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1      字数:4996
  他做过最错的事,就是娶了宋氏。
  她忘了,宋家于谢元茂有救命之恩。
  又或者,她根本没忘,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份恩情究竟有多重。泰山之恩,同举手之劳,在她眼中已没有区别。
  她恨毒了宋氏,可宋氏光明正大拿了和离书,带走自己的嫁妆,走出了谢家,谁又能拿她作伐。
  那和离书上,可有谢元茂的亲笔签字。
  大老太太当然不甘愿,在发现谢元茂变成了这样后,她便立即要谢大爷几个集结了人手去将宋氏追回来,可一则人不知去了何处,无迹可寻,二来大老太爷明令禁止此事继续闹腾下去。
  他道,“既是祸害,离了也就罢了,何苦又要将祸害往家中撵?”
  大老太太有心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谢三爷瘸了一条腿,早就将缘由都怪在了谢元茂身上,如今见他成了这痴傻模样,心中舒坦的很,哪里还愿意搀和下去,就也耐着性子苦心劝了大老太太几句。
  老太太满心苦闷,无人支持,愈发垂头丧气。
  她现如今一天去见谢元茂一回,遥遥看着儿子大冬天站在雪地里闹着要扑蝶,一会又高喊有鬼,她这心里就跟有刀在绞一般。
  但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看的多了,她渐渐也就麻木了。
  蒋氏原本也以为自己麻木了,可接到女儿的遗书后,她心里就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叫她坐立难安。
  待到简单梳妆完毕,她就马上来梅花坞求见了老太太。
  府上没半点过年的气氛,老太太屋子里也显得冷清许多。
  家中缺少银钱,这多余的人也就渐渐养不起了,蒋氏放了一批人出去,就连老太太这都少了好几个人。梅花坞庭前的积雪,往年还没等积起来,便都被打扫干净了,一水的青砖地面,从来都是干净整洁的。
  但现在,瞧着也有些疏于洒扫。
  蒋氏惴惴不安地进了里头。
  大老太太正在听芷兰绞尽脑汁地说着笑话,偶尔嘴角也会弯上一弯。
  听见蒋氏求见,芷兰就住了嘴,在大老太太的示意下出去见蒋氏,同她道:“老太太睡下了。”
  蒋氏踌躇着,道:“那我就在这候着,等老太太醒了再说。”
  芷兰微讶,这是从来也没有的事,强强按捺住心中惊诧,她让人奉了茶上来,先行告退进了内室同老太太轻声回禀道:“老太太,三夫人没走,说要在外头候着您醒了起身。”
  “哦?”大老太太也不禁有些讶然,蒋氏平素连请安也不大愿意来,得知她睡下了,必定立刻就扭头走人才是,怎么这回却说要留下等候?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担心着是不是府里又出了什么要紧事,便只过了一会便让芷兰再次出去,宣蒋氏进来说话。
  蒋氏进来未语先笑,道:“母亲睡得可好?”但眼中分明没有笑意,语气也不大高兴。
  老太太靠在软枕上,闻言“嗯”了一声,然而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说?”
  “儿媳惶恐,不知该不该说。”蒋氏垂眸低语,恭恭敬敬地在她跟前站着。
  老太太就皱了皱眉,心想着事情都成了这幅模样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便浑不在意地道:“什么该说不该说的,你只管说来。”
  蒋氏取出信来,双手递了过去,轻声道:“庵里的信,芷姐儿病了。”
  老太太刚要去接信的手顿了一顿,到底还是将信给接了过来。
  打开来看了一遍,老太太的眼神并没有大变化。
  她说:“庵里的医妇医术不精,不比咱们素日里请的大夫,误诊了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兴许这病并没有信中所言那般严重。
  蒋氏却哭了起来:“正是如此,若本是小病却叫耽搁成了大病结果真的不治身亡了,儿媳这心里如何能好受。”她哭着忽然又跪了下去,道,“母亲,这孩子再不知事成材,那也是儿媳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老太太见状,不由心软了几分。
  加上又有谢元茂的事在前,为娘的心思,老太太再明白不过。
  何况当日之事,也是谢三爷急功近利,妄图剑走偏锋结果却叫人在事到临头之际反咬了一口,元气大伤之责。
  老太太沉默着。
  蒋氏哭着哀求:“不管怎样,总不能叫芷姐儿就这样留在庵堂里,这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成什么样子?这到底也是谢家的孩子啊……”
  正文、第341章 岁逝
  “老三不会答应的。”大老太太道。
  蒋氏略怔了怔,而后膝行至老太太脚边,道:“您发了话,三爷一定会听的!何况、何况芷姐儿命不久矣,也不能再叫他添了麻烦。咱们只悄悄地将人接回来,并不大肆宣扬,外头的人也就不会知道这事,谁又能说什么闲话。不论如何,也不能明知道芷姐儿出了事,我这做娘的还袖手旁观,权当什么也不知。母亲,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儿媳……可怜可怜芷姐儿吧……”
  大老太太又沉默了半响,良久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罢,左右每年还得给庵中添大笔香油钱,那些人为了叫钱财不断,指不定芷姐儿真去了,也得瞒着咱们继续要银钱。那静言本就是个贪财的,今次故作心善使人送了信来知会你,为的不也就是那点子黄白之物。”
  略微一顿,老太太面上闭目长叹了一声:“你悄悄地去办吧。”
  蒋氏闻言大喜。
  老太太忽然又道:“既如此,你索性将老六家的九丫头也一道接回来吧。”
  “母亲!”蒋氏愕然,惊呼起来,“老六家的那丫头,邪门着呢!”
