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6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7-17 08:11      字数:4808
  湋川县之官舍。俄又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继至,官属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等。太宗闻
  之,怒曰:“威福之柄,岂由靖等?何为礼靖而轻我宫人!”即令案验湋川官属及靖等。
  徵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扫除之隶。论其委付,事理不同。又靖等
  出外,官吏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人间疾苦。靖等自当与官吏相见,官吏亦不可不
  谒也。至于宫人,供食之外,不合参承。若以此罪责县吏,恐不益德音,徒骇天下耳
  目。”帝曰:“公言是也。”乃释官吏之罪,李靖等亦寝而不问。寻宴于丹霄楼,酒酣。
  太宗谓长孙无忌曰:“魏徵、王珪,昔在东宫,尽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恶。我能拔擢用
  之,以至今日,足为无愧古人。然徵每谏我不从,发言辄即不应,何也?”对曰:“臣
  以事有不可,所以陈论,若不从辄应,便恐此事即行。”帝曰:“但当时且应,更别陈
  论,岂不得耶?”徵曰:“昔舜诫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若臣面从陛下方始
  谏,此即‘退有后言’,岂是稷、契事尧、舜之意耶?”帝大笑曰:“人言魏徵举动疏
  慢,我但觉妩媚,适为此耳。”徵拜谢曰:“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
  臣谏,岂敢数犯龙鳞?”是月,长乐公主将出降,帝以皇后所生,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
  长公主。徵曰:“不可。昔汉明欲封其子,云‘我子岂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
  前史以为美谈。天子姊妹为长公主,子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有所尊崇。或可情
  有浅深,无容礼相逾越。”上然其言,入告长孙皇后,后遣使赍钱四十万、绢四百匹,
  诣徵宅以赐之。寻进爵郡公。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徵评理之。
  徵性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初,有诏遣令狐德棻、岑文本撰《周
  史》,孔颖达、许敬宗撰《隋史》,姚思廉撰《梁》、《陈史》,李百药撰《齐史》。
  徵受诏总加撰定,多所损益,荐在简正。《隋史》序论,皆徵所作、《梁》、《陈》、
  《齐》各为总论,时称良史。史成,加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段。
  徵自以无功于国,徒以辩说,遂参帷幄,深惧满盈,后以目疾频表逊位。太宗曰:
  “朕拔卿于雠虏之中,任公以枢要之职,见朕之非,未尝不谏。公独不见金之在矿也,
  何足贵哉?良冶锻而为器,便为人所宝,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卿虽有疾,未为
  衰老,岂得便尔?”其年,徵又面请逊位,太宗难违之,乃拜徵特进,仍知门下事。其
  后又频上四疏,以陈得失。其一曰:
  臣观自古受图膺运,继体守文,控御英杰,南面临下,皆欲配厚德于天地,齐高明
  于日月,本枝百代,传祚无穷。然而克终者鲜,败亡相继,其故何哉?所以求之失其道
  也。殷鉴不远,可得而言。昔在有隋,统一寰宇,甲兵强盛,四十余年,风行万里,威
  动殊俗;一旦举而弃之,尽为他人之有。彼炀帝岂恶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长久,故
  行桀虐,以就灭亡哉?恃其富强,不虞后患。驱天下以从欲,罄万物以自奉,采域中之
  子女,求远方之奇异。宫宇是饰,台榭是崇,徭役无时,干戈不戢。外示威重,内多险
  忌。谗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臣道隔,人不堪命,率土分崩。
  遂以四海之尊,殒于匹夫之手,子孙殄灭,为天下笑,深可痛哉!圣哲乘机,拯其危溺,
  八柱倾而复正,四维绝而更张。远肃迩安,不逾于期月;胜残去杀,无待于百年。今宫
  观台榭,尽居之矣;奇珍异物,尽收之矣;姬姜淑媛,尽侍于侧矣;四海九州,尽为臣
  妾矣。若能鉴彼之所以亡,念我之所以得,日慎一日,虽休勿休。焚鹿台之宝衣,毁阿
  房之广殿,惧危亡于峻宇,思安处于卑宫,则神化潜通,无为而理,德之上也。若成功
  不毁,即仍其旧,除其不急,损之又损。杂茅茨于桂栋,参玉砌以土阶,悦以使人,不
  竭其力,常念居之者逸,作之者劳,亿兆悦以子来,群生仰而遂性,德之次也。若惟圣
  罔念,不慎厥终,忘缔构之艰难,谓天命之可恃。忽彩椽之恭俭,追雕墙之侈靡,因其
  基以广之,增其旧而饰之。触类而长,不思止足,人不见德,而劳役是闻,斯为下矣。
  譬之负薪救火,扬汤止沸,以乱易乱,与乱同道,莫可则也,后嗣何观,则人怨神怒;
  人怨神怒,则灾害必下,而祸乱必作。祸乱既作,而能以身名令终者,鲜矣!顺天革命
  之后,隆七百之祚,贻厥孙谋,传之万世,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其二曰: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
  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
  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
  不念于居安思危,戒贪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
  流长者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
  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
  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
  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
  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
  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而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
  度,恐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
  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
  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
  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
  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其三曰:
  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
  刑不烦矣。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劳,百
  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之基不坠,
  “康哉”之咏斯起。当今道被华夷,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然言尚于简大,
  志在于明察,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一,不以亲疏贵贱而
