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7-17 08:04      字数:4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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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惩罚就开始了。蹄声得得,令人觉得像飞一样。这样好些,这样好些,这样好些。疾驰,疾驰了是的,安安稳稳地躲进大主教邸宅的一间小屋中,这样感情上的打击肯定会越来越小,直到这种精神上的痛苦终于消逝。这样要好一些。这样总比留在基里,眼巴巴地看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然后有朝一日嫁给一个未知的男人要好一些。眼不见为净,心不想不烦。
  那儿,眼睛他和她做些什么好呢?驰过小河远处的那片黄杨树和橡胶树林吗?他似乎无法去想为什么了;只是感到痛苦。这并不是背叛的痛苦,已经没有感到这种痛苦的余地了。他只是为了将要离开她而痛苦万分。
  〃神父!神父!我跟不上你了!慢点儿,神父,求求你!〃
  这叫声唤起了他的责任感,使他回到了现实中。就像个姿势迟钝的人一样,他猛地勒住了马头。那牝马原地打转,直到它兴奋地跳了个够,他才松开缰绳。等待着梅吉赶上他,这正是令人苦恼的事。梅吉正在追赶着他。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台钻孔机在隆隆作响。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冒着蒸汽的池塘,散发着硫磺味,一根象轮船上的送风管一样的管子从它的深处钻出了沸腾的水。这热气腾腾的池塘的四围,就像是从轮载中伸出的轮辐。那钻孔机喷出的水,涓涓流过平埋的、毛茸茸的、宛若绿宝石般的草地。池塘的岸边几乎全是灰色的烂泥,烂泥中有一种叫做〃亚比斯〃的淡水鳌虾。
  拉尔夫神父笑了起来。〃梅吉,这味道像地狱的味,是吗?就在她的产业中,在她的后院中,有硫磺和硫磺石。当她装饰着玫瑰花到地狱里去的时候,她应该闻到达种味儿的,对吧?哦,梅吉……〃
  这些马受过驯练,不拉着缰绳它们也会站着不动。附近没有栅栏,半英里之内也没有树木。便是,池塘边上,离钻孔机不远的地方有一根圆木,那里的水要凉一些,这是供冬浴的人擦脚擦腿时的座位。
  拉尔夫神父坐了下来,梅吉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坐了下来,转过身来望着他。
  〃怎么了,神父?〃
  这是她常向他提问的一句话,但这次听起来有些特别。他微微一笑。〃我把你出卖了,我的梅吉,以一千三百银币把你卖掉了。〃
  〃把我卖掉了?〃
  〃这是夸张的说法。别怕,来,坐得离我近些。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交谈了。〃
  〃你是说,在为姑妈服丧期间吗?〃她在圆木上扭了扭身子,坐近了他的身边。〃服丧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梅吉。〃
  〃你的意思是。我长大了,人们会背后说我们的闲话吗?〃
  〃不完全是这样。我是说,我要走了。〃
  见面徒增烦恼,又要吞下一个苦果。她既没有大哭,没有啜泣,更没有激烈的反对。只是身体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好像被一副担子压偏了,负重不均使她无法恰当地承受它。她吐了口气,但又不象是叹息。
  〃什么时候走?〃
  〃就是几天的事。〃
  〃哦,神父!这比弗兰克走更难让人忍受!〃
  〃对我来说,这比一切都难以忍受。我没有任何安慰,而你至少还有你的家庭。〃
  〃你有你的上帝!〃
  〃说得好。梅吉!你长大了!〃
  但是,作为一个固执的女子,她的脑子又转到了那个她深埋在心头、没有机会询问的问题上了。他要走了,失去了他日子将会很难熬的,但是,这个问题本身是很重要的。
  〃神父,在马厩里你说过'苍白的玫瑰花。'你指的是我衣服的颜色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是。不过我想,我实际上是另有所指。〃
  〃什么?〃
  〃你根本不会理解的,我的梅吉。这个想法是没有生命力的。它没有权利诞生,更别说培育它成长了。〃
  〃世上任何东西都有权利诞生,就连一个想法也不例外。〃
  他转过身去望着她。〃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对吗?〃
  〃我想是这样的。〃
  〃不是任何诞生的东西都是好的,梅吉。〃
  〃是的。不过,如果它已经诞生,那它实际上就存在了。〃
  你争辩起来就像个耶稣会会士。你多大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17岁了,神父。〃
  〃你整整辛劳了17年。哦,艰苦的工作使我们早熟。梅吉,当你有时间思过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
  〃哦,想詹斯、帕西和其他的男孩子们,想爹和妈,想哈尔和玛丽姑妈。有时候想那对正在长大的婴儿。我特别爱想这个。还想骑马和羊群,男人们谈的所有的事情,天气、雨水、菜园子、母鸡和我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你想象过有一个丈夫吗?〃
  〃没有,除非我想生孩子,我猜我会有一个丈夫的。婴儿没有父亲可不好。〃
  尽管他心中很痛苦,但他还是笑了,她真是个无知和美德的离奇的混合体啊。随后,他侧转过身来,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低头盯着她。怎么办才好呢?以前是怎么做的呢?