  同在谢家,谢姝敏是因为什么事才被送到庵里去养的,她多多少少也曾耳闻过,虽然知道的不如大太太王氏那般清楚,但是她是知道谢姝敏“撞邪”的事的。因而眼下老太太的话一出,她不由就被唬了一跳。
  大老太太却嗤笑,浑不在意地道:“什么邪?再邪门吧,她这么些年在佛门清净之地,难道斋都是白吃的,佛都是白念的?就算真有什么邪气,这么些个年头,也早就该散了。”
  她心中自有她的小九九,谢元茂而今半瞎半废。又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膝下儿女本就寥寥,九小姐姝敏虽是庶出,却始终是他的女儿。父亲成了这幅模样。她做女儿的合该在跟前侍疾。
  “让她回来陪陪老六,说说话也是好的。”大老太太微微掀了掀眼皮,漫然道。
  蒋氏听着,不敢明说谢元茂疯都已经疯了,哪里还需要有人陪着说话。她将这话咽了回去,只抹着泪斟酌道:“母亲,九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照料自己都难,如何能照料六弟。”陪着说话始终只是个由头而已,蒋氏说完略一想就提起三房的另一个人来。“何况您不是抬了那周氏给六弟做妾?”
  大老太太听得此话,忽然睁大双目瞪了她一眼,斥道:“那周氏不过是粗鄙村妇,若非见老六喜欢她,她连在老六跟前做个丫头也是不配的!”
  蒋氏见她着恼。连忙低头,心中却忍不住小声腹诽着,嫌弃人家是村妇,为何又要强行留了人家做妾。
  这事在蒋氏看来,委实像场闹剧。
  那周氏也不知为何,被人灌了药锁在屋子里,直到疯疯癫癫的谢元茂领着人往屋子里跑。才叫人发现了她。
  清醒之后,周氏拼命告饶,只说要走。
  大老太太哄着她骗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套话,问来问去却也只问出她是谢元茂的救命恩人,撞见过谢元茂父子争执。她想要来长房报信却被人给抓了囚禁起来。
  老太太失了耐心,却又不肯答应让周氏离去。
  疯癫了的谢元茂,很喜欢周氏。
  像孩子见了糖,像小狗见了肉骨头,左右见了周氏他便高兴。
  大老太太突然对变得像小孩子一般的谢元茂溺爱不已。想也不想便要留周氏下来,又哄她说抬她做妾,来日若生下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扶正。
  谁知周氏鄙陋,却不蠢笨,并不曾相信她的话。
  更何况谢元茂都疯了,她还是二八年华的一朵娇花,如何甘心!
