罪自己也都受得。只要能够为儿子弄到一大笔财产,使儿子将来的生活有个依靠和着落。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下挨着。大半年过去了,米香所期待的事情却还是迟迟地不肯发生,甚至连一点迹象都没有。王驼子每天该上班的时候就走了,该下班的时候安然无恙地就回来了。差不多像钟表一样准时。这让米香既着急,又失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王驼子做工的瓦房沟煤矿这么久都不出事故。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每天都看电视新闻。一看到有关矿难事故的报道,她便兴奋得浑身打颤,连气儿都喘不匀活了。她发现,全国各地的矿难事故差不多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每一次矿难都要或多或少地死掉一些男人。有时候是三个五个,有时候是十个八个,有时候一死就是几十上百个。人死如灯灭,好比滚水泼糖雪。亲人们不管怎么哭、怎么闹,死去的人都不会再复活了。她们哭来闹去,也无非想多得几个赔命钱而已。拿到了钱,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忘了那死去的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米香原本对煤矿的事情一无所知,现在却了解了很多。她知道,煤矿上的事故是各种各样的:有时候是塌方,有时候是透水,有时候是瓦斯爆炸。还有的时候是一些说不来名堂的事故。这些事故隐患就像藏在窑底的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其不意地钻出来,吞没掉一些人的性命。可是,王驼子所在的瓦房沟煤矿却好端端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米香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一边安慰自己说:久打河边过,不能不湿脚。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摔死的都是爬高的。她不相信王驼子会永远吉星高照。在她的家乡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认为女人的经血是最不吉利的东西,谁沾上了都要倒霉。谁若是跟哪家结了仇怨,便偷偷地把沾了女人经血的卫生纸埋在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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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界里,那家里就或迟或早一定要倒霉了。米香相信这种做法是灵验的。她偷偷地包了一条自己用过的卫生巾,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摸黑来到驼子做工的煤矿上,把那东西悄悄地埋在了煤堆里。
  做过了这件事情以后,米香的心里有好一阵子无法安宁。每一天驼子要去煤矿上班的时候她就想:这个弯腰驼背的丑男人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吧?想想看,一个人,钻到地下一百多米深的黑洞里去挖煤,要送命还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想到驼子要去见阎罗王,米香的心里就会禁不住一阵发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不过,就像一阵风掠过一样,她很快就定了心,稳了神,并安慰自己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为什么皮娃子天生就是傻子?为什么自己的男人会离开自己?为什么米夏会过上好日子?为什么王驼子生来会是驼子?为什么自己偏偏找了王驼子来嫁死而不是别个男人?这些全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驼子若是死在矿井下,那一定是他命该如此,跟自己无干。自己不拿他的赔命钱,他也照样要死的。这样想着,米香的心就平静了许多。那种罪恶感也减轻了许多。不过,驼子要去上班时,她还是烧了好吃的饭菜侍候他,并劝驼子多吃。
  她嘴里说着:多吃些,多吃些。吃饱了力气足。心里想的却是:吃了这一回,还不知有没有下一回哩。多吃一口是一口吧。在她的眼里,驼子差不多已经是个死鬼了。夜里上了床,她甚至不愿意挨他,也不敢挨他。驼子要跟她行夫妻之事,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敷衍、推诿。有时候说身体不舒服,有时候又说是心情不好。驼子呢,也不敢违拗她。依着顺着还怕她不高兴哩,哪里还敢忤逆?回到家里,有女人的说话声,有孩子的笑闹声,还有热饭热菜,对驼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于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女人的身边睡着了。做梦都在笑呢。
  驼子睡着了,米香却还醒着。许是心里藏着事的缘故吧,自从嫁给了这个弯腰驼背的丑男人以后,米香就落下了一个失眠的毛病。半宿半宿地睡不着,睡不着便胡思乱想。不过,想得最多的还是驼子的死。在她的假想中,驼子已经死过一百回了。有时候被淹死,有时候被炸死,有时候被瓦斯毒死。许多的时候是被煤块砸死。无论怎么着,反正不是好死。由于死得横,那样貌看上去便特别地凶。米香简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可是,愈不敢看,却愈是想看。
  于是,每当驼子睡着以后,米香就会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睡相。令米香感到吃惊的是:驼子睡着的时候眼睛却是半睁着的,嘴巴也半张着。真像是死人一般;第一次看到驼子的睡相,米香被吓得直打哆嗦,三魂六魄都吓跑了。直着嗓子喊:驼子!驼子!驼子干了一天的重体力活,睡得比猪猡还沉。米香喊了几声他也不应。米香着了慌,觉得他真的死了。便握了拳头往他的脑袋上捶,他总算醒过来了。以为是米香生了病,便问:米香,你怎么了?是不是心口疼?自从前夫抛下他们娘儿俩以后,米香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不过,此刻她不是心口疼,而是被驼子的睡相吓坏了。于是,责骂道:
  挨千刀的,你睡着了怎么还睁着一双眼?吓死人了!
