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7-25 22:29      字数:4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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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装着想买菜的样子,蹲在一个卖菜的老太太跟前,拿了西红柿在手里看质量。她用硬纸板做成小纸篮,卖的几种菜都是一块钱一篮,从篮子里倒进塑料袋让顾客提走。看了一会我看出了点名堂,那小纸篮底部是夹层的,外面看不出。菜堆上来看着不少,其实要少些。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很高兴,回到家也做了两个这样的篮子。做的时候我觉得很可笑,吹着口哨似乎想安慰自己,这也算不得卑鄙。做好了我又觉得很正常,不这样做那才奇怪呢。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别人做了觉得可笑可恨,有一天轮到自己也不得不做了,才明白那可笑可恨的事原来如此自然如此容易理解。
  第二天清早我去街口,赵文斌还没有来。我用单车占了一个位子。(以下略去1500字……)
  思文从多大下课回来,远远地看了我,笑着。我向她招手大声喊道:“过来呀!”她慢慢溜过来,我说:“脚上又没长鸡眼,走快点不行!”她走到我面前弯了腰去看那些菜,轻声问:“赚了吧?”我说:“赚了。”又高声说:“西红柿你老摸它干什么,你又不是买菜的。”她站起来轻声问:“要送饭吗?”我说:“今天不要你送,带了牛奶面包,水果是现成的。”摸了一个西红柿在衣服上擦擦咬一口。又拿一个大的递过去说:“你也吃一个。”她说:“现在不想吃。”却也接在手里。我装一袋西红柿给她说:“拿回去吃。”她接了,还站在那里。我说:“你快去,等下会有熟人来了。”她去了我冲着她的背影高声喊:“西红柿回去就吃了它!”她没听见似的一直去了。
  快到三点半,西红柿还剩了半筐。我对赵文斌说:“今天站了七八个小时,赚了十几块钱,还有这点西红柿。明天懒得来了。你帮个忙,带点回去吃。”我说着装一袋给他。他要给我钱,我说:“干什么呢,嫌不好你就丢了。能吃你别丢,也是劳动人民种出来的。”我把筐放到单车后面,手扶了推着回去。到家里思文说:“赚了多少?”我说:“有四十几块钱吧,还没清。”又指了西红柿说:“你大量吃,营养好。”她拿起一个洗了吃,说:“还赚了吃,好吃。”那几天我总催她吃,最后她发脾气说:“还叫我吃,还叫我吃!我都吃得拉肚子了。今天上午课上到一半就跑去厕所,好难堪,我还没怪你呢。”其实这几天我自己吃得想吐,从冰箱里拿出来用塑料袋装了几袋,丢到垃圾桶里,心想:“一辈子看到西红柿都怕了。”
  四十三
  思文说想买一条金项链,已经和别人在街上看好了式样,一百八十块钱,约好了明天一起去买。还没等我说话她又说:“知道你会不同意,反正我决定好了要买,不用你的钱。”我说:“下次托人到香港去买,纯金的,还不要交税。葛老板的太太都是到香港去买的项链手链。”她说:“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了,一人一根。这次不问你要钱,纽芬兰大学退了二百多块钱的学费寄给我,我用那点钱买。”第二天她戴了金项链回来,我在她脖子上看了说:“一根这样的东西,还不是纯金的,去了两百多块钱,天下偏有这么傻的人,怪不得有人成了百万富翁。你用钱真的是乱用一气!”她说:“钱反正是给人用的。”我说:“我们的钱来得容易?血汗还不说,一副脸也搭进去了。赵教授叫你workhard,你搞到半夜不敢睡觉,我在雪里骑车送豆芽,你都不记得了!为这点钱没少苦,没少哭,没少闹。你这样急得我心都扯扯的痛。”她生气起来说:“高力伟,你管钱我太不自由了,用一分钱你也要吵要心痛,谁杀你一刀!以后还是各管各的钱,你又不肯。”我说:“你是想分家了,那也可以,你自己去立个户头。”她说:“把钱分出来,你会舍得!”我说:“舍不得?你这样乱用一气,我还难得着急。”
  把存折拿出来,算好了,二万一千块钱,也不管谁挣得多挣得少,一人一半。我说:“你开了户,把钱转到你帐上去。这条金项链我不同意你还是买了,算你的钱。”她说:“别人就算离了婚,买条金项链给他太太也不算什么,你分得好清。我说:“我有言在先你还要买,那我就要这样,我是有言在先的。我的话你当它是个屁!屁还听到一声响呢。”分了钱又说好房租食物每人一月轮流负担。
  这样不自觉地我们向分手的方向跨了实质性一步。思文很快察觉了这一点,说:“看样子我们分手是分定了的。”我说:“你这么想了!”她说:“做都做了,还用想?”