  〃梅吉,不久前,我明白了一些我本来早该明白的东西。当你告诉我,你曾经想过些什么的时候,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对吗?〃
  〃我……〃她刚要说,又哑口无言了。
  〃你没有说你起过我,是吗?如果不是心虚的话,那么在你提到你父亲的名字时应该提到我的名字。我想,我要离去也许是一个好事,你不这样想吗?比起那些女学生们的热恋,我稍稍老成一点儿,但是你还不象个快17岁的人那样老成,对吗?我喜欢你没有那种精于世故的聪明。可是,我知道女学生的热恋有多么痛苦,你尝够她们那种迷恋的苦头。〃
  她好像要说什么,可终于合上了那双泪光莹莹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喂,梅吉,这只不过是你将要成为成年女子的一个阶段,一个标志罢了。当你长成一个女人之后,你就会遇上一个注定要成为你丈夫的男人,你的生活会变得很繁忙,除了把我想成一个帮助你度过可怕的成长期的老朋友外,你就不会再想我了。你千万不能以一种浪漫的遐想来想我。我决不能考虑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丈夫的愿望。我根本没有用那种眼光来想过你,梅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并不是说我是象男人那样爱你。我是个教士,不是个男人。所以,别让有关我的梦幻来充满你的头脑。我要离开了,而且,我非常怀疑我还会有回来的机会,哪怕是一次拜访的机会。〃
  她的肩膀垂了下来,好象担子太重了。但她的头却抬了起来,直盯盯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用有关你的梦幻来充满自己的头脑的,别担心。我知道你是个教士。〃
  〃我并不认为我错误地选择了自己的职业。这职业使我心中充满了一种需要,这是人类,甚至连你都不可能有的。〃
  〃我知道。发你做弥撒的时候我就感到了。你有一种力量。我想,你一定有一种象我们的上帝一样的感觉。〃
  〃在教堂里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来自天上的气息,梅吉!当每一天过去的时候,我便死去了,但在每天早晨做弥撒的时候,我又复活了。这是不是因为我是上帝所选中的教士,或者是因为我能觉察到那个人敬民的气息,并且知道我的力量超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有关系吗?事情就该是这样嘛。〃
  〃这也许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对我却至关重要。〃
  她把话题转到了与她有关的事上。〃神父,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将会怎样生活下去。先是失去了弗兰克,现在是你。哈尔毕竟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可你和弗兰克却活在人间啊!我会永远记挂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你们是不是一切平安,我是不是能做些什么事帮助你们。甚至我会惦念着你们是不是还活着,对吗?〃
  〃我也会有同样感觉的,梅吉,而且我相信弗兰克也会这样的。〃
  〃不。弗兰克已经把我们忘在脑后了……你也会这样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梅吉,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我要是活得长久,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他站起身来,把她拉了起来,轻轻地、充满深情地用双臂搂着她。〃我想,这就是道别了,梅吉。我们不能再单独地呆在一起了。〃
  〃神父,假如你不是个教士的话,你会娶我吗?〃
  〃这个称呼让人感到不愉快、不要老这样叫我。我的名字叫拉尔夫,〃所答非所问。
  虽然他搂着她,但他没有助她的打算。她张向他仰起的脸庞几乎看不清楚,因为月亮已经下山,周围一片漆黑。他能感到她那小而隆起的乳房贴着他的胸口,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人心乱。更撩乱人心的是,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就好象在她的生活中天天扑在男人怀抱中那样自然。
