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7-12 22:23      字数:4701
  途被抓住,这一生也许就要毁掉。再说您也得马上离开巴黎,因为您无论怎样藏匿,也逃不脱追捕。不管对您还是对她,人家一定会大加搜捕。一个单身汉要逃脱容易办到,可他要陪伴一位美丽的女郎,就很难藏身匿迹喽。”
  他这番话尽管很有道理,我听了之后还是不以为然。玛侬获得自由的希望就近在眼前,我怎么能忍心放弃呢!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小T先生,并请他原谅,说我是为了爱情才这样冒失和轻率。我还说,我确实打算离开巴黎市区,像我从前那样,在郊区找个村子落脚。于是我们和那个仆人商量好,事不宜迟,第二天就动手。为了尽量把事情办得周全,我们商定给玛侬送去几件男人衣服,好让她出来时能够顺利一些。带衣服进去也不容易,不过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求小T先生第二天去时,套穿两件轻便上衣,其余的衣裳都由我负责。
  次日上午,我们又去妇女教养院。我给玛侬带去了内衣、袜子等物,我的衣兜虽然塞得鼓鼓囊囊,但我的紧身衣服上面罩了一件大氅。也就瞒了过去。我们在她的囚室里只呆了一会儿工夫。小T先生脱给她一件外衣,我又把我的紧身上衣给了她,出去时我有大氅就够了。她女扮男装的东西差不多全齐了,只差一条短裤,真该死,我忘记带了。这个疏忽可真难住了我们,要不是情况严重,忘记这样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我们非大笑一场不可。我急得要命,生怕这件小事误了大事。然而我当机立断,决定自己不穿短裤,把它脱给玛侬。我的大氅很长,用几个别针一别,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大门出去。
  行动之前这段时间,我真觉得长得难以忍受。夜幕终于降临,我们坐上一辆马车,来到妇女教养院大门下首不远的地方。等了不大会儿,就见玛侬被人带了出来。我们的车门敞着,他俩立即跳上车。我一下子搂住了我心爱的情人,她像秋叶一样瑟瑟发抖。车夫问我去什么地方。
  “到天边去,”我对他说,“把我拉到永远不会同玛侬分离的地方去。”
  我情不自禁,激动万分,险些坏了事。我的话引起了车夫的怀疑,等我告诉他我们要去的街名时,他回答我说,他害怕牵扯到一件不光彩的勾当里去,说他看得出来,那个叫玛侬的漂亮小伙子,其实是我从教养院劫出来的一个姑娘,他可没有那种兴致,为我的爱情自找倒霉。那个无赖装腔作势,无非是想多要我几个车钱。我们就在教养院旁边,我不得不迁就他。
  “别啰嗦!”我对他说,“你可以挣到一个金路易。”
  听到一个金路易,就是叫他帮我放火烧掉妇女教养院他也肯干。我们朝列斯戈的住所赶去。时间已晚,小T先生在半路上就同我们分了手。他答应第二天来看我们。车上只剩下那个仆人同我们在一起。
  我紧紧地搂着玛侬,两个在车里只占一个人的位置。她高兴得泪如泉涌,润湿了我的面颊。但是,到了列斯戈门前该下车的时候,我又跟车夫争执起来,这次争执给我带来的后果很惨。我悔不该答应给他一枚金路易,这不仅是因为报酬太高,更重要的是我付不起。我让人去找列斯戈,他走出房间来到大门口。我对他耳语了几句,把我的难处告诉了他。他脾气粗暴,对待车夫从来就没有客气过,他说我简直是开玩笑。
  “一个金路易!”他说,“给那个混蛋二十手杖吧!”
  我悄悄提醒他,说那样干要毁掉我们的。他根本不听,一把夺过我的手杖,拉开架势就要揍车夫。卫士或火枪手的厉害,车夫已经领教过几次了,他吓得驱车就逃,一边还大喊大叫,说我骗了他,让我等着瞧。我连声叫他站住,可他理也不理。车夫跑掉了,这使我深感不安。我断定他要去报告警官。
  “你把我害啦,”我对列斯戈说,“在你这里不会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搀着玛侬向前走去,很快就走出了那条危险的胡同。列斯戈陪着我们。天主安排的事真有妙不可言之处。我们刚走了五六分钟,就有人认出了列斯戈,可那人的面孔我却一点没看清。他一定是埋伏在列斯戈住所附近,预谋对列斯戈下毒手的。
  “好个列斯戈,你在这儿!”那人边说边对他开了一枪,“今天晚上你就同天使共餐去吧!”
