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7 12:09      字数:4771
  “你是第一次发现会嫁给陌生的人?第一次发现会有一目了然的生活?第一次发现会被家里人安排人生么?”雪舞的话毫不留情,“显然不是。在这之前,你肯定就已经见识过,了解知道并且很清楚,对么?”
  颜陌桑不回答。想到自己大姐,二姐,还有或多或少听说一些的人和事……很明显,雪舞说得一字不差。
  “既然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还会怕呢?”
  “就因为早就知道而不能害怕,这未免太牵强。”
  “难道不是?既然早就知道了,不是该准备好了么?还有什么理由害怕?”
  颜陌桑沉默,准备……?不,一点也没有准备,从来也没有准备!
  “不!我恨那种生活!我不想过那种生活!”颜陌桑吼出自己心声。
  “那你更不该害怕!不!你是没资格害怕!”
  颜陌桑愕然,不知道雪舞为什么这么说。
  “你前面十多年干什么去了?只知道事到临头发脾气耍性子,你跑给谁看?”
  颜陌桑默然,心中承认。是!自己懦弱!自己逃避!一直装着不去触碰就以为它不会发生。现在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除了逃跑,又是什么也不会!是!跑给谁看?!除了爱自己护自己的家人,自己又是跑给谁看?!颜陌桑顿觉心中无限悲哀,为自己悲哀……
  “你以为你现在很惨?被逼着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就觉得生活绝望?”
  是。颜陌桑承认,在刚听到爹娘的交谈时,自己一时间确实是觉得黑暗又绝望。
  “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惨。反之,是过得太好!吃得饱穿得暖,有爹疼有娘爱。就算家里人逼你嫁人,你自己就没有半分错?”
  雪舞的话一针见血,针针刺人心窝。颜陌桑无力地发现,自己真的是被人宠得太好了……爹娘要给自己定亲是为自己好,就算是没考虑自己的想法,他们全权做主了,但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冲他们发脾气耍性子呢?
  颜陌桑的脸色很苍白,比之前还要难堪可怕。
  雪舞的声音软了下来,突然说“你见过青楼的白天么?”
  颜陌桑摇头。
  雪舞也不再说话。
  并排躺的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
  或许是心中压着事,颜陌桑的睡意很浅,尽管昨晚折腾得没怎么睡,第二天却是很早就醒了。颜陌桑起来时,身边已是空荡,雪舞起得还要早。
  床边放了一套整洁的女装,颜陌桑看着,有些发愣,终是伸出手取来换上。当颜陌桑穿戴整齐后,雪舞进了内室,冷眼再看颜陌桑梳洗完毕。等到颜陌桑一切事毕后,雪舞走过去,拉住颜陌桑在梳妆台旁坐下。
  颜陌桑不习惯,她从来都不甚在意自己的外貌,更是极少梳妆打扮。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是被雪舞一把按住,雪舞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惊得颜陌桑停止动作,“你不可能是永远的小孩!”
  雪舞先是给颜陌桑细细地修眉,然后画眉描唇,轻施粉黛。铜镜里映出颜陌桑的脸,研丽无比。气色红润的双颊,若隐若现的甜甜酒窝。朱唇微抿,一双杏眸眼波流转亮若星辰。
  “我只是给你上了点脂粉,你先前的脸色太苍白。”雪舞弄完后,轻声说,“你本来就很漂亮,不要视而不见。”
  颜陌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视而不见……
  “我饿了。”颜陌桑突然说。雪舞脸色未变,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颜陌桑也不客气,起身走过去拿起就吃。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来擦干净嘴角,又说,“我想看看这里的清晨。”然后,自顾自地起身,开门走出去。
  清晨的青楼静得吓人,颜陌桑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栏处往下看,大堂很乱,无处不显示着昨晚纵情声色的放纵痕迹。看得人很不舒服,居高而看,凌乱且不堪;甚至莫名生出坟场的凄凉意味。跟着出来的雪舞,淡淡地出声,“这个时候是这里最安静的时刻。”
  “你知道青楼的白天是什么样子了么?”雪舞冷眼看着颜陌桑。颜陌桑心里大概有了影像。荒凉,比坟场更荒凉……
  “这里晚上,是笑。而白天是哭。”
  颜陌桑一怔,哭,是哭。哭自己,哭别人,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这里是个活生生的焚葬场,专门埋没本该鲜活的纯善女子。歌舞升平的纸醉金迷下是撕毁了多少人的人生,埋葬了多少人的血泪,吞噬了多少人的灵魂,骸骨成灰,万鬼同嚎……
  颜陌桑顿觉身上莫名的凉意,沁入骨髓,让她为之一颤。
  雪舞没再说话,轻轻戴上面纱,然后从颜陌桑身边走过,转弯下楼……
  颜陌桑也不问,只是跟上。
  雪舞径直出了仪春园,出了烟花一条街,颜陌桑虽有不解,却不多言语,仅仅是跟上。
  ……
  颜陌桑万分没有想到雪舞会带自己来这儿…乞丐混居的破庙!