  周氏便想尽了法子求饶,求饶不成,便想想偷偷地逃走。自然,她未能成功出逃,叫人给抓住了。大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说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呵斥了一番,让人抓着她的手生生砸断了两根手指头,又抠了她一枚眼珠子,这才算是剪子绞布帛,干净利落。
  一人少只眼珠子,正巧结伴了。
  周氏这模样,便是离了谢家,也再没有任何用处,休说嫁人,只怕活下去也难。
  她只得死了心。
  大老太太就欢天喜地地让人真抬了她做妾,什么规矩礼法全都不讲究了,只让她今后好生伺候着谢元茂。
  那天夜里,周氏忍着手上伤口灼灼的痛意,想起她妄图报信不成被抓住后,再见到谢姝宁的那一刻。
  那一天,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穿着身叫她艳羡不已的狐皮袄子的八小姐,却只淡漠地同她说,“你既贪图这富贵日子,便一辈子留在这吧。”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走了大运。
  然而现实转头就又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果真留下了,只怕终此一生,都只能陪着这疯子老死。
  眼泪在她干涸了的眼眶里打着转,周氏想起自家小院里养的那两只鸡,想起篱笆墙下磊着的石头,心如死灰。
  叫大老太太派人挖去眼珠子的那一刹那,她始知,贪图荣华富贵不是错,但这富贵,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贪图染指的。
  大老太太只拿她当个玩意,是给谢元茂闹着玩的,就跟那九连环一样,是件随意可以折损把玩的器物。
  “有九丫头在老六身边陪着说说话,没准老六有一天还能恢复如常。”大老太太望着蒋氏,正色说道。
  蒋氏不敢驳她,只得连声应是。
  趁着除夕未至,蒋氏立刻就着手准备起来,派人去庵堂,从静言师太手中将谢芷若跟谢姝敏姐妹二人接回府来。
  *****
  京都的角角落落里,都已经被春节的浓重气息所充斥着。
  北城僻静角落里的那座小宅子里,宋氏由谢姝宁在旁亲自伺候着,换了身崭新的海棠红镶银边的折枝莲褙子,配了月白色的挑线裙,趁得她的气色愈发见好。
  过年要穿新衣,就算是他们这样一年四季新衣不断的人家。也不能免俗。
  不拘穿什么,总图个新字好过新年。
  谢姝宁穿着身银白素缎,冷蓝锦缎滚边的衣裳,外罩莲青鹤氅。肌肤赛雪,巧笑倩兮。
  宋氏的眼睛已经大好,如今模模糊糊也能分清来人。她盯着谢姝宁上下看了眼,道:“素了些。”
  正当年的姑娘,穿的这般素净,虽然瞧着清爽舒服,却没好颜色。
  谢姝宁笑吟吟缠着她道,“娘亲的这身好看,女儿的眼光着实不错。”
  “瞧你,哪有自个儿夸自己的!”宋氏听了也笑。嗔道。
  母女俩就衣裳的事,笑作一团,宋氏不觉怀念起江南的那些料子来。那些时兴的衣裳样式,也同北地的大不相同。
  正说着话,玉紫从外头进来。手上抱着几个礼盒,说是印公使人送来的。
  宋氏笑着回忆了一番,道:“腊八过后,似乎便不曾见过印公了。”
  谢姝宁应着“嗯”,心里却在想,汪仁总在他们这来去自如,倒叫她娘都养成习惯了。几日不露面,委实还不适应。
  她让玉紫将礼盒拆了,一样样看过去。
  满满当当的,全是药材……
  谢姝宁嘴角一抽,耳边听得玉紫道:“来送礼的人说,这些药材并不常见。还请先让鹿大夫过过眼,才好取了来用。”
  宋氏在忙听着,温婉地笑着,忽然扯了谢姝宁一把,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先前并不曾同为娘提起送印公的年礼,可是自己已决定了送出去了?”
  按理,一不是亲戚二不是同僚上司,等到了时候只送个帖子去拜年也就是了。
  但汪仁于她们有恩,救命恩人的这份年礼是万万少不得的。
  谢姝宁顿了顿,道:“送了。”
  “都送了些什么?”宋氏难得好奇起来。
  谢姝宁慢吞吞地道:“送了些石头。”
  宋氏:“……”
  “印公什么也不缺,古玩字画金银钱财他见了也不喜,听闻他喜欢收藏奇石,我便让人将咱们当初从漠北带回来的那几块清理出来,送了过去。”谢姝宁忍不住微微汗颜,想给汪仁送东西,哪那么容易。
  宋氏就道:“不成,送些石头成什么样子!”
  谢姝宁小心翼翼地问:“那送什么?”
  “不如……邀了印公一道守岁?”宋氏提议。
  虽说他们并不是家人,但过了年,今后怕也难再见面,加上宋氏知晓汪仁没有家人,鬼使神差地便提了出来。
  谢姝宁摇头:“旁的且不论,那日他必定要在皇上跟前伺候的。”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