  那人立刻就逃掉了。列斯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催玛侬快逃,因为抢救一具死尸毫无意义。巡逻队很快就会到来,我害怕被扣住。我带着玛侬和仆人,见到一条小巷便钻了进去。玛侬吓得魂不附体,我几乎都扶不住她了。总算望见巷口停着一辆出租马车,我们登上车,车夫问我们要去哪儿,我一时却答不上来,没有一个安全的去处,也没有一个可以放心投奔的挚友。我没有钱,兜里只剩下半个皮斯托尔。玛侬又惊慌又疲乏,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地靠在我身上。我满脑子是列斯戈遇害的情景,还担心碰上巡逻队。怎么办好呢?幸而我想起了夏月村旅馆。我和玛侬初到夏月村时,曾经在那家旅馆住过几天。在那儿不仅可望避过风险,而且就是住些日子,老板也不会催我付账。
  “拉到夏月村。”我对车夫说。
  时间太晚了,他不肯拉到夏月村,除非给他一个皮斯托尔,这又把我给难住了。最后讲好六个法郎,因为我钱包里只有那点钱了。
  我一路上安慰玛侬,可实际上自己也一筹莫展。使我留恋尘世的惟一宝贝就抱在我的怀里,否则,我早就寻短见了。一想到这儿,我又振作了起来。“至少我得到她了,”我想,“她爱我,她是属于我的。梯伯日说的都是空话,这并不是虚幻的幸福。就是看见世界毁灭,我也会无动于衷。为什么?因为除了玛侬,别的我都毫不依恋。”
  我这种感情是真实的,然而当我藐视世间财富的时候,我感到至少要掌握一小部分,才能傲岸其余。爱情比万贯家财更有力量,比金银财宝更有力量,但是爱情也需要金钱的助援。一个文雅的情人如果迫于金钱的势力,跟最卑鄙的灵魂同流合污,那真还不如一死了之!
  我们到夏月村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我们作为老板的熟人住进了旅馆。玛侬虽然身穿男装,但他们并没有奇怪,因为在巴黎城内和市郊,女人的服装千奇百怪,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我好像还非常阔气似的,给她要了丰盛的饭菜。她不知我手头吃紧,我也留意没向她透露半句。我打定主意次日一个人进城,给这种令人头疼的病症找个方子。
  在饭桌上,我发现她脸色苍白,面庞清癯。这一点我在妇女教养院里丝毫也没看出来,因为国室光线太暗。我问她,她那副模样是不是因为眼见她哥哥遇害,心里恐慌。她向我保证,说那件事尽管触目惊心,但她脸上没有血色,完全是三个月来见不到我的缘故。
  “这么说,你非常爱我啦?”我说道。
  “超过我能表达的千百倍。”她接过去说。
  “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再离开我啦?”我又问了一句。
  “不离开,永远也不离开了,”她答道。她的这种保证,加上她对我百般亲昵,海誓山盟,我确实相信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我一向认为她是个诚实女人,谁知她竟然口是心非。她后来变得更加轻薄,简直可以说一钱不值了。她看见别的女人生活豪华,而自己却穷困潦倒,就把感情丢掉了。我不久便得到了最终的明证,这次要比以往的任何证据都更说明问题,而且还给我造成了这般离奇的遭遇;这是我这样出身和地位的人从未经历过的。
  我深知她的脾气,所以第二天就赶紧去巴黎。我出门无需找借口,她哥哥遇害,我俩都需要购置衣物,这些全是很好的理由。我离开旅馆时,对玛侬和老板说我打算乘租车去,但这只是说大话而已。我的口袋空空如也,无奈只好步行。我快步如飞,一直走到王后大街才想起停歇片刻。我需要一个人安静地考虑考虑,理出一个头绪来,算计一下到巴黎市内都该做些什么。
  我在草坪上坐下,心乱如麻,最后思想渐渐集中到三个主要问题上。
