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8-21 21:25      字数:4792
  知哪家的船翻了,顺流漂下许多板扉竹片。而前头的林家大船上,隐隐听得儿女儿啼哭之声。冯紫英再向外湖一望,洪流滚滚,滔滔不绝。江水漫过堤岸,斜雨点点劈头而下。怕是扬州二十四桥都尽失所在!冯紫英当机立断:停船上岸,避开大潮。
  其他的丫鬟婆子还好说,唯独黛玉身子娇弱,经不起如此大的风雨。冯紫英就安排几个小厮先去岸边找客栈。然后亲自在前为黛玉开道,又让雪雁扶着黛玉走。黛玉看水势浩大,堤坝即将被淹没,再不走恐怕有性命之忧。就硬咬着牙泅行半里。彼时,水已经淹没了一层护栏,走在地上,倒灌的江水没膝数寸。
  众人互相扶持着,靠着一点渔火辨认方向,这才勉强前进。
  雨点杂乱,不休不止地倾盆而下,黛玉娇喘吁吁,好几次都累得不想走了,幸好有雪雁不离不弃地扶持鼓励,冯紫英亦是帮助良多。这才勉勉强强走过了深水处。到了较高的官道上,四周漆黑不见五指。冯紫英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几个小厮回来了。告知他们:这里是铁瓮城去扬州的官道。往前再走几里路,便有一间客栈,不过甚是破旧。此时冯紫英的紫金冠早已失去,髻散发披,又兼大雨冲刷,一身非常狼狈。冯紫英明白夜晚的官道上极易碰到不法之徒,尤其是最近江贼乱窜,极易难防。便让众人快走去客栈。
  一点灯光亮在远处。
  黛玉看到这灯光,不禁哭了起来。方才若不是冯紫英当机立断,要众人弃舟舍船。怕是自己就要陪伴娘亲去了。又想到爹爹,姐姐,祖母都在远方。已经有三个月不见,又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是否得到了自己安全的消息?种种念头涌上心,黛玉双眉蹙起,不禁低头垂泪。这一低头,却是一惊:不远处,冯紫英的靴袜皆被水浸透。而且蓬草荆棘划破了厚毛皮的靴子。隐隐有斑驳的血迹渗透出来。怕是双脚皆为草根戳伤了。
  到了客栈,雪雁赶紧去收拾房间。冯紫英想黛玉是大家小姐,不便抛头露面。就将客栈中的闲杂人等赶走。黛玉这才安然坐下。回过神来,黛玉不禁感激万分,向冯紫英行了礼:“今晚多谢大哥相救,妹妹感激不尽。”冯紫英倒不矫情,落落大方地受了礼。梳洗一番后。冯紫英又与林黛玉相会在客栈下。清点人数,林家的丫鬟婆子一个不少,冯家的小厮被派出了几个去寻找马车与干粮,好备明日启程。
  “冯公子,若不是你仗义相救。我等女流之辈怕是要与波臣为伍了!”黛玉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幕,心有余悸。却叹息道:“不过爹爹说明日午时在渡口等我们的船只。这下爹爹等不到我们了,他老人家想必会很担心罢!”
  说完,黛玉用粉帕拭泪,她不过是个孩子。经此一场,哪里有不害怕的。
  冯紫英安慰道:“林二小姐无需担心,我已经派了汲泉,涌泉两个去最近的驿站借了快马,会将这里的消息传给林御史大人的。”
  冯紫英一边手执画烛放在案台上,一边看着扬州城的地图,还回答黛玉的话。一派游刃有余的正经模样。好在黛玉只有七八岁,男女之防尚未存在。如今不幸糟了水灾,因缘际会在这间破客栈里。正面谈话倒无不可。黛玉庆幸之余,忽然想到总是躲在屏风后的舒玉姐姐。破涕为笑道:“冯公子若是与姐姐能如此说话就好了。”
  “你说舒玉小姐?”冯紫英这才将眼风从地图上移开。
  “不错,姐姐每次见外人,总是躲在屏风后。她是个极有规矩的人,平日里虽然冷漠,但是为人却是很好的。”黛玉想到姐姐,心里涌起丝丝暖意。冯紫英不知为何,也笑了起来,吩咐伴读清泉打开书箱,从中拿出一条手帕。手帕内解出一袋槟榔。林黛玉双手送过,却不解这闽南的土产,问道:“这是什么呀?”
  “槟榔,能助小孩安神静气。”冯紫英随口说了一句。雪雁却惊喜地跳起来:“我知道这槟榔!听说对于多咳之症最为有益。小姐在那贾府住了多日,身体清减不少,还日日晚上咳嗽。公子有这等宝物,真是太好了!”
