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5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5029
  只是和离再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同宋氏差不多年岁的男人,若不是鳏夫要续弦的,焉会有不曾娶过亲的?只怕多的是儿女满堂,妾室成群的。否则。方才莎曼初见汪仁时,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人选。
  “不过这事。到底是福柔她自己的事,不论我跟她哥哥怎么想,最终都还得听她来拿主意。”莎曼深吸了一口气。
  汪仁默然,低头吃茶。不再言语。
  少顷,叫莎曼支了出去的宋氏蹙着眉头从外头进来,一脸的狐疑看向莎曼:“嫂子,你真没记错?”她见了一圈的人,却也没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要紧事不曾吩咐下去。
  莎曼毫不含糊,张嘴便道:“你真忘了?”
  宋氏见她语气肯定,不由得愈发疑惑起来,可自己到底忘了什么事?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莎曼看着自己一脸苦恼的小姑子,突然觉得斜刺里有道冷冰冰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心神顿时一凛。
  她佯装不经意地侧目望了过去,便见汪仁正端着茶杯斜睨着自己,眼里似藏着霜雪。看得人一冷,直要发抖。她还真战栗了下,艰难移开视线,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汪仁的意思,对宋氏笑着道:“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宋氏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嗔:“我还奇怪。自己的记性怎地差成了这般。”
  “兴许是我记性差了……”莎曼苦笑。
  她竟叫个才见面没一会的人,给唬着了。
  这汪仁,跟宋氏先前说与她听的,分明是两个人!
  她讪讪垂首又拣了两块云片糕吃了。
  当着宋氏的面,不管是她还是汪仁,都不便再继续接上先前的话头,于是这事便就此掀过瞒住了宋氏。
  几人又略说了一会话,便出了花厅。
  宋氏同往常一样,留了汪仁用饭,惹得莎曼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待到午间用完了饭,莎曼便悄悄拽了宋氏往厢房去。
  汪仁正巧瞧见,心念一动便猜出莎曼要同宋氏说什么,不觉有些闷闷不乐。
  他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打起了盹。
  可初秋的天,夜里凉,白日还残留着炎夏尚未彻底带走的热,阳光照在身上,没一会竟是火烧一般的烫了起来。
  汪仁畏冷又畏热,一会功夫便捱不住了,心烦意乱地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到廊下站着说话的几人身上,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来陪我消消食。”
  “您不嫌热?”被点了名的燕淮探头往廊外看了看,碧空上一抹红,正烈烈似火。
  汪仁睨他一眼,“你怕热?”
  “怕……”
  汪仁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盯着他问:“练剑还是练拳?挑一样。”
  燕淮欲哭无泪,扭头看看身后的谢姝宁,小声嘀咕:“他这又闹什么呢,才吃了饭,练什么剑。”
  “练剑?”汪仁却耳尖得很,“那就练剑!”
  谢姝宁伸出一指,点在燕淮后腰上,推了推,轻声道:“就陪着玩一会吧。”
  燕淮无奈地叹口气,抬脚走下台矶。
  汪仁一面吩咐人去拿剑,一面还要催:“下个台矶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您中午没吃饱?”燕淮忍不住了。
  汪仁沉默,而后转身就走。
  燕淮回头遥遥看一眼自家躲在阴凉处摇着纨扇的媳妇,到底拔脚跟了上去。
  不多时,小六小七几个就将剑送了上来。
  燕淮挑了一把掂了掂,勉强还算顺手,便没有要换的意思。汪仁倒是挑了又挑。看了又看,半天也没挑定。大太阳晒着,他倒真有闲心。可熟知他的众人。时至此时,哪里还能看不出他这是不高兴了。
  小孩子脾性,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一群人便只哄着他,随他折腾,左右眼下也只倒霉了燕淮一个。
  好容易等到汪仁挑定了剑,他忽然冲燕淮道:“这儿太晒了。换个凉快的地方。”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燕淮没法子,只得又跟着他往外走去。仿佛只是一眨眼。人已从谢姝宁眼前消失不见。若换了他们未成亲之前,她这会铁定要飞快地跟上去瞧一瞧了,刀剑本无眼,又是这俩互看不顺眼的。没准什么时候俩人就会在对方身上捅两个血窟窿出来。可眼下,她倒不担心这事了。
  她倚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过得片刻,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便见玉紫端着茶具过来了。
  “你怎么瞧着又瘦了?”谢姝宁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蹙蹙眉忧心道。
  玉紫却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了几日,这才瞧着又瘦了。”
  她在谢姝宁身边呆过好些年,除图兰外,谢姝宁最相信最看重的便是她。玉紫今年也有双十了。论理这个年岁的丫头,早该放出去配人了才是,但玉紫说过无意嫁人。谢姝宁每年都会问她一遍。只要她有了嫁人的意思,什么时候都不晚。
  但每一年,玉紫的口径都始终如一。
  如今卓妈妈跟着谢姝宁去了东城,这府里留着的人里头,便属玉紫资历最长,她渐渐的也成了一把手。
  谢姝宁很高兴。到底是她身边出来的人,而今能独当一面了。也是她的体面。
  她接过了玉紫递过来的茶,笑着问道:“娘亲这些日子,睡得可好?”