  破庙里散发出浓浓的潮湿腐朽的气味,老远都能闻到。颜陌桑皱着眉头跟着雪舞走进去,满目的肮脏混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横七竖八地歪斜横躺,看见庙里进了生人,眼皮都不会动一下。若有若无的呻吟不断提醒着这些人的潦倒与不幸。
  颜陌桑在破庙里小心地转了一圈。有的面如枯槁;瘦弱得皮包骨头;有的身负残疾;眼神寂灭如死灰;就连角落里的妇孩同样也是伴着惊恐;瑟瑟地发抖……
  一股浓重的酸涩在颜陌桑心口喷薄而出,她一圈走完,直视站在门口的雪舞。雪舞脸色淡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转身就走。颜陌桑跟上。
  再后来,雪舞还带着颜陌桑去看了很多,最冷酷而残忍的市井生活。那些在生活最底层的人们艰难地摸爬滚打……见过了他们的忍饥挨饿,见过了他们的委曲求全,见过了他们的惨遭毒打,见过了他们的浑身血水……多少次,颜陌桑都觉得为他们不忍心疼,眼眶里涌起水雾,可从来隐忍着没有落下。
  因为,她看见这些人对生的渴望和眼底的倔强;那么清晰而强烈。
  雪舞从头到尾都是面色冷淡,一言不发。颜陌桑知道,她这是要让自己看。看什么才是痛苦,什么才是不幸,什么才是残酷……
  颜陌桑只觉得心闷闷地疼。冰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自己面前,她清晰地看到,自己以为的天大的不幸,真的,什么也不算……
  ……
  颜陌桑闷着头,跟在雪舞身后,她不想再看了,“都看得我觉得生活没希望了。”
  雪舞停下来瞥了颜陌桑一眼,又带头走。
  这次,去的是近郊。近郊外有着三两户人家,此时,黄昏时分;正升着袅袅的炊烟。
  雪舞和颜陌桑站在高至人腰的蓬蒿丛后面,远远地看。那三两户人家的院中,蹲着一群小孩天真无邪地在玩耍。他们后面,是相携着的夫妻,有的头发花白,而有的正直年壮,圆满和谐……
  颜陌桑无言地看着,脑中乱七八糟地冒出一大堆形容“儿孙满堂……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让人很羡慕,对么?”雪舞淡淡的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扬而来。颜陌桑咬着唇,点点头。她此时内心是一片安详的宁静,不复昔日的躁动不安……
  “你很像当日的我。”雪舞第一次提到自己,“而我希望你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颜陌桑看着面前始终淡然如水的女子,她突然就明白了好多……好多……
  又不知静静地看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淡淡的“走吧”。那声音,轻若空中漂浮的尘埃,却像是深沉的叹息……
  ……
  奔走一天,颜陌桑和雪舞回到了烟花一条街,回到了仪春园。
  这一条属于夜色的街又开始了它纸醉金迷的欢声笑语。颜陌桑却感触出浮夸的笑声下不同以往的血泪……
  雪舞没有问颜陌桑为什么还要跟着自己回到这里。她始终淡然地走在前面,而颜陌桑由于是跟雪舞走在一起;虽是一身女装,也没有遭到旁人的驱逐。很顺利地进了仪春园。仪春园里的青楼女子和来此寻花问柳的男子有了短暂的停歇。男子眼露色欲而女子面露疑惑地看着二人目不暇视面不改色地穿过大堂上了楼……
  顶楼。
  雪舞径直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关上。就那么看着那扇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颜陌桑也无所谓,径直往最角落的那个梯子而去。依旧是费力地爬上去,踩着瓦砾,小心地坐下。旁边是韩杞,瘫躺,对着这里的夜空发神,依旧是一壶酒,依旧是微冷的凉风……
  颜陌桑顺着韩杞所看的方向找寻那片视线,如墨般的颜色。呵,我一直说他会是在看星星,可这里哪里有半分的星辰?一直那么确信的以为,但它从来都是自以为罢了。
  颜陌桑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看韩杞。他仍然是一身黑衣,满身英气勃发,就这么专注地躺在这儿看夜空,面无表情。他仍然是不跟自己说话,他看他的,完全感受不到身边的大活人。颜陌桑就那么看着他,很明白现在近如咫尺的两人其实真的相隔很远很远……
  颜陌桑突然就想起昨晚,自己迷迷糊糊又跑到仪春园时,那么想见到他。而自己不顾劝阻跑上来时,见到的,只是意料之中的满目黑暗……
  颜陌桑想到昨晚的自己,淡淡地笑了。