  “不是什么宝物,不过江南不多见罢了。”
  说话间,冯紫英已经看完地图,收起来随手给了侍从。想更深露重的,黛玉又是个病弱的女孩子,便让她早点休息了。一宿胡乱歇息。隔日雨势不减。扬州至京口的这一段是钟山山脉的绵延,地势坑洼,土壤松软。汲泉到了第二日午时才赶着两辆马车来。冯紫英让众位女眷乘了马车,自己骑着个高头大马,护送女眷们向着扬州而去。一路上又遇到了几处洪水拦路,只能绕道而行,这一耽搁又是几天过去了。
  到了扬州时,已经是七八天之后。
  林如海已经几天没有合眼睡了,这日终于接到女儿到了扬州的消息。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晨光熹微之时便去了城外迎接女儿。却白白等了一日,看日落山腰,冯紫英一行还未到。心中着急不已。又派出驿站的使者去打听,这才知道冯紫英他们中途断粮,人员疲乏,只好在营膳郎秦业家歇息了几个时辰。
  林如海只能耐心等待着。
  直到夜色苍然,女儿还未到。林如海独立在江畔,看着渔灯隐映。这人上了年纪,越发看不清景物了。他想着亡妻贾敏,又想着自己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鬓发又白了几根。到了三更时分,林如海已经在江畔呆站了一天了。小厮回家禀告说:老爷滴水未进。这下林家可炸开锅了。
  毕竟林家虽大,林如海这个长子才是家中的主心骨。林如涵,沈倩并舒玉都陆续赶来了。老太太要不是身体不方便,怕也要来劝劝儿子。
  所有人都在劝林如海回家,唯独轿子里面的舒玉是准备陪着林如海一起等的。手中缠着一窜紫檀佛珠,这是老太太给她安神用的。
  冯紫英是在三更时分到的。
  远远的,舒玉听到了林如海的呼唤声,然后听到了黛玉妹妹的哭泣声。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最近林家多事,幸好老天这回放过了林家一马。将妹妹平安送回来了!舒玉平生不信佛,这次却真心真意地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然后,微微挑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冯紫英背对着自己站着,穿的却是寻常的粗布衣。
  以往几次见面,这个年轻人不是华冠丽服就是靡靡之音,谈得上绝顶的富贵,却不能赢得她的一点儿好感。这回,冯紫英只是一介布衣打扮,风尘仆仆的模样。
  舒玉却意外地,对他有些好感。
  第28章 秦钟
  隔日。
  要给姐姐报平安。黛玉早早来到梧桐轩中。
  匆匆赶路,却遇上水灾。其中的百般转折自是料想不到的。舒玉看望了黛玉的伤势:脚踝处被荆棘割伤了。问起黛玉;黛玉只说雪雁与王嬷嬷昨晚轮番用樟木水;为自己消肿去炎。今日打早一瞧,这伤差不多就好了。
  舒玉再问起这一路的经历;黛玉就一五一十说起了冯紫英救自己的经过,又说道:“我看冯哥哥温柔体贴,是位不错的公子。”
  “不错;但冯紫英毕竟是冯唐将军的儿子;我们林家书香门第。向来最是不屑与武将为伍。你娘的祖上是武将;所以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起你娘。武为文治,天下官僚向来如此。”舒玉淡淡敷衍道:“所以不管他好不好都与我无关……算了,不提了。这回你这去了贾府这等朝中数一数二的国公之家;可有什么新奇的见闻没有?”
  “当然有。”黛玉浅笑道:“这首先当说一说的;就是我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哥。姐姐你说好不好笑,这哥儿一见到我,就说“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之后我与他平日里相处,看他的举止行为,滑稽可笑。明明是个儿郎,却专爱做那胭脂水粉。那一日做了个什么玫瑰花的胭脂,要我涂在唇上,好让他来吃,真不害臊!……那些个丫鬟,比如那个叫做袭人的,倒是常常劝宝玉。不过这哥儿改不了贪恋女色的毛病。”
  舒玉赶紧打岔道:“那王夫人对你如何?”
  “宝哥儿的母亲?她吃斋念佛,平日不问家中琐事……但是……”
  眼眶微微泛红,黛玉有口难言:王夫人为何一见到她,就像防贼一般?为何一见到宝钗,就非要与她相比?这王夫人未免偏心:“到了贾府之后。外祖母吩咐下人,要我的吃穿用度与三位小姐一个样。偏偏王夫人多关照那位宝姑娘。别的不说,前几日,元春姐姐派人送来宫里来的假花儿。宝玉与她宝钗是一样的,却是最后才送的我……那玩意儿我倒不稀罕。不过为何我拿别人剩下的,她宝姑娘就能先挑选?”
