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023
  皇贵妃不敢推脱,便就着他的手站直了身子。
  肃方帝握着她的手不松,沉声道:“这件事,我原不该瞒你至今。”
  “……”皇贵妃听着,却不知自己在这种时候该接什么话。
  好在肃方帝也没要她立即便开口,他说完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显得愈发低沉,“宫里头人少,她腹中的孩子。若是位皇子,舍了难免可惜。”
  皇贵妃呆愣愣地点头。
  肃方帝又道:“寻个好日子,让她以容氏女的身份重新‘入宫’,封个贵人,也就是了。你办事,朕向来放心。”
  “而今皇后凤印在手,这事不该妾身插手才是。”皇贵妃仓皇间。只得用皇后来推拒这事。
  她虽也掌了后宫一半天下,可上头到底还架着位皇后娘娘,凤印在李皇后手里,这样的大事,如何能不叫皇后知道?
  何况这件事来得毫无征兆,肃方帝事先也从来没有同她商量过一句,她在初闻淑太妃有孕时,便气得几欲呕血。
  在她失了孩子,好容易打起精神来的时候。肃方帝却不顾人伦在同淑太妃苟合,甚至还有了孽种。
  皇贵妃情不自禁地轻颤着,勉力控制着自己不会立刻将手从肃方帝掌中抽出来。
  然而她搬出了皇后,肃方帝却也不当一回事。
  他嘴角一弯,笑道:“皇后年纪太轻,性子娇憨。行事也不够细致,将这事交给她,朕可放心不下。况且这事。也断不能叫李家知道。皇后的嘴不严实,所以必要瞒死了她。这事,只有你能做好,朕信你。”
  皇贵妃静静听着,头一回觉得眼前的男人竟是如此的厚颜无耻。
  他是算好了她不会忤逆他的话,也不会将这事透露给她身后的白家。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手抽了回来,凄然一笑:“容家近日可是有什么大动静?”
  以她了解的肃方帝来看,他竟愿意这般千方百计地要留下淑太妃的命,绝不会单单只因为淑太妃腹中的那块肉。
  果然,话音方落。肃方帝面上的笑意就愈加明了,他重新握起饭箸,拣了几块果蔬细嚼慢咽地吃了。才道:“容家在找金矿。”
  皇贵妃身子僵直,听到这话愈加是连手指也无力抬一下。
  “可是已有线索了?”她悄悄深吸了几口气,问道。
  肃方帝望着她,忽然叹口气,“早晚会有的。”
  容家在他眼里,就是淘金的犬。
  在还没有淘到金子之前,他需要用肉吊着他们的胃口。
  而淑太妃,就是这块肉。
  何况,淑太妃若能诞下麟儿,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话已至此,皇贵妃也全想通透了。
  她慢慢在一地碎瓷汤汁旁,跪了下去:“皇上,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肃方帝疑惑:“哦?”
  她抬头看向肃方帝,眉目带笑:“待淑太妃诞下龙子,还望皇上允了妾身将那孩子养在身边。”
  “你这是……”肃方帝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愣住。
  皇贵妃则继续笑道:“皇上,觉得如何?”
