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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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我在孤寂中挨过了几个月。好多次我觉得自己意志快要崩溃,又怀疑自己思维迟钝是不是神经有了问题,心里害怕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背着“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日照香炉生紫烟”,又轻声念出来让自己听见,似乎这样就给了自己一个还清醒着的证明。
  五十六
  在我住的街道附近有一所小学,每天有很多小学生越过马路上下学。(以下略去1100字)
  五十七
  在报纸上写文章多了,也写出了一点小名气。报纸上称我为“大陆作家”,我感到惶恐又有一点得意。慢慢的我有了一点自信,把稿子寄到美国的报刊上去,发表了,又寄到香港去,也发表了。这使我有了勇气以平等的心态与别人交往,哪怕对方是个博士什么的呢,我也用不着那样躲躲闪闪畏畏缩缩了。这样我交了一些朋友,他们有什么聚会就叫我过去。孤独虽然依旧,毕竟又好多了。有时候干活回来已是深夜一点,我依然精神振奋,写到三四点钟再睡。不知怎么一来,餐馆里的同事也知道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的孟浪就是我。阿良说:“孟浪也在餐馆里,怎么回事!孟浪也切菜包春卷,怎么回事,嘿嘿!”阿长说:“孟浪怎么跟我们干一样打湿手的事,这不对嘛,人家是个知识份子嘛!”说了两个人互相望了哈哈的笑起来。
  这天多大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来告诉我,国内一个女画家叫汪莉娟的,在大人物画廊办画展,销路不好,她想把画抽回来移到纽约去,孙老板却把画扣住了准备贱卖掉。因为合同订在前面,那些画她想抽也抽不回,只好在多伦多想办法。朋友要我尽快写篇文章发表,看能不能挽回局面。这个画展我在《星岛日报》上看到了广告,还没去看过。我知道这些画家为了出国,不管画廊老板条件多么苛刻,也接受了。这样至少可以出国看看,回去又可以说是在国外办过画展的。到了这里,老板按合同行事。画家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满心委屈也无可奈何。
  朋友陪我去见了汪莉娟。(以下略去1100字)
  过了两天文章在《星岛日报》登出来,我又说服孙老板再花钱做了一次广告。画的销路见着就好了起来。过了一个多星期,孙老板打电话来告诉我,那些画卖得差不多了,还剩几张让画家包回去了。他很高兴,请我去翠园酒楼去喝茶。我去了,孙老板塞给我一个二百元的红包。我也不推辞就收了,说:“孙老板你把汪莉娟的画甩卖掉了,她亏了你也亏了,那种价别人买去只当装饰品,不当艺术品。”孙老板说:“我跟她赌气!自己的东西走不动,怨我!这不是笑话吗?”我说:“老板你当然不容易,大陆来的画家更不容易,有时候您放松一点,他们也喘口气,瘦死的骆驼大过马呢。”他笑了说:“好歹我也算个搞艺术的人呢,心就那么辣?没有办法!我也要找口饭吃是不是?说穿了说透了我这也是生意,商场如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淋淋你死我活的事!我今天破产了,跳楼也不会有人拉着我!你信不信?我也想心软呢,可能软吗?”他说着眼中放出一种光来。我看了心颤,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孙老板别说那么可怕,我心都被你吓跳了。”他又笑了说:“这就吓着你?嘿!十年前我破产了一次,为了朋友的事抹不开面子!朋友做生意贷款请我担保,又算着有把握就签了字,可到了期他归不了帐,银行把我帐上的钱哗啦一下就划去了,又封了我的房子,那次不是我太太死拉着我,我真跳了楼,不想活了!我想人的心要硬啊要硬啊,想着想着真的就硬了。生意嘛,杀人见血的事!”