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9-13 06:53      字数:5211
  贴招安文榜,一次又一次地派使者去农民起义军中“招抚”,但最终还是失
  败了。熊文灿因此被明朝政府逮捕,并于1640年被杀。
  “大败公事,为世僇笑。”这是金圣叹对宋朝的主“抚”派侯蒙的评语,
  也是对明朝主抚派的嘲笑。金批《水浒》出现的时候,正是明朝政府砍下熊
  文灿脑袋后的四个月。当时,明朝政府的策略重点已由“抚”转为“剿”,
  再次组织对农民起义军的大围攻。金圣叹砍《水浒》正适应了明朝政府策略
  重点的这一转变,也可以说,是这一转变的信号。
  …  12…
  《西游记》断议
  一
  人们爱为《西游记》找主题,然而,麻烦很多。早些年,有学者说,孙
  悟空大闹天宫是中国封建社会中无数次农民起义的艺术反映。此说被誉为是
  一种马克思主义的分析,颇流行了一阵子。然而,人们很快发现,此说如成
  立,孙悟空就被摆到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他当弼马温岂不是接受招安,
  成了农民革命的叛徒?后来的扫平各种妖怪,岂不是为地主阶级当打手了?
  于是,又一种新的说法出现了——反映人类为追求理想而勇猛直前、克
  服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这种说法避免了让孙悟空当叛徒的命运,然而,书
  中何必有大闹天宫的情节?
  对 《西游记》的主题还有种种说法,但衡以小说实际,往往扞格难通。
  敝意以为,《西游记》没有全书统一的主题。
  二
  《西游记》不是文人的个人创作,也不是某个时期的作品。它孕育于说
  书人和戏曲艺人,无数民间作者参加创作,经历了漫长的流传、衍变、丰富
  的过程。这是理解《西游记》的钥匙。
  《西游记》的发端原来是一则宗教故事,其基本情节骨架是:玄奘(唐
  僧)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去印度 (西天)取经。这一基本情节骨架的基本意义
  是表现出宗教徒的虔诚、苦行和一心向佛的坚贞与毅力。玄奘的两个弟子写
  过一本《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它在叙述玄奘途中所遇到的沙河、雪
  山、热海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怪异的记载,如“逢诸恶鬼”、“夜则妖魑
  举火”等。后来的说书人和戏曲艺人在此基础上加以想像、推衍,情节越来
  越丰富,出现了孙悟空,出现了大闹天宫,出现了降妖伏魔,但是,始终没
  有改变上述基本情节骨架,因而它的基本意义也就被或明或隐地保存着。这
  种情况,即使到了吴承恩手里,也没有发生根本变化。
  大闹天宫不过是佛法无边的铺垫:孙悟空本领再大,不是终被我佛如来
  压到五行山下了吗?
  真佛不易见,真经不易求。唐僧所遇到的种种劫难,孙悟空的降妖伏魔,
  不过是为了表现宗教徒向佛、取经的虔诚和坚贞而已。
  就宗教故事而言,《西游记》的情节首尾一贯,并无矛盾。
  三
  《西游记》故事的基本骨架虽是宗教故事。但是,在长期的衍变过程中,
  无数说书人为它敷施了血肉,投进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投进了自己的美学
  趣味和价值取向。因此,它再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宗教故事了。
  你说它是宗教故事吧,它偏要在有的地方嘲笑佛祖。你说他歌颂宗教徒
  的虔诚吧,它偏要让孙悟空成为第一主角,让唐僧退居次要地位。
  于是,大闹天宫的故事被突出起来了。
  降妖伏魔的故事被渲染起来了。
  孙悟空的神通和智慧被强调起来了,越来越惹人喜爱了。
  猪八戒、沙和尚的形象创造出来了。
  这样,它的宗教气味就越来越淡,而神话的色彩就越来越浓了。
  这一切,都是说书人敷施在原取经故事骨架上面的血肉,它们的基本意
  义自然和宗教故事大不相同,甚或相反。应该承认,真正使这个宗教故事丰
  …  13…
  富起来、生动起来,充满神话色彩的是无数的民间艺人,特别是说书人。
  四
  天上的神都是人塑造的,有着现实的影子、人间的影子。
  《西游记》写神魔世界,自然,也有现实的影子、人间的影子,鲁迅所