  “大侠韩杞,我叫颜陌桑……颜陌桑……”颜陌桑轻轻地开口。
  其实,那晚大家一起在雪舞房间时,颜陌桑说过自己的名字。可颜陌桑觉得,韩杞一定没有记住,瞧,他从来也不曾和自己说过话。颜陌桑淡淡地笑着,又认真地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但韩杞仍旧是专注于自己的发呆,不为所动。颜陌桑并不知道他是否有听到,这是自己在这房顶上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也终将是最后一句……
  颜陌桑无所谓淡笑着,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角,起身往回走。这是颜陌桑第一次比韩杞先离开这里。颜陌桑嘴角含着笑,心中是一片澄清的释然。
  心情平静地走到木梯处时。视线中蓦的闯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衣的东方栎,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和煦如春风,带着说不清的抚慰与安宁。他看见了梯上的自己,只是无言地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心念一动;颜陌桑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终是递出了自己的右手。两人相互牵着,下了房顶。
  路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颜陌桑停下脚步,在心底真诚地冲雪舞说了一声:谢谢……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稀罕你那点没有丝毫价值的兴趣
  颜陌桑和东方栎并排着走出仪春园;出了烟花一条街。
  回去的一路都很寂静;两人同样默默无语,夜风静静的,凉凉的,吹得人愈发心如止水,坦然平静。
  东方栎并没有说及他为何在那里,他只是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本就心思剔透的颜陌桑恢复理智与冷静后,不用再问自也是清楚始末。昨晚自己跑出去后,爹肯定是费心费力地找寻自己,而能得知消息又知道自己会在仪春园的。就只有东方枥了。
  不由露出淡淡的温暖笑意。
  东方栎一直把颜陌桑送至颜府门口,再三嘱咐要好好说话,方才转身离开。颜陌桑并没有急着进去,就站在颜府门口的石阶上,看着东方枥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默念,谢谢。
  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颜陌桑才回过身,看着自家大门,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看门的小厮呆愣片刻后就欢喜地往里跑,“三小姐回来了~”
  后面的事情一切如常。暴怒的颜仲照例将颜家老三罚去跪祠堂,颜陌桑心甘情愿地受罚。跪在祖宗祠堂时,颜陌桑内心一片澄清的祥和与平静。她来这儿之前,已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先是跟爹娘真诚地道歉。然后堂正正地跟自己爹娘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跪在蒲团上的颜陌桑,回想着这一天两夜发生的点点滴滴,越发涌起勇气。她闭上眼,又看见雪舞冷冷地对自己说“你不可能是永远的小孩!”,冷酷地刺痛人心扉却让人醍醐灌顶。嘴角挂上坚定而满足的笑,轻声地对自己说,“你已不再是小孩……”
  ……
  几日后;锦城雀湖。
  雀湖一带的风景依旧是那么优美,风光旖旎,引得行人赞叹连连。
  湖边倚水的小亭。两个如花年华的女子在说说笑笑,偶尔有人驻足流连,只叹这大好春光。
  “我听说你爹你娘有意给你订亲了。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一点也不急?”
  “急。”颜陌桑看着旁边的陆姗姗,双唇紧闭,小脸鼓鼓的严肃样子,又补充道,“很急。”
  陆姗姗瞪大的双眼瞥了眼颜陌桑,根本不信。颜陌桑心下发笑,只得猛地站起来,佯装是在看景色来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
  湖水碧绿,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