我跟他碰杯喝了口啤酒,说:“老板您说得这么恐怖,那个意思我也领会到了。这么说,我这个人就做不得生意?”他“嘿嘿”的笑,不回答。我说:“我还想等赚足了五万块钱做个什么小生意呢。”他说:“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是朋友啊,别不高兴啊,你根本不行。你不够狠。生意上的事要狠心,狠心!该咬的时候要一口咬紧,怕他痛?我做二十年的生意,经验主要就是这个“狠”字,没有良心吃饱饭。心肠一软,倒血霉是一定的。生意上的事就是要钻牛角去,要腆着脸横下心钻到牛角尖尖尖上去。这中间的真理我跟你吹三天三夜也没有用,一定到那一天你自己出血了,痛了,才会明白。生意上的经验说是说不明白的。说这次吧,我放她走了,好人吗?好人!可损失我就一个人扛了。甩卖了她的我还少亏几个!”我说:“孙老板你看死了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发了!”他眯了眼对我笑,说:“那也许你会走运,这样的运气我是碰不到的,想都不敢想会碰到自己头上来。你要做生意也可以,要倒一次血霉,把这五万块钱亏完了再欠上几万,从头来过!那时候你就知道生死之间只隔一层纸。有这种决心你就去做。”我举了杯说:“孙老板谢谢你提醒我,我敬你一杯。”他跟我碰了杯说:“恕我直言,你只要心里明白我不是害你,就别生我的气。”我说:“老板我还要谢谢你呢,怎么说得到生气上。”“谢谢我倒不必,别在心里惦记着孙老板是一头狼就谢谢你了。”
  五十八
  快到秋天的时候,二房东告诉我,隔壁的香港女人结婚搬走了。我说:“她结婚了吗,她反正也没在这里住过几天,她早就结婚了,现在不过是正名,其实在加拿大这名正不正也没有关系。”他笑了,又说:“过几天有个女孩子会搬来,从南京来的,是多大的学生,没关系吧?”他意思是问我和女孩共用厨房水房介不介意。我说:“没关系,反正得来个人。十八岁的小姑娘和八十岁的老姑娘对我来说都一回事。”他笑了说:“那你挺正经啊。”我说:“想不正经也不正经不起来。”他说:“那你修练成佛了。”我说:“什么时候回国去我再还俗。别把我看那么好,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说:“那随你们,你们自己的事。”我笑了说:“还不知道是不是个猪八戒呢,你就把我和那个人‘们’到一起去了。”他望了我有点神秘地说:“挺漂亮的。”我说:“那是金陵一钗呀!”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发现隔壁已经住了人,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也没想什么,进了屋倒在床上看书,看一会困了就去洗澡。我发现今天澡盆已经有人用过了。挡水的塑料帘子我平时都是拉到左边,今天却移到了右边。搬到这里来我总是洗淋浴,我特别忌讳和别人共用浴盆,怕传染什么病。香港女人搬走后,我用肥皂把浴盆仔细洗刷了一次,开始泡到浴盆里去洗。今天只好又洗淋浴了。洗着的时候我心里有点不高兴,心想,要是自己一个人住这一层楼多好。
  好几天我都没见到隔壁这姑娘。我上午十点钟起床,她已经上学去了,我晚上回来,她却睡了。这样过了几天,我心里痒痒的有了点好奇,象有只小甲虫在那里停了,那许多只脚不住地乱动,毛茸茸的惹人。我去揣想这姑娘到底俊不俊,二房东说挺漂亮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会儿我希望她挺漂亮,有机会了发展她做说话的伴儿;一会儿又希望她丑,真象个猪八戒,这样我放宽了心,当她是原来那个女人,各干各的事,心里也不必七上八下的受刺激。有天上午在楼道里碰了面,那一瞬间光线暗暗的没看清。我看她很明显地把头一低,我也马上漠然地侧了脸,和她擦肩而过。等她过去了,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她走下楼去,中等个子,细细的腰肢一扭一扭的,有点意思。这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倒得找个机会看清这人啥样。这天早上我醒得早,听见厨房里有响动。