  首先是解救燃眉之急:许多生活用品需要置办。其次是找找门路,起码要为将来打开局面。第三点也很重要,就是探听消息,采取措施,确保玛侬和我的安全。我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解决这三个问题,最后认为先把后两点放一放为好。我们住在夏月村的旅馆里,安全不成什么问题。至于将来的用度,我认为等我们满足了眼前的急需,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眼前的急务是如何把我的钱包塞满。小T先生曾经慷慨解囊,可要是再向他提这件事,我觉得实在难以启齿。向一个外人诉说自己的贫困,请求分享他的财产,那算什么人呢!只有心灵丑恶,不知羞耻的卑贱小人,才干得出这种事来,再就是豁达大度、超然荣辱的谦恭的基督徒能办得到。我既不是卑贱的小人,也不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宁可丧失半条生命,也不愿意丢这份儿脸。
  “梯伯日,”我思忖道,“善良的梯伯日,他会拒绝给我力所能及的帮助吗?不会的,他一定会可怜我。然而他要用道德的软刀子来杀我。我必须忍受他的责备、规劝和威胁,他将让我为他的帮助付出高昂的代价。因此,我宁可丧失半条生命,也不愿意经受这种难堪的场面,心中愧疚不安。”
  “好家伙!”我又暗自说道,“看来我得放弃一切希望啦?我既找不到别的出路,又不愿意屈就这两条路。我情愿丧失半条生命,也不甘接受其中的任何一条,要是走这两条门路的话,我就得丢掉整个生命。”我沉吟了片刻,又自言自语地说:“是的,我宁肯丢掉整个生命,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地乞求别人。但是,这关系到我的生命,也关系到玛侬的生活和需求,还有她的爱情和忠实啊。为了她,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直到现在我也没吝惜过什么。她就是我的荣耀、幸福和财富。世上当然有些东西,为了得到或者避免它们,我可以不惜生命。但是,即使有一件东西对我来说胜过生命,那也并不意味能与玛侬等量齐观。”
  思来想去,我很快就打定了主意。我继续赶路,决定先去找梯伯日,再去拜访小T先生。进入巴黎市区,尽管我囊空如洗,可还是叫了一辆马车。我心中有一个指望,就是登门求借肯定不会落空。我叫车夫拉到卢森堡公园,再派他转告梯伯日说我在那里等候。没用我久等,梯伯日很快就来了。我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有急需。他问我上次还给他的那一百个皮斯托尔是否够用,然后二话未说,当即转身去取。他依然十分诚恳而又乐于助人;这种精神只能是出于爱情或真正的友谊。
  我固然毫不怀疑他对我有求必应,但也十分惊奇,这回怎么得之如此便宜,也就是说,他丝毫没有谴责我执迷不悟。我以为逃避了他的责备,其实是想错了。他把钱数给我以后,我便要告辞,他却要求同我散散步。我没有向他提起玛侬,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获得自由。因此,他的道德说教只是针对我从圣拉扎尔越狱的轻率行为。此外,他还担心我非但不记取狱中的道德训导,反而会接着堕落下去。他说在我越狱的次日,他曾到圣拉扎尔去看过我,听说我越狱的情况,简直惊讶得难以形容。就此事他同院长谈了一次话,当时那位善良的神甫还惊魂未定。然而,院长非常宽宏,向警察总监隐瞒了我逃跑的具体情节,还不准把打死守门人的事声张出去。因此,教养院方面我用不着担心。但是他又说,我若是还有一点点理智的话,就不要错过上天赐给我的化险为夷的时机:我应该先给我父亲写封信,同他言归于好。他让我听从他的劝告:离开巴黎,回到家庭的怀抱里去。
  我一直听他把话讲完。他讲了些使我高兴的事。首先让我欣喜的是,我丝毫不必担心圣拉扎尔那边的事了,对我来说,巴黎的街头又变成了自由的天地。其次,我庆幸梯伯日根本没想到玛侬已经出狱并同我团聚了。我甚至注意到他避而不提玛侬的名字,大概是见我对此淡漠,以为我不怎么牵挂她了。我心里暗想,即使不回家,至少也得像梯伯日劝告的那样给我父亲写封信,表示我准备重尽孝道,惟父命是听。我想以进习武院练功为借口,希望他能寄些钱来。我只能这样讲,若说我想再进宗教界,很难令他信服。实际上,我对进习武院练功一类事情毫不反感。恰恰相反,只要能同我的爱情相得益彰,从事一些适当的正经营生,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的如意算盘是,和我的情人一起生活,同时习练武功,两者满可以并行不悖。想到这里我非常得意,便答应梯伯日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