  “好了,好了,妹妹你也别生气。我且问你一句:那琏二爷的嫂子,对你好不好?”
  黛玉这才转悲为喜,噗嗤笑了起来:“姐姐你别说,这琏二嫂子做事漂亮,手段干净利落不输于男人。听说是自小当做男儿养在府中的,怪不得这么泼辣!而且嫂子对我也是极好的,平日里吃的人参养荣丸都是她配的,我不能多做活儿,她便免去了我的活计。还让我与珠大嫂子一块儿相处,说能学到一些长处。此话不假。”
  “玉儿,那么你该看出什么来了罢?”
  “姐姐你说什么?”
  林舒玉双手比划着:“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但是如今,这荣国府里头却有两个掌家人,这不是很奇怪么?贾母早就到了享乐的年纪,却安排一个心腹王熙凤打理家中上上下下的事儿。而王夫人本该是府中的管事人,却天天吃斋念佛,这又是为了什么?依我看,分明是贾母不想交出掌管荣国府的权力!”
  林黛玉想起母亲,叹息道:“这后宅就是女人的天下,哪有不想占山为王的。外祖母的史家早就已经凋零,剩下的一脉香火,却是湘云姐姐这个女孩儿。所以外祖母在荣国府中并无依靠,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干的嫂子,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帮着料理家中的诸事。所以处处被王夫人所掣肘,连带对我的待遇也不好,这也难怪了。”
  “傻丫头,王夫人对你不好,才不是给贾母一个下马威呢!其实她这是怕了你了!”舒玉一边给黛玉整理云鬓,一边道:“说句冒犯的话:将来若是那位宝姑娘当了宝玉的媳妇,那么这荣国府的玉字辈的当家人就是薛宝钗。而总管事人便是王夫人了。若是你当了宝玉的媳妇儿,这荣国府的管事人,还是王熙凤,而王熙凤背后的贾母,也能照旧压制王夫人。别的不说,那晴雯,袭人就是这两只母老虎争斗的一面镜子!”
  “姐姐,你该打嘴,说外祖母是老虎!”黛玉不依了,要去挠舒玉的痒痒。舒玉捉过黛玉的小手,嘱咐道:“今儿冷天冻地的,我们两个坐在这儿,不免会冻着。不如一起在被窝里讲讲话,聊聊平日里不敢说的,可好?”
  黛玉点头答应了。于是姐妹两个脱去外裳,一起钻进了绣着锦鲤洗水的锦被里。舒玉单手灭了烛光。两个睡意缱绻的美人儿怀拥锦被。
  接着上面的话头,舒玉娓娓道来:“你可知道:这晴雯与袭人两个本是老太太给了宝玉的。但是后来袭人被王夫人看中,说是要抬为宝玉的姨娘。所以这月例就从王夫人哪里扣了,此后袭人便与王夫人走的越来越近,甚至将宝玉身边发生的事儿一股脑的全告知那王夫人。其余的脂粉女儿不说,这晴雯是第一个遭了秧了:她是贾母的人!”
  黛玉抱着姐姐暖烘烘的身子,一边蹭,一般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晴雯是祖母的人。而袭人姐姐是王夫人的人。王夫人为了砍掉祖母放在宝哥儿身边的左右手,就先拉拢了袭人姐姐,再故意排挤那泼辣的晴雯姐姐?”
  “不错。所以这袭人必定会对朝夕相处的姐妹下手:只要她还想依靠着王夫人,当上宝玉的姨娘!”舒玉抱紧了黛玉,道:
  “知道我为何怕你去招惹那混世魔王?因为你的祖母老了,不能管事了,将来王夫人必定要派个心腹当儿媳妇。而这个人,可能是宝钗,可能是宝琴之流。反正绝对不是你!知道为何你琏二嫂子对你这般好?因为她王熙凤能在府中得势,靠的是贾老夫人,一旦你这个老夫人的外孙女成了宝玉的媳妇,贾母倚老卖老的日子,她王熙凤弄权的日子还可以维持下去的……妹妹,这一趟浑水,你绝不能去跳进去!”
  黛玉揽住姐姐的腰,只觉得姐姐的怀抱比母亲的还温柔。于是心中惶恐不安渐渐烟消云散了,有这么一个姐姐关心她,还有什么好忧愁的呢:“姐姐,我记住了,改明儿起,除了我外祖母派人来,其余的贾家人,一律与我无关。”又觉得答应得太轻易了,这小孩子脾气也犯了:“姐姐,你天天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