  她并不开解他的疑惑,只又问了一遍。
  肃方帝略一迟疑,就应道:“朕答应你了,你快起来吧。”
  天子一言九鼎,他既开口应承下了,那将来就反悔不得。
  皇贵妃行了大礼拜谢后才缓缓起身,迤逦的裙袂水一般垂在身侧。她面上仍带着笑意,可目光分明是微凉的,眼底亦有悲戚之色。人人都知,昔日的白侧妃同端王爷之间,情深意重。
  可再深厚的情意,也抵不过这荒唐的似水流年……
  她站在那,指尖轻颤,身子也跟着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你若得空,寻个时机去见见淑太妃吧。”肃方帝垂眸用着饭食,漫不经心地道。
  皇贵妃低头,只觉似有万箭穿心,疲惫地笑道:“皇上,妾身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肃方帝允了。
  她便木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头走去。
  眼神,越走越空洞,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也佝偻了下去,似白发老妪,步履蹒跚。
  堪堪跨过御书房的门槛,迎着夜风,她忽然像是被虫蛀空了心的木头,轰然倒地。
  “娘娘——”
  一旁侍立着的小太监禁不住吓,失了规矩,尖叫起来。
  瘫倒在地的皇贵妃翕动着嘴角,讷讷地道:“送本宫回去……回去……”
  心痛如绞,她却连泪也流不出一滴来。
  通红的眼眶里,竟是干涸如龟裂了的河床,连丁点湿润之意也无。
  悲痛到了极致,连泪也无。
  几位内官一道将她搀扶起来,有人便要去禀里头的肃方帝,可皇贵妃不许。一群人没有法子,只得匆匆将她送回了宫。等到要召太医时,皇贵妃便清醒了许多,淡淡几句话阻了,将宫人尽数驱散,只自己一人躲在了寝室中,谁也不见。
  她心乱如麻,竟是就此病倒了。
  肃方帝第二日下了朝就来探望她,却绝口不提昨儿个晚上的事。
  皇贵妃便也恹恹的,催他自去忙别的。
  晚些时候,纪桐樱也知道了消失,匆匆忙忙就来寻皇贵妃。见她果真是病了,急得跳脚,恨不得病的是自己。
  这么一来,她就更不敢同皇贵妃提起淑太妃跟肃方帝的事来。
  可她哪里知道,皇贵妃正是因为这件事病倒的。
  皇贵妃自个儿也觉得古怪,她明明已经想开了想透彻了,为何竟还觉得心中愁郁难消,被这点子腌臜的破事牵累得病倒了。
  她终日眉头不展。
  纪桐樱见了心酸,又嫌自个儿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宽慰,又不敢明白询问,没两日便急得嘴角生了疮,疼得吃不下饭食。
  苦恼了个把时候,正巧谢姝宁的信送了宫。
  她拆了看完,便起了心思再邀谢姝宁入宫来住上几日,陪陪病中的母亲。
  谢姝宁自小懂事,皇贵妃很喜欢她。
  而且,经过上回的事后,纪桐樱也打从心底里觉得谢姝宁比自己厉害。她当下也不让人研墨写信,只直接打发了人去谢家接谢姝宁入宫。
  永安宫的小太监被她催得满头是汗,将马车赶得飞快,到谢宅时,还只是正午时分。
  谢姝宁正在用饭,同宋氏合计着今年冬上谢翊回来的事。
  “你哥哥闹着要请了假赶在秋日便回来,可见心思照旧没在念书上。”宋氏谈起谢翊,就免不了要叹息一番。
  谢姝宁倒是想他了,就道:“哥哥定是因为许久不见我们,念得慌,所以才想早些回来。念书是长久的事,急在一朝一夕,也无甚用处。娘亲莫说,我也想哥哥想得厉害,都恨不得立即赶赴江南亲自去见他了。”
  宋氏失笑:“你倒真随了我,一回京就恨不得亲自去见他才好。”
  天南地北,她这做母亲的当然也是想得很。
  母女两人说着笑着,外头来了人禀报,说是惠和公主派了人来,要即刻接谢姝宁入宫。
  谢姝宁听得面色发白,唯恐是那事暴露了,拔脚就往外头跑。
  没跑多远,又撞见了背着药箱的鹿孔。
  鹿孔这几日携了月白跟孩子,一道住在三房。
  见了谢姝宁,他急忙行礼。
  谢姝宁脚步微滞,“三堂姐又出事了?”
  鹿孔青衫而立,连连点头:“方才使了人来,说是用着饭忽然腹痛不止,见了点红。”
  谢姝宁不悦起来。
  旁的先不提,可鹿孔一个年轻大男人,总被喊去给个妇人看病,总有些微妙。可她这会急着去见宫里来的人,不敢在这逗留,便只同鹿孔道:“快去瞧瞧吧,过些时候,我亲自同伯祖母去提,让她们自己请个医婆去。”
  说完,她继续疾步往前去。
  太监不是全人,能直进二门,谢姝宁去见他时,婆子也正领着他来见谢姝宁。
  半道上两人就遇上了。
  谢姝宁问了两句,听说是皇贵妃病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打发人去同宋氏说了便让玉紫几个收拾东西往宫里去。
  正文、第182章 风雨
  小太监出宫时便得了纪桐樱千叮万嘱,要早早将谢姝宁带回宫去,因而谢姝宁也没多在府里耽搁,一等潇湘馆里的几个丫头将东西收拾妥当,便带着玉紫出了门。
  宋氏那得了信,却不知是因为皇贵妃病了,只当是纪桐樱在使小性子,所以才急巴巴要接谢姝宁入宫。
  她虽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毕竟自她们上回入宫到现在并没有相隔多久,但谢姝宁既是愿意去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会拒绝。
  迎着红艳艳的大太阳,谢姝宁领着玉紫、图兰,同宋氏匆匆话别,上了去皇城的马车。
  一离了谢宅,马车驶出石井胡同,车轱辘就滚得飞快,一路疾驰。
  因身下马车赶得太快,再好的马车,再好的车夫,再平稳的大路,这马车也还是不禁有些颠簸起来。谢姝宁束手坐在那,撩起窗格上的小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路两旁的房舍在视线里飞快退去,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从谢家所在的北城赶往南城,原要许久,可这回他们走得急,竟是只花费了平日里一半的时间。
  玉紫被颠得面色泛白,等到马车好不容易驶入了南城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小声问面色凝重的谢姝宁:“小姐,公主殿下为何这般匆忙地要见您?”