  从惠州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娘夜里都睡不好,稍有一些声响便会惊醒,后来她的眼睛好了,这梦魇的毛病也跟着好了许多,但是夜里却总是浅眠,睡不香甜。
  “吃了鹿大夫开的药,已好了许多。”玉紫一一作答。
  谢姝宁便点点头,又说:“若瞧着好些了,便不必继续服药了。是药三分毒,吃得多了总没有好处。”
  玉紫记下,忽道:“前些日子,翊少爷在书房里被太太训了一顿。”
  “训了一顿?”谢姝宁吃了一惊,这事竟然瞒过了她,“为何?”
  玉紫踟蹰着:“奴婢也并不十分清楚,似乎是太太有意送翊少爷回书院读书去,翊少爷却不肯答应。”
  谢翊只比谢姝宁早出生半刻钟,如今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宋氏想要他回去好好念书,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经过这么多事,现在谢姝宁又嫁了,再想要叫谢翊丢下宋氏一人在京里,自己跑去江南的书院念书,他当然是不愿意。
  谢姝宁一听玉紫的话便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她明白娘亲的心思,也明白哥哥的心思。
  俩人谁也没有错,可这事也是谁也没法说服谁。难怪他们都瞒着她,这事便是告诉了她又能怎样,总有一人是需要妥协的。
  “可是吵起来了?”谢姝宁想着自家哥哥的脾气,问了句。
  玉紫连忙摇头:“这倒是不曾,似乎只是太太在训少爷。”
  谢姝宁忍不住面露微笑,他倒是也长大了。
  “到了晚上,太太又亲自给少爷做了吃的。”玉紫继续道。
  谢姝宁颊边的笑意就愈发明显,笑着说:“娘亲这是担心自己骂得狠了,哥哥心里不痛快。”
  玉紫颔首道是,接过她手里空了的茶杯。
  廊下清风徐徐,谢姝宁不由沉思了下去,想着该如何解决这桩事。
  与此同时,被汪仁远远带走的燕淮,正暗暗咬着牙在想,是不是应该故意输给汪仁叫他高兴高兴?
  可他一走神,汪仁便瞧见了,一剑挑破他肩头衣裳,还一面嫌弃道:“也不知买些料子好些的衣裳穿!”
  “……”燕淮趁他说话的间隙,剑尖一刺。将他胸前衣襟割开一个口子。
  汪仁低头一看,“哐当”一下丢开了剑,“再练下去就该饿了。不练了。”
  燕淮也放下了剑,靠在树上,束手看他:“是不是因为岳母的缘故?”
  汪仁身形一顿,旋即朝他冷冷看了过来。
  “您也别急着否认。”燕淮见状,心头一跳,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究竟是不是。我只是猜,您心里头却清楚得很。”
  汪仁望着他的视线依旧冰冷。连带着身上都似乎要冒出寒气来,但却并没有否认,只低声问:“你跟阿蛮提过了?”
  燕淮挑眉,叹口气:“您觉得这事能提?”