  他从来没有作为一个情人而吻过任何人,现在也不想这样,就连梅吉他也不想吻。面对着她那即将离去的神父,她想得到的是一次脸颊上的热吻,一次热烈的拥抱。她是个敏感而骄傲的人。他一旦打破了她那珍贵的梦幻,并使这种梦幻变成冷静的客观态度,她的感情肯定深深地受到了伤害。毋庸置疑,她和他一样急于以告别来结束这一切。要是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比她还厉害,她会感到宽慰吗?当他向她的面颊低下头去的时候,她踮起了脚尖,与其说她是想方设法倒不如说她的嘴唇碰巧挨上了他的嘴唇。他就象尝到了蜘蛛的毒汁似的,猛地把头向后退开了。接着,他又把头向前俯去,舍不得推开她。他竭力想对那张柔情的、紧闭的嘴说些什么,而她在等待着,张开了自己的嘴唇。她的身子象酥了一样,软瘫了,象是一团温暖而又柔软的黑暗。他的一只胳臂夹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臂抱着她的后背,托着她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了她的头发,把她的脸举向他的脸,仿佛深怕他还没来得及抱紧她,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叫梅吉的人时,她就从他的身边消失了似的。她既是梅吉,又非梅吉,和他所熟悉的那个人是如此的不相容;因为他的梅吉不是一个女人,他没有感到她象个女人,对他来说,她永远不会是个女人,就好象他对她不是个男人一样。
  这种想法使他战胜了那使他沉迷的感觉。他猛地扳开了她那搂着他脖子的双臂,将她推开,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庞。可是,她的头是低着的,没有望着他。
  〃该走了,梅吉。〃他说道。
  她一言未发,转向了她的马匹,翻身上马,等着他;通常是他等着她的。
  拉尔夫神父是对的。每年的这个时候,德罗海达遍地都是玫瑰,因此,房子里充满了花香。可是那天早晨8点钟的时候,花园里几乎没有一朵开放的玫瑰了。最后一朵玫瑰从花丛上采来后不久,第一位送葬者就来了。早餐很随便,小小的餐室里摆着咖啡和新鲜的烤奶油卷。在玛丽·卡森置尸墓穴之后,将在大餐厅里举行一次更加丰盛的宴会,供赶远路回家的送葬者果腹。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地区,根本没有必要怀疑基里地区小道消息传播的效率,其快如电。在上下嘴唇一碰,说着些套话的同时,那些眼睛以及眼睛后面的头脑却在推测着、判断着、狡诈地微笑着。
  〃我听说,我们要失去您啦,神父,〃卡迈克尔小姐不怀好意地说道。
  那天早晨,他穿上那件没有花边的白长袍和带银十字的、暗淡的黑十字褡的时候,从来没显得如此冷淡,如此缺少人情味,仿佛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躯体,而他的灵魂已经远去了。他温不经心地低头看着卡迈克尔小姐,勉强使自己打起精神,扮出笑脸。
  〃卡迈克尔小姐,上帝的天机不可测啊。〃他说着,又走去和别人讲话了。
  他的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也许谁都能猜到。他正在想着由于遗嘱而即将面临的与帕迪的对抗,他既害怕看到帕迪怒火万丈,又需要帕迪的震怒与蔑视。
  在做追思弥撒之前,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的教民们。屋子里挤得不泄不通,玫瑰花散发出浓重的香味,即使窗户全都开着,也无法使这香气消散。
  〃我不打算致一篇冗长的颂词,〃他用清晰的、略带着一点儿爱尔兰味的、相当地道的牛津音说道。〃你们都认识玛丽·卡森。她是社会的栋梁,教会的支柱,她对教会的热爱超过了任何活着的人。〃
  话说到这儿,有些人敢起誓,他的眼睛里含着嘲弄,而其他的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由衷而持久的悲伤使他们变得迟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