  思文在多大读了两个月,有天突然说:“高力伟,这个博士我不想读了,我想退学。”我说:“别人会说你是疯子呢,送奖学金给你读博士,世界上再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事,也就是加拿大啦。”她说:“我也不跟你吵,你自己去想,博士要读四五年,读出来还找不到工作,谁会要我这个黄种人的文科博士?学这门的白人博士失业的都一串,白白耽误了几年时间。”
  我觉得她说得也有理,但还是说:“抓摸到了个博士在手里又退掉,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说:“可以移民了,不读书也可以留在这里,放弃博士的好多个。”我说:“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说:“这件事就不要再讨论了,我已经都决定了。我自己对自己负责,不会后悔。”我说:“你又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撇了嘴学她的声音说:“这件事就不要讨论了。”她说:“你这样固执我没有办法,答应了改百分之五十,连百分之一都没改,我只有来干脆的,节省口水。”我说:“干脆也好,要干脆就再干脆点,这样要干脆又不干脆的,太不干脆了,干脆!”她说:“干脆就干脆,你吓谁呢,当我那么怕干脆!你以为自己是个宝吧,别人捡了不舍得放手。”我说:“干脆就干脆干脆了,拖泥带水,一点也不干脆!”她说:“好,你这样说了,我会放你一条生路,成全了你和那个人。”
  第二天她从学校回来,已经办了退学手续,告诉我那二千九百块钱奖学金要退回去。我还没想到这件事,急了说:“这学期都过了一半多了,再坚持一个月,到了圣诞节,就不用退了。”
  她说:“学都退了,我开始也没想到。”我说:“已经过了一半,只退一半行不?”
  她说:“这我还没想到要去问?问了不行。”我说:“人民币就是一万多块钱呢,一万块是多少你跳回到国内想一想!”她说:“十万块也没办法,这是规定。”我说:“再想想办法,总不能说给就给了。”她说:“你以为这里也可以找熟人想办法?人家按规定办事。”我说:“那五百块钱学费呢,那应该退给你。”她说:“那没有退,学是你自己要退的。”我说:“太惨了太惨了!”第二天她催我开张一千四佰伍拾块的支票给她,她再开张支票给学校去。我说:“干脆不给他们钱,再拼命赚几个月,回去算了。他们又到哪里去抓你!”她轻笑一声说:“人家是法治社会,那一套嘻皮笑脸的不灵。我还得在这里往下混呢。”我说:“那也不能说退就退了!”她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这样的人,只能引起别人的三种感情。”我马上说:“第一是喜欢,第二是不喜欢,第三是半喜欢半不喜欢。”她说:“第一是烦躁,第二是愤怒,第三是绝望。”我说:“象我这样的人还能引起别人三种感情,我没想到过自己有这么伟大。”
  这个周末思文在《太阳报》上查到有个地方拍卖有桌子买,要我去运桌子回来。两人骑车去了。骑到半路,我又提起奖学金的事来,说:“你再到研究生院去问问,学期过了一多半了,钱应该只退一半,万一可以只退一半呢?”她说:“你别提这件事了好吗?”我说:“支票开出去就收不回了,你再去问一次,找院长,寻官不到秀才在,又不掉你什么。”她说:“我脸皮没那么厚呢,问过了又问,再问一百次,还是要退。”我说:“再试一次……”她打断我的话说:“你还说,你还说,畜生,王八,贼!”我大吃一惊说:“你是骂我?!”她说:“那还骂谁!别人响鼓不用重敲。这么难说话的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你自己说!”我说:“骂得好,骂得好,骂得太好了!骂了帮我下决心。我们俩没希望了,早就要下决心了。离婚,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婚。”她说:“离就离,怕你吧!”我说:“说了不要反口。”她说:“反口就不是人,跟你这样固执的人在一起短阳寿。”我掉转单车龙头说:“懒得去了,买什么桌子!”骑车回去了。