  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未必尽然。或申屈在乎好恶,轻重由乎喜怒。遇喜则矜其刑于法
  中,逢怒则求其罪于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则
  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典谬矣。刑滥则小人道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
  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且夫豫暇清谈,皆敦尚于孔、老;威怒所至,
  则取法于申、韩。直道而行,非无三黜,危人自安,盖亦多矣。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
  之风已扇。夫上风既扇,则下生百端,人竞趋时,则宪章不一,稽之王度,实亏君道。
  昔州黎上下其手,楚国之法遂差;张汤轻重其心,汉朝之刑以弊。人臣之颇僻,犹莫能
  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高下,将何以措其手足乎!以睿圣之聪明,无幽微而不烛,岂神有
  所不达,智有所不通哉?安其所安,不以恤刑为念;乐其所乐,遂忘先笑之变。祸福相
  倚,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安可不思?顷者责罚稍多,威怒微厉,或以供给不赡,或以
  人不从欲,皆非致治之所急,实乃骄奢之攸渐。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来,富不与奢期
  而奢自至,非徒语也。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之所临照。以隋氏
  之甲兵,况当今之士马;以隋氏之府储藏,譬今日之资储;以隋氏之户口,校今时之百
  姓。度长计大,曾何等级?然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寡而安宁,静之也。
  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微而难察也。鲜蹈平易之途,多遵覆
  车之辙,何哉?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昔隋氏之未乱,自谓必
  无乱;隋氏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身将戮辱,竟未悟其
  灭亡之所由也,可不哀哉!
  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诗》曰:“殷鉴不远,
  在夏后之世。”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臣愿当今之动静,思隋氏以为鉴,则
  存亡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
  则存矣。存亡之所在,节嗜欲以从人。省畋游之娱,息靡丽之作,罢不急之务,慎偏听
  之怒。近忠厚,远便佞,杜悦耳之邪说,听苦口之忠言。去易进之人,贱难得之货。采
  尧、舜之诽谤,追禹、汤之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近取诸身,恕以待物。思
  劳谦以受益,不自满以招损。有动则庶类以和,出言而千里斯应,超上德于前载,树风
  声于后昆。此圣哲之宏规,帝王之盛业,能事斯毕,在乎慎守而已。夫守之则易,取之
  实难,既得其所以难,岂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保之不固,则骄奢淫泆动之也。慎终如
  始,可不勉欤!《易》云:“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
  保。”诚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伏惟陛下欲善之志,不减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
  于曩日。若能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其四曰: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子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礼形
  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父子君臣,不可斯须而废也。故孔子曰: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曰:“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文子曰:“同言
  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然则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从,令无
  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国,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之中,君子所不为也。
  自王道休明,十有余载,威加海外,万国来庭,仓禀日积,土地日广。然而道德未益厚,
  仁义未益博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尽于诚信,虽有善始之勤,未睹克终之美故也。
  其所由来者渐,非一朝一夕之故。昔贞观之始,闻善若惊,暨五六年间,犹悦以从谏。
  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时有所容,非复曩时之豁如也。謇谔之士,稍避龙鳞;
  便佞之徒,肆其巧辩。谓同心者为朋党,谓告讦者为至公,谓强直者为擅权,谓忠谠者
  为诽谤。谓之朋党,虽忠信而可疑;谓之至公,虽矫伪而无咎。强直者畏擅权之议,忠
  谠者虑诽谤之尤。至于窃斧生疑,投杼致惑,正人不得尽其言,大臣莫能与之诤。荧惑
  视听,郁于大道,妨化损德,其在兹乎?故孔子恶利口之覆邦家,盖为此也。且君子小
  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小人不耻不仁,
  不畏不义,唯利之所在,危人以自安。夫苟在危人,则何所不至。今将求致治,必委之
  于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于小人。其待君子也,则敬而疏;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
  则言无不尽,疏则情或不通。是誉毁在于小人,刑罚加于君子,实兴丧所在,亦安危所
  系,可不慎哉!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
  于倾败;况内怀奸利,承颜顺旨,其为患祸,不亦深乎?故孔子曰:“君子或有不仁者
  焉,未见小人而仁者。”然则君子不能无小恶,恶不积,无妨于正道;小人或时有小善,
  善不积,不足以立忠。今谓之善人矣,复虑其有不信,何异夫立直木而疑其影之不直乎?
  虽竭精神,劳思虑,其不可亦已明矣。
  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
  则无以事上。信之为义,大矣哉!故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昔齐桓公问于管仲曰:“吾
  欲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于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亦无害霸也。”
  公曰:“何如而害霸乎?”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
  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