  “你要敢提。我宁愿叫阿蛮做寡。妇。”汪仁森然道。
  燕淮倒笑了起来:“您也甭吓唬我,损人不利己的事,您怎么会做。”
  杀了他,汪仁跟宋家的关系,也算是绝了,但凡还有点脑子在的,都不会这么干。
  汪仁也就是心里头难受,图个嘴上痛快,他从燕淮身上收回目光。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燕淮姿势闲适地靠在树干上,伸手朝最低的那丛枝桠上扯下一片翠绿的叶子,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想问问您。左右已避开了人,可想聊一聊?”
  “不想!”汪仁斩钉截铁地抛下两字,拂袖就要离去。然而才走出两步,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燕淮道,“阿蛮若知道了。会厌恶我吧?”
  燕淮闻言便知,他到底还是想聊的。
  “不知。”燕淮摇摇头。“阿蛮是个什么性子,您也清楚,哪里是随便就能猜透的。”
  但这事关系重要,他虽不敢下定论,可谢姝宁会觉得震惊会不悦,却是必然的。可他先察觉了却瞒着她,等到事发,也断断讨不了好果子吃。燕淮伸手摸摸鼻子,略有些讪讪。
  汪仁虎着脸,转过身又走出一步,转瞬却又回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近:“那你怎么看?”
  “我只知,您若是抛不下,就不能躲。”燕淮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色起来,“若想躲,就躲得彻底些,莫要再叫人察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个道理,汪仁怎么会不明白?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汪仁僵着身子,心乱如麻之际,宋氏亦是如此。
  她被莎曼拽去了厢房,姑嫂俩人摊开了说话。
  莎曼舍了汪仁这条路,转而便来问她,“年纪尚轻,可有再嫁之意?”
  她问得直白,宋氏也听得分明。可宋氏此前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她虽觉得一女不侍二夫之言,不过空谈,那么多孀居再嫁的难道都是不贞之人?可见此话必是出自哪个轻视女子的人之口。但她却并没有考虑过再嫁之事,她叫谢元茂伤得厉害,生了害怕之心,又觉男女情事不过如此,虽不至看破红尘,却到底也是看淡了。
  她语气坚定地告诉莎曼,她无意再嫁。
  莎曼便将她跟宋延昭的意思,告诉了宋氏。
  宋氏听了心中一暖,但仍摇摇头,说:“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若觉得好,那便好。”莎曼拍拍她的肩,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了汪仁来,“那位汪印公,若不是……倒极为合适。”
  宋氏愕然:“印公?”
  莎曼点头:“你难道不觉得?不过始终是可惜了……”
  “印公……”宋氏喃喃。
  莎曼不曾察觉她的异样,兀自说着:“年纪上合适,皮相也好,对你跟孩子也不错,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人?可他缺什么不好……偏偏……”
  宋氏拽了她一下,无奈发笑:“嫂子你也是,怎么好端端想到印公身上去了。”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莎曼“唉”了声,转而问起了舒砚的事来。
  宋氏便也循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她一向视汪仁为恩人,为友人,莎曼所说的话,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但这会听进了耳朵里,有些念头便总也止不住的冒上来,像一枝柳条,在春日里渐渐抽芽,越来越长。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可自这之后,她再见汪仁,便总觉得不如过去自在。
  汪仁来北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明明知道他不来,自己应当自在些,可宋氏却分外的心神不宁。
  到了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生了。
  这日醒来,她睁开眼躺在床上许久也没有睡意,便也不唤人,只摸黑点了灯走至窗边推开半扇想要透透气。
  她探出头,忽见窗下有团黑影,不由唬了一跳,举灯一照,却是汪仁……闭着眼,拧着眉头睡着……
  正文第431章 欢喜(6K)
  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淡如远山。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细瞧。时已入秋,白日里日头瞧着虽好,亦热得人身上要冒汗,可一入了夜,暖意渐褪,却似乎格外的冷。她披着外衫举着灯站在屋子里,尚且觉得身上似有寒气萦绕。而汪仁,却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下,只着了身单薄的衣裳便睡了过去。
  宋氏记得,汪仁怕冷,比她认得的任何人,都要更为怕冷。
  往常这种时候,他一定早早便穿了厚实的衣裳,将自己裹得跟雪野里的熊一样,笨拙而温暖。
  可如今,他却就这么枯坐在了初秋的夜里。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