  过一会她回来了,带了张折叠式的小桌子,砰砰地提上楼来。我躺在床上不理她,她也不理我,到厨房里去做饭。做好了她端进来说:“饭熟了啊。”我还是不动。她自己吃起来说:“想离婚就离,吃了饭再离还不迟,吃饭前要离也来不及了。”
  对于思文,我已经没有那份感情。我尽责任维持着现在的局面。如果说舒明明在我们之间起了什么作用,那更多地是给了我一种启发,使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象思文这样的女性,是不适合我的。在国内的我还没有太多感觉,但到了这边,我痛切地感到这一点,而且也特别不能忍受。我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宽难以掩盖。她并没有错,环境也不允许她象我所希望的那样去生活;我也不以为自己错了,我不能去强迫自己的心灵感受。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错,矛盾就更难调和。我已经在心中将思文和舒明明反复作了比较,我可以说出思文的更多优越之处,但感情还是倾向另一方。人没有办法在感受上强迫自己欺骗自己,在这里没有更多的道理可讲。
  虽然我和舒明明之间已经了结,但那种形象作为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心中遥遥召唤,这种召唤使我对思文越来越失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但要我把“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又是那样困难。我并不担心自己,我在这里毫无自信,却知道回国了自信能够恢复。我担心的是思文,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遥远的地方,我心中不忍,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她,搞得不好就误她一辈子。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三十多岁的女人毕竟不是一回事,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没有特别公平。对这种差异洞若观火的理解,使我怀着不忍的心情等待着,希望思文理解到暂时的优越并不是那么可靠。可是,直到现在事情并没有一点转机,反而一步一步往坏的方面滑下去。她今天这样骂我,使我良心上解脱了,有力量推动婚姻解体的进程。我在内心有一种解放的感觉,既然她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我那种恻隐之心也就再没有必要那么强烈。提到离婚的时候她那么自信,我在心里还感到了一种轻松,也许,她完全有把握面对以后的生活,而我的忧虑是完全不必要的。
  以后几天很平静,事情好象是在口里那么说说就过去了。思文每天跑出去找工作,先找了一份银行职员的工作,做了几天说:“不行,不是学金融的在银行会站一辈子台子,学专业的都提不上去,哪里会轮到我。”我说:“那么多白人小姐,漂漂亮亮光光鲜鲜一个个,站也站了,你的心性比她们还高些。”她说:“那样我还不如回国去。”又看了房地产公司的招聘广告,去约见了回来说:“我这辈子就干这一行了。”过几天又说:“不行,那些做了几年的经纪人几个月还做不成一笔生意,我吃什么?”我说:“才搞几天又放弃了。房地产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她说:“我没那么好的耐心。”接着又到化妆品公司、保险公司当推销员,都只搞了几天就没有做下去,回来总结说:“拿佣金的事做不得,哪里推销得动。”我说:“条条蛇都咬人!加拿大会有好机会轮到你?它自己的人又不傻!”她说:“看起来还是要读书,不读书到处只有壁碰。”这一次她打算重读研究生,学应用型的专业。她四处打听好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