我爬起来,把衣服穿整齐了,抓了枕巾在脸上干擦几把,又搂搂头发,开了门走到厨房门口,停一停,惺忪着眼慢慢走进去。她站在电炉边炒菜,平底锅“嚓嚓”的响。我轻轻咳嗽一声,看她回了头,我马上把脸一偏,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壶,倒在小锅里,问:“对不起,煮牛奶可以吗?”她把身子移开一点,往电炉上一指,也不望我,脸微微往那边一偏。我把小锅放到后一排的炉架上,很自然地望她一眼,觉得有点面熟,眼盯着牛奶心想,这人是见过的。忍不住又往那边瞟了一眼。这不是张小禾吗?眼下的那颗小黑痣看得清清楚楚。我吃了一惊,她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呢?我在心里作种种猜测。正想着呢,她叫道:“牛奶,牛奶!”我眼睛并没从小锅上移开,但牛奶溢了出来我却毫无知觉。我把锅端到一边,厨房里马上飘着一种焦糊的气味,小锅放下去的时候太重,几滴牛奶溅到她的菜里面。我把手指放到嘴边吹着,掩饰着说:“好烫好烫!对不起啊。”她还是微微偏了脸不做声。我心里想:“咦,还挺傲的啊,以为谁又不知道你!”我端了牛奶到房子里,把小锅放到桌上,又钻到毯子里去睡,也不去想这件事。以后我们迎面碰了,象不认识一样走过去。我觉得这样也好,非常好。我看见了她就象没看见一样,眼睛就这么望着也不避开,毫无表情地走过去。我对自己用更大的冷漠来回答她的冷漠感到满意。幸好在加拿大我并不想动什么心思,幸好。
  这天我休息,睡到中午才起来。我胡乱地吃了饭,懒洋洋地走到东区唐人街买了点水果蔬菜,在桥上看了会汽车,回来又倒到床上去睡,哪里还睡得着。心想,不睡也好,睡了晚上精神太好,难得熬过去。想写点什么东西,铺开了纸坐在小桌边,怔了半天一点情绪也没有。于是下了楼,躺到门口的小草坪上去晒太阳。躺在那里我想着这一次又写点什么才好。忽然想起把张小禾的事写了,投到香港去也挺好。下次得问问思文,她的故事的后半截是怎么回事。前不久我把刘晓冬的故事写了,投到香港去,很快就发表了。当然我没有用他的名字,也没用孟浪的笔名,怕万一他看见了在心里唾我。这样想着我在草地上翻一个身,把鼻子凑着地面去闻那青草幽微的清香。侧过脸忽然看见张小禾背着书包,穿了牛仔裤,白衬衣扎了进去,远远的在太阳底下一闪一闪地走过来。我慢慢坐起来,迎着她望过去,毫无表情地看她渐渐走近。她走近了,脸上也毫无表情,经过了我身边,头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眼皮也不抬一抬,在那刹那间,我看见她胸部隆得高高的,在白衬衣里随着脚步轻轻地上下颤动,很生动的样子。突如其来地,我全身触了电似的一颤,一个冷噤从脚底飞快移动着传到头顶。这样的感觉我已经非常陌生了。到加拿大这两年多来,我对异性有一种冷漠。我用冷漠表示着疏远和拒绝,这样来维护自己内心的骄傲。久而久之,内心那跳跃的火花也渐渐微弱。知道了自己是没戏的人,是局外的角色,我也不往那方面多想。有时我对自己感官知觉微弱的状态感到害怕,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上生理上有了问题。还是在两年前,在圣约翰斯的时候,有一次和林思文去逛超级市场,偶尔转过脸时,看见一个穿红色夹克衫石膏模特的胸部微微显露了出来,我全身也是这样中电似的一颤,站在那里呆了有几秒钟,思文还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哪怕那次阿唐带我去看脱衣舞,那么多姑娘又那么漂亮那么好的身材,白种人,黄种人,黑人,我也无动于衷。想不到今天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受了诱惑。
  我坐在那里想入非非,想到了“有亭翼然”这几个字来形容那种生动。我知道有很多姑娘,为了追求曲线感,用了那种厚海绵的胸衣。曲线是突出来了,但却没有这样一种富于质感的生动。我想来想去,越想越细腻,想象力突破了一切遮蔽,一切都在脑海中活灵活现的浮出来。我故意打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