  谢姝宁眉头紧蹙,嘴角紧抿,沉吟道:“眼下还不能妄下断言,要见到了人才知道。”
  皇贵妃病了,是因何而病,又病得如何,这都是需要细细探究的。
  只要一刻没有见到人。她就一刻不能随意猜测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然,只会在自己还未深入皇宫时,便已开始被恐惧笼罩。而人一旦害怕惶恐,处事之时,便不能再平静对待,行事间也就更容易犯错。
  “这一回入宫,怕是要比先前多留几日了。”不过就算还没有见到皇贵妃跟纪桐樱。谢姝宁也隐隐约约能琢磨出来,这事多半是同肃方帝有关。
  宫里的女人,只为权跟坐在龙椅上的同一个男人而活。
  皇贵妃的权,仅次于皇后,而即便皇后死了,她也不会被扶上后位。她跟肃方帝之间又是经年的情分,她膝下也有一子一女,只要她守住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她现下所拥有的权。就不会被人抢走。
  所以,谢姝宁思来想去,觉得这里头最关键的线索,应当还是在肃方帝身上。
  她紧了紧互相交握的双手,望向玉紫:“你也不是头一回随我入宫了,只这回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叫人抓到了错处。”话毕,她又看了看一直没有出声的图兰,道:“图兰也是。都谨慎些。”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极不妙的预感。
  玉紫跟图兰也都从她凝重的面色里看出了异样,一齐正色点了点头。
  随即,马车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朝着皇城行驶而去。
  玉紫抱着包袱,低声道:“小姐,这么一来,云詹先生那边,岂不是就要再拖延许久?”
  早几日,谢姝宁就说要去见云詹。可一拖再拖,这一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启程也再没个准。谢姝宁摇了摇头,道:“上回让冬至从师父那带回来的书也只看了泰半。眼下既已如此,索性就等事情结束再去见他,也正好能叫我将手边的这些书都尽数翻阅一遍。”
  这次入宫,玉紫将那几本书也一并给收拾了。
  谢姝宁特地吩咐过,玉紫当然不会忘记,闻言便道:“说到冬至,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哦?”谢姝宁再次撩开帘子往马车外看去,“他上回来二门外的亭子回您的话,被长房的人瞧见了,回头便有人私下里在说冬至像夏至。”
  谢二爷死的不光彩,故而他的真实死因都是对外瞒严实了的,后头夏至不见了,众人便都开始传说是夏至叛主,害死了谢二爷逃匿了。
  不过这事过去了两年,便是有什么证据也不会叫这群碎嘴的八婆握在手里。
  再者谢姝宁也在回京后,便帮原先的夏至,如今的冬至,重新捏造了身份,在官府里记了名的。
  所以三房的人,可也都当冬至是跟图兰一样,是谢姝宁在关外买回来的人。
  关外,也有汉人。
  冬至这样的,却也不少见。
  谢姝宁微微一笑:“她们既要说,便由得她们去说便是,二伯母都没有发过话,谁又能做什么?”
  玉紫颔首,得了她的话,便觉安心不少。不管怎样,而今冬至是谢姝宁的人,一旦出了事,谢姝宁总是脱不了干系的。她既为主子忧心,也是在为自己忧心。
  好在就目前看来,谢姝宁一切都胸有成竹,大计在握。
  几人说着话,过了须臾,马车便已入了内城。
  日头仍火辣辣地悬在高空上,将青碧色的天都映照得发红。
  马车停下,谢姝宁出得门来,只觉得烈日当空热风席卷,叫人一时间难以睁开眼。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一阵大风,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