  谓“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又所谓“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是
  也。然而,它只是一种片断的、曲折的影子,一种折光,不能胶柱鼓瑟,不
  能一一对号。
  《西游记》虽然被改造为神话小说,但是又保留着宗教故事的基本骨架。
  它的骨架和血肉之间有矛盾,它的基本意义也就具有双重性。
  吴承恩只是《西游记》的整理者,不是创作者。现存《永乐大典》13139
  卷“送”字韵部分有一段“魏征梦斩泾河龙”的文字,引书标题已是《西游
  记》。保存下来的这一段约一千二百余字,主要情节、文字和今本《西游记》
  基本一样,只是没有韵文,文言色彩略重,记叙也不及今本详细。它说明《西
  游记》在元代已经基本成型。
  吴承恩不是曹雪芹,没有曹雪芹的艺术自觉。从吴承恩到曹雪芹,还隔
  着一百三十多年。吴承恩更不是当代作家,不会有当代作家的艺术自觉,我
  们用现代人的艺术自觉去要求《西游记》,检验《西游记》,没有不出错的。
  …  14…
  读张维屏 《新雷》诗
  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着,只待新雷第一声。
  按照通常的说法,诗和哲学的关系是疏远的。但是,本诗却和一个古老
  的哲学问题紧密相连。
  我们生活在一个丰富、复杂的世界上。它变化万千而又整齐不紊。不是
  吗?凛冽的寒冬之后,必然继之以明媚的春色;火热的盛夏刚过,丰硕的金
  秋又接踵而来。岁岁如此,从无例外,仿佛有一种不声不响的力量在主宰着。
  这种力量,古人称之为“天”,或称之为“造物”。孔子说过:“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商、周以来的传统观念是,天像人间的帝王一样具
  有喜怒哀乐,可以口吐纶音,发令行政,孔子认为天不讲话,自然是一种进
  步。
  本诗的作者从孔子的名言落笔,但是,却并不是为了回答哲学问题。
  诗人为严冬所苦。冰封雪盖,万物潜藏。萧条的大地使人寂寞,呼啸的
  朔风使人瑟缩。然而诗人懂得四时迁代的规律,从寒尽之处觉察到了春之萌
  动。他满怀喜悦地告诉人们:造物是多情的,眼前虽然冷落单调,但是,花
  团锦簇的美妙世界已经安排就绪,只须一声震人心弦的新雷,它就会光彩焕
  发,突然闪现在你的面前。
  一首好诗,常常是鲜明和含蓄的统一。景与境力求鲜明,情与意力求含
  蓄。既使人神与物游,浮想联翩,又使人探之弥深,引之弥长。本诗正如此。
  春天是色彩斑斓的。诗人写春天,只用了“千红万紫”四字,立刻就让
  你感到了春的艳丽、妖娆、多姿多彩和广袤无边。
  春之雷与夏之雷不同。春雷清脆宏亮,夏雷粗豪猛烈。诗人写春雷,只
  用了一个“新”字,准确地传达了春雷的气质和神韵。
  色彩、声音都是构成形象的要素。本诗通过对二者有特征的表现,创造
  了鲜明的形象,使人有如在目前,如在耳际的感觉。它不是绘画,却唤起了
  人们的视觉印象;它不是声响,却唤起了人们的听觉印象。
  数量也是构成形象的要素。中国古诗历来重视数量的表现。“欸乃一声
  山水绿”,“竹外桃花三两枝”,“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都是
  表现数量极为成功的典型。本诗在这一点上也很有特色。它以“千”状红,
  以“万”状紫,以“一”状雷声,不仅加强了形象的明晰度,而且也通过数
  字大小两极的对照,突出了新雷的神奇力量。
  诗言志。创造形象并不是目的,在形象之内、之外,诗人总要传达给读
  者一些什么,也总要留一些什么让读者去体察、思考、补充。它可能是一种
  思想,也可能是一种情绪,甚至只是一种气氛。由于它是借助于特定形象来
  传达的,因此具有确定性。由于它存在于形象之内、之外,读者的体察、玩
  味又常常带着个人的特点,因此又具有不确定性。在这一点上,古来一些优
  秀的、脍炙人口的名句大都如此。例如“沉舟侧畔千帆过”,“山雨欲来风
  满楼”等。它们的意境并不能由读者任意构想,然而千百年来的吟咏者又都
  可以用自己的理解去丰富它。本诗主旨在于写迎春的喜悦和期待,这是很显
  然的。然而,我们如果把“千红万紫”理解为一种光明、美好的局面,把“新
  雷”理解为一种使万物昭苏、震奋的力量,那末,这首诗的内蕴岂不是更丰
  富、更深刻了吗?
