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7-17 08:24      字数:4921
  婉贞于是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来到门外,十二月里的寒风冰冷刺骨,她拢了拢衣领,菊月递上了一件披风,她紧紧裹在身上,一溜小跑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长长舒了口气。
  吃完晚饭之后,载涛回来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身材有些瘦削,个子也不算很高,不过婉贞本身也是娇小玲珑型的,所以两人其实蛮相配的。他秀气的脸上剑眉星目,斯文的书卷气扑面而来,整个人的气质很清爽,让人实在很难把他跟那个“戏痴”联系起来。然而那双堪称“漂亮”的眼中却不时闪过坚毅的光芒,令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退缩。
  彼此没有太多的夫妻感情,但在这种社会、这种家庭里,她却必须扮演一个好太太、好女主人。噙着淡淡的笑意,她亲自上前为他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了芙蓉拿走,又拿过桌上的暖炉递到他手里捂住,看着他坐到了炕上。
  “爷吃过饭了吗?”她问。
  “吃过了。”他简单地说。
  屋子里于是陷入了沉默。
  常常都是这样,他在她这里并不多话,往往不是研究那些戏谱便是直接上床睡觉,极少有交流的机会,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便是如此。不过正如他并不关心她,她在乎的也不是他,所以对于这样的相处之道,似乎他们两人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不过今天婉贞却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若是不把白天的事情处理好,别说宁古塔氏和周佳氏不会让她安生,就是老夫人也一定会让她好看。
  她想了想,瞄了他一眼,说:“爷,今儿个老夫人把我……把妾身叫去了。”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古井不波地问:“哦?什么事?”
  “老夫人说,爷想把一个妓女娶进家来。”她说,平淡的语气纯粹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感。
  他看了看她,说:“确实有这回事。你想说什么?”
  看着他嘴边的那一丝讥诮,知道他对自己的不屑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载涛和原来的婉贞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夫妻间不说伉俪情深,至少应该相敬如宾啊!弄得这么关系紧张是为哪般?
  “爷,老夫人是决计不会同意让那位姑娘进门的,您应该知道。”她硬着头皮说道。
  “那又如何?如今的贝勒府是我作主,我愿意让谁进来,谁又能管得着?”他却傲然说道。
  婉贞看了看他,平静地说:“您是一家之主,自然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是……难道真的要因此与老夫人翻脸?”
  他愣了一下,随即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相处了一年多,她多少摸到一些他的脾气。虽然是过继给钟郡王的儿子,但他对老夫人还是颇为尊敬的,就算不是言听计从,至少也会尽量避免惹她生气。所以尽管他口口声声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到现在还没把青瑗带进来,应该就是考虑到老夫人的反对,她的心情不能不顾。
  “爷,恕我……恕妾身直言,”这“妾身”两个字说得好拗口,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忍不住有些懊恼,“为何爷一定要将那位姑娘带进府来呢?若是喜欢她,赎身之后找个院落安置了她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引得老夫人不开心?”
  金屋藏娇也能长相厮守,她也不会学王熙凤毒害尤二姐,这样便能够皆大欢喜,她也能落得轻松。
  他似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青瑗的戏唱得极好,我不想错过。”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三章 口角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原来还是“戏痴”惹的祸!
  点了点头,她道:“爷的意思,我……我明白了。”拗了几次口,她决定还是用最顺口的话来说,“我”就是“我”,让“妾身”见鬼去吧!“只是爷应该知道,老夫人不会允许一个青楼女子成为侧福晋的。”
  “我也没打算让她做侧福晋。”他说。
  听了这话,她顿时松了口气。
  很好,这么说来,青瑗的定位就是“侍妾”了。所谓“侍妾”,就是无名无分的小老婆,这样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别人也找不到反对的借口了吧?
  她欣然道:“若是这样的话,相信老夫人也不会太过坚持才是,爷不妨再跟老夫人谈谈,也许能找出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来。”事情解决了,她的心情变得很愉快。
  他却反倒有些讶异了。凝视了婉贞半晌,忽然放下暖炉,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脸对着脸、眼对着眼,似乎要看进她的心窝里去:“那你呢?你不反对吗?”
  她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放松地笑了笑,说:“只要爷喜欢,我又怎么会反对?”
  他又再凝视了她半晌,才放开手,站起身来道:“时间还早,我去书房看看书。等会儿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了。”
  那敢情好!这天寒地冻的,早些钻到被窝里才是正经!婉贞的心里悄悄有点窃喜,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自动自觉将此事标记为大事已定,她心安理得地将事情扔到了九霄云外,再也不曾投注过半分注意。也不知是否是她的建议奏了效,三天之后,一顶青衣小轿,将醉红楼的头牌青瑗抬进了涛贝勒府,老夫人也没有再多加阻拦。
  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府里住进了四个女人,就更加热闹了。宁古塔氏和周佳氏自然是不会放过那青瑷的,三天两头找她的碴,而婉贞虽知情,却也并不插手加以阻拦。并不是对青瑷有什么成见,而是大宅门里面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除非是特别强悍的正室才能镇压下来,而婉贞显然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既然青瑷选择了趟入这趟混水,就应该有自觉会面对如此的情况,若是她自己不能摆平,别人也帮不了她。
  婉贞是自家知自家事,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除了穿越时空之外再无与人不同之处,没有小说里穿越时空女主角的呼风唤雨之能,也没有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伟大情操,她跟青瑷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冒着得罪一屋子人的风险去帮助她?