  驼子腼腆地笑笑说:我是看家眼,闭不上的。你莫要见怪。
  米香不依。责令道:闭不上也得闭。你睁着眼睛睡觉,我看了害怕!于是,驼子便努力地把眼睛闭上。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刚刚闭上眼睛就又睡着了。一睡着,他的眼睛便又睁了开来。米香忍不住去看他,看了一会子就不敢再看了。心里觉得,怎么看那驼子都像个死人。于是,只好翻过身去,背对了驼子。挨到快天明的时候,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刚睡着,就梦见驼子死了,矿上赔了自己一大捆子钞票。米香欣喜若狂,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那些钞票。可是,怎么数都数不清爽,越数越糊涂。米香只好从头再开始数,数到最后,却发现那些钞票变成了冥币。米香抱着那堆冥币哭了起来,就把自己哭醒了。
  哭醒了以后,再去看驼子的脸,发现驼子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更丑。丑得狰狞,丑得可怖,丑得叫人愤怒!米香便忍不住在心里说:这样的一个弯腰驼背的丑人儿,为什么就这么结实长寿哩?
  4
  冬去春来。一年过去了,又几个月过去了。驼子却还是好端端的,连根汗毛都没伤着。米香的心情便一天比一天地糟起来,像重庆的天空一样,雾气沉沉的,没有个放晴的时候。
  米香就想:自己千里迢迢的,来到这个陌生的北方小村子里,难道就是为了守着这个老不死的驼子受煎熬吗?若是王驼子永远都不出事,自己怎么办呢?无论如何不能落得个两手空空吧?于是,她开始偷偷地攒钱。王驼子的工资不高,一个月干满了也就是千把块钱,有时候还会再少一些。除掉三口人的吃穿用度,一共也剩不下几个来。不过,米香尽量地节省,每日介粗茶淡饭、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把省下的钱都悄悄藏在衣服夹层里。偶尔买些好吃的,她总是放起来,等王驼子上班去了,偷偷地烧给皮娃子吃。皮娃子吃剩下的,她自己吃。驼子连一点边都沾不上。有时候实在瞒不过去,米香也会留下一点来给驼子吃。一块腊肉,或是一条鸡腿什么的。驼子呢,却是不肯吃。每一次都说:我老胳膊老腿了,吃了能到哪里?给孩子吃吧。孩子正长身体哩。于是,那腊肉和鸡腿便进了孩子的口。
  皮娃子已经十来岁了,除了知道吃以外,别的便不晓得了。驼子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外心外意,却也暗暗地发愁。心想,自己已经是越过四十奔五十的人了。等自己老得做不动了,这一家三口怎么办呢?米香若是能替自己再生下一个孩子来就好了。孩子长大了,可以挣钱来养活他们一家子。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还是古话说得有道理啊。然而,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米香的肚子却是一点子动静都没有。永远都是瘪瘪的、扁扁的,像一条没有装粮食的空口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驼子有几次想问问米香,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有一天,他实在憋不住了,趁着把工资刚刚交到米香的手上,米香的心情正好着的时候,驼子壮了胆,试试探探地问道:
  米香啊,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好不好?
  米香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米香一哭,驼子就着了慌,搓着双手问道:这是怎么的?算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米香哭足哭够了才道:他王大哥,我对不住你。实话告诉你吧,生下皮娃子以后,我的子宫上就长了一个瘤子。为了保命,只好把子宫切掉了。哪里还会再生儿子呢?连老鼠仔也生不成了。都怪我结婚的时候没有跟你讲清爽。你若是嫌弃俺娘儿俩,咱现在就离婚。我米香怎么来的还怎么走,一根线也不会拿你的。谁让俺不会生孩子哩!米香说着,又号啕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米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驼子还能怎么着呢?他抡起胳膊来,一边抽自己的嘴巴子,一边说:是我说错了话。我王驼子若是有半点嫌弃你们娘儿俩的意思,就让我不得好死!从此以后,王驼子再也不提生孩子的事情了。只把皮娃子当作自己的亲骨肉。心想:好歹有个人叫爹,总归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他不知道:米香在跟他结婚以前,早就偷偷地戴上了节育环。寨子里那些“嫁死”的女人们,都是这么做的。既是来嫁死,哪里还能让自己怀孕生子呢?“嫁死”、“嫁死”,嫁过去男人就死,那才是福气。现在,王驼子迟迟地不死,米香只得一边等待,一边零零碎碎地攒下一些小钱。米香自己不会挣钱,要攒钱呢,还得从王驼子的工资中克扣。
  有时候,王驼子刚刚把工资交到她的手里,还没过几天哩,她就说钱没了,都给自己买药吃掉了。反正她常年总是有病。不是心口疼,就是胸闷,要么就是头晕。几乎没有断过药。既是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