  郭沫若有一首题为《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成立十五周年纪念》的诗:
  …  15…
  漫天飞雪迓春回,岭上梅花映日开。一自高丘传号角,千红万紫进军来。
  这首诗明显地受了张维屏的影响,可看作是对《新雷》意境的一种新开掘。
  诗并不排斥知识、学问、思想、哲理以至历史,然而诗歌艺术的主要特
  征毕竟在于意境。唐宋以后,中国诗歌发展中滋生着一种以议论为诗或以书
  卷为诗的风气。诗人们獭祭典故,大掉书袋,把诗作为展览学问、知识的手
  段,或者把诗写成有韵的政论。这些做法,忽视了诗的特征,因而也就难以
  写出感人的作品。本诗作者生活在一个以书卷、学问为诗的时代,然而却能
  不囿于风气。《新雷》一诗虽然也掉了书袋,但不露痕迹。全诗的艺术力量
  主要建筑在鲜明而有深度的意境与新颖、独特的构思之中,这是难能可贵的。
  本诗语言浅近、凝炼,富于表现力。“安排着”一词,是地道的口语。
  在张维屏 (1780—1859)以前的文人诗中还很难见到。作者以之入诗,显示
  了一种勇气与魄力。
  …  16…
  青史毕竟有是非
  ——读林则徐诗有感
  50年代,参加选注近代诗。众多诗人中,林则徐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几
  十年过去了,当年选注的诗大部分还能成诵。我以为,他的诗,值得读,特
  别值得回环诵读。
  试举数例:
  1819年(嘉庆二十四年),林则徐被任命为云南乡试正考官,途经贵州
  时,有《即目》诗云:
  万笏尖中路渐成,远看如削近还平。不知身与诸天接,却讶云从下界生。飞瀑正拖千嶂雨,
  斜阳先放一峰晴。眼前直觉群山小,罗列儿孙未得名。
  此诗写雨后山景相当出色。贵州多山,首以“万笏”比喻高耸的群山。
  次写山路,远看如刀削,而近看尚平坦,恰是山行的真实体验。“不知”二
  句,写身与天接,云自下生,衬托出诗人置身之高。“飞瀑”二句,是全诗
  的诗眼。很多人可能都熟知唐人王维的名句:“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但是,本诗所写,一点也不比王维逊色。上联写雨中飞瀑的壮观,下联写一
  峰先晴的美景。一个“拖”字,一个“放”字,都很传神,很生动。末二句
  从杜甫《望岳》诗“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列如儿孙”脱化而来,虽有欠
  新颖,不过,纵观全诗,仍不失为写景佳作。
  1839年(道光十九年),林则徐与邓廷桢、关天培同驻虎门,筹备海防。
  时当夏历中秋,邓廷桢邀请林、关在沙角炮台赏月。林则徐有诗纪事。全诗
  出之以七古体。诗人以轻快、流畅的节奏叙述舟行迅速,水师威武之后,转
  笔写到高台行酒,海上月生。诗云:
  莫疑秋暑酷于夏,晚凉会有风飕飗。少焉云敛金波流,夜潮汹涌抛珠球。涵空一白十万顷,
  净洗素练悬沧州。三山倒影入海底,玉宇隐现开琼楼。乘槎我欲凌女牛,举杯邀月与月酬。
  前人写月的作品多矣,大多以皎洁、幽静取胜;本诗写月在海上跳动,画面
  阔大,气魄雄伟,另是一番景象。接着,林则徐写与邓、关二人共登山巅:
  试陟峰颠看霄汉,银河泻露洗我头,森森寒芒动星斗,光射龙穴龙为愁。蛮烟一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