  只是这青瑗也端的不简单,自从她进府之后,载涛在家中的时间便多了许多,而且都是在她那儿度过的。是否是因为她的戏唱得好,婉贞不得而知,也没有心思做太多研究。
  又过了十几日,一直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了,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射下来,照在身上带来不少暖意。难得天气好,婉贞便在芙蓉和菊月的撺掇下,走出了蜗居的屋门,来到西院里散心。
  西院里虽然有花园,但寒冬腊月里,哪里会有什么花草?一片苍凉之景,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转了一会儿,便在一颗假山石上坐下,不为别的,只为享受许久不见的阳光温暖。
  在这没有任何家用电器,生活极其不便的二十世纪初期,唯一能够令她满意的便是这丝毫不受污染的环境,呼吸不必担心有毒气体,喝水不必担心化学药剂,下雨不会夹杂着腐蚀酸水,阳光也没有多余的紫外线辐射。她闭上眼,靠在山石上假寐,只觉得一股暖暖的感觉似乎渗透进了骨子里。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尖细的说话声。本想忽略,那声音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怎么也不肯停歇。她不由恼怒地睁开了眼睛,看过去。
  原来是宁古塔氏、周佳氏又在找青瑗的麻烦了。
  “怎么,爷让你唱你就唱,我们让你唱就不行了?你是看不起我们吗?”宁古塔氏尖声说道。
  “不……青瑗不敢……”一身淡黄色的丝衣,青瑗低着头,嗫嗫地说着。
  “不敢?那你那破锣嗓子是怎么回事?存心给我们难堪吗?”周佳氏也说。
  “是……青瑗最近有些受凉,嗓子不大好使……”泫然欲泣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
  “胡说!我就不信你在爷面前也是这副模样!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敷衍我们,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宁古塔氏大声说,“自以为得了爷的宠,便无法无天、目中无人起来,也不瞧瞧你什么德行,不过是个窑子里出来的娼妓,让你住进王府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还敢在这儿拿娇!”
  “不……青瑗没有……”青瑷的声音更加委屈了,哽咽声清晰可见,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你还敢顶嘴!”宁古塔氏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宁静的花园里听起来格外清脆。
  婉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嘴上不饶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动起手来,这便有些过份了。
  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不被她看见也就罢了,偏偏她们要在她面前动手,又怎能熟视无睹?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儿,做不来漠然以对。
  “啊,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她走出去,假装刚刚来到的样子。
  宁古塔氏和周佳氏吓了一条,随即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躬了躬身道:“姐……姐姐你也在啊?”
  青瑗见她来了,也急忙下跪道:“参见福晋。”
  “起来吧,不必多礼。”她笑道,“你们三个都聚在一起,是有什么事吗?”
  “呃……没,没什么事。”宁古塔氏和周佳氏做贼心虚,讪讪地笑着,自然是不敢说实话的。而青瑷低着头,也是沉默不语。
  既然人人都粉饰太平,她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说:“哦,对了,今儿个是绣衣坊的裁缝们来给咱们量身的日子,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去啊?”好心如她,给她们找了个台阶儿下。
  绣衣坊是专门给府里女眷做衣裳的裁缝铺,每年年关都会给女眷们添置新衣。若是再早些年头,康熙爷、乾隆爷的时候,王府里面自然是不忧心吃穿用度的,但如今年头不好,便是皇亲国戚也不可能天天有新衣,尤其是侧福晋和侍妾们,本来待遇就不及婉贞和老夫人,这更是她们一年中唯一一次添置新衣的机会,宁古塔氏和周佳氏一向非常看重。
  果然,听了这话,她们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姐姐说的是,我们……我们正准备去呢!哦,对了,差点就忘记了拿东西。姐姐恕罪,我们还得先回去一坛。”说完,行了个礼,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第一卷 清闺芙蓉 第四章 依靠
  婉贞平淡地看着她们离去,转过头来发现青瑗居然还没走。
  “你也快去准备吧,既然进了王府的门,便也有你一份。”她淡然说道。
  青瑷低眉顺目地,屈膝行了一礼,道:“多谢福晋。”顿了一顿,又说,“谢福晋帮青瑗解围。”
  婉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你两次,既然进了王府,就要自己想办法生存,否则只有被人欺负的分。”她冷冷地说。
  青瑷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凄然:“多谢福晋金玉良言,只是青瑗出身卑贱,无依无靠……”
  婉贞冷冷一笑,看着她问:“你要依靠谁?能依靠谁?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而已,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吗?”
  青瑷的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脸色煞白。
  “不要以为进了王府就算否极泰来了,就某种程度而言,这里的生活甚至比你在醉红楼中更加残酷,所以若不能自力救济,就算被人欺凌至死也只能怨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她毫不客气地说。
  这话,是对青瑷说的,更是对她自己说的。被猛然间扔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就一定意义上讲,她要比青瑷更加无依无靠,能够相信的、能够保护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说完了话,她便不再停留。未来是要靠双手去争取的,多说无益,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是否能够领会全靠自己的悟性,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便转身离开。
  刚刚走过转角的回廊,冷不防碰上两个人就伫立在那儿,差点撞了个满怀。
  “啊!”她惊呼一声,然后定了定神一看,原来是载涛和他的哥哥载沣,不由一阵错愕,“爷……五爷!”
  他们怎么在这儿?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站了有一阵子的样子,应该看到方才的一切了吧?
  她的心中猛地一紧——明知自己的红颜知己受到欺侮,却仍然冷眼旁观,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载涛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反倒是载沣微微笑着,说道:“弟妹,好久不见了。”
  “五爷吉祥。”她微微屈了屈膝,行礼如仪。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弟妹何必这么客套?”载沣笑道。
  他这么说,她却不敢这么做。且不说他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