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983
  陈洛钧右手还包扎得层层叠叠,他缓缓吐出口气,双臂无力地落了下来:〃苏大侠,陈某尽力了。〃
  内力尽失,他即使活下来,也只能是个废人。
  苏旷右手抓住他左掌用力一握,长身站起,暴喝一声:〃慕容良玉〃
  〃来得好!〃慕容良玉也就势跃起,双袖带风撞向半空中苏旷胸膛,苏旷双足一蜷一翻,凌空跃至慕容良玉背后,蜷起的双足蹬在他后背上,哈哈一笑:〃以后打架记着穿利落点!〃
  苏旷借着一蹬之力,跃入杀手群中,趁着下落之势,左肘撞在一人后颈上,右膝顶在一人小腹上,手臂一长,夺下把弯刀来,一路左劈右砍,硬生生从重围中杀了出去,直奔桅杆,一刀砍向巨大的绳结白帆扑朔朔哗啦啦落了下来。
  帆落得太急,船身又是猛地一晃,险些被浪头卷个底朝天,慕容止和镖师们毕竟是陆上来的,立足不稳,重重向后摔去,直到脊背撞上了另一个脊背。
  一起回头
  慕容家的人和云家的人居然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慕容止听父亲说,很多年前,慕容家和云家一直是赤诚相待,肝胆相照,只是这三十年来日益交恶,两家除了交接镖货之外再不往来,彼此之间都有了防范和憎恶之心。
  可是今天……慕容止喝一声:〃后面交给云家的兄弟们!〃
  三十年了,他们终于不再是〃慕容家的人〃和〃云家的人〃。
  他们是兄弟。
  慕容良玉的眼睛在发直,当然不会是因为感动数里之外的海面,有隐隐的白色,那是云家船帮特有的标记。
  这样的夜晚,他们是怎么发现变故的?他们是怎么追来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家的船只要咬准了猎物,就绝不会失手。
  〃我们走!〃慕容良玉终于下令,他的眼睛扫过苏旷,似乎要把那个仰天大笑的样子剜进心里。
  扔下一地尸首,砍下海鲨号一侧的小船,慕容良玉匆匆退去苏旷他们没有追,也不敢追,他们能站着不倒,已经是奇迹了。
  〃鲨头儿〃有水手大叫,另一端的船尾,马秦扶着云小鲨,双旗招展,雪白和血红的光芒在黑夜中分外醒目。
  马秦第一次在大风浪里连走都不会走,但现在已经背负着云小鲨艰难地挪了过来。
  〃慕容总镖头〃,云小鲨伸出手去,〃我们两家上一次的盟约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第40节:苦海无涯(1)
  慕容止一愣,这个话题大家极少提起,三十年来,两家只要提到,必定刀剑相加,互相叱骂对方背盟叛誓,他扔下刀,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镖师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才好,但是没有人教他。
  慕容止只好点点头:〃是……啊。〃
  云小鲨道:〃上次结盟的时候,你我没有出生;背盟的时候,你我还是没有出生。慕容总镖头,你可愿意与我再结云海之盟?〃
  这短短的几日,对慕容止来说,实在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生生死死地走了一遭,恩怨情仇只搅得他头昏脑热,刚才的豪情退去,居然只剩一片空白,他犹豫了一下:〃我再考虑考虑……〃周遭目光立刻满是失望,慕容止顿时被狠狠刺了一下,大声道:〃好!〃
  一阵欢呼声,年轻人大声喝起彩来,但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们却只是感慨,多少年,两家一边互相仇恨,一边又在一起合作,直到这新生的一代在暴风雨中终于冲破了桎梏隔阂。传说中,云海之盟是三个年轻人的梦想,他们还在吗?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如果看见这一幕,又会是怎么的感觉?
  断臂的镖师又想哭,又想笑,却扯着脖子大声唱了起来,那是昔日海天镖局每一位镖师,云家船帮每一位水手都会唱的号子歌,前半段还算慷慨,后半截却粗俗起来,常常是这头海天镖局的趟子手装完货唱一段儿,那边云家的水手会接上后半截,后来两家关系日益冷淡,这歌也没几个人会唱了
  海应连天天应笑,
  子当击筑我当歌。
  歌若何?
  歌若何?
  歌我连海天,
  男儿铁翼,
  直薄云天永不落;
  歌我连天海,
  男儿热血,
  一腔豪气洒碧波。
  呦嗬
  洒碧波,
  洒碧波,
  哥哥天生血便热,
  染得大海红如火,
  送与龙女扯被窝,
  龙宫里头好快活。
  ……
  啄,啄,啄。
  轻轻的扣门声,想必门外的人也很迟疑。
  马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运功调息的云小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咦?〃
  门外是慕容止,短布衫,青胡碴,满眼都是血丝,想必许久未睡。
  〃你找云姐姐?〃马秦疑问,〃还是苏旷?〃
  慕容止摇头:〃马姑娘,我找你,借一步说话。〃
  海镖船的甲板比寻常海船的空旷了许多,风暴已经平息了,天幕中露出点点星光来。
  〃我回去之后一直没有睡着,眼前反反复复就是我爹跳海的那一幕,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无才无能,根本就不是当头的料,海天镖局还不如就这样散了的好,所以我过来找云船主,想跟她说,我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现在,我反悔了。〃慕容止双手撑着船舷,自顾自说下去:〃可能大家伙都太累了,一路过来,我没有看见什么守卫,然后经过苏旷的舱房,贴着门缝我就看见他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马秦不假思索:〃你想杀了他?〃
  慕容止点头:〃是,我想杀了他。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他一耳光扇过来,看着我说,好不要脸他那种……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不想他活在世上,只要他活着,就有一个人知道我做的事情,知道我爹、我爹是为什么死的。我知道他是大侠,我恨他。〃
  〃后来呢?〃马秦努力微笑。
  〃后来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什么都不想了,又不想回去,就把你喊出来聊聊。〃慕容止倒是坦荡,〃我想找个人说了,我就一定不会再去做了。我想来想去,找你最合适。〃
  马秦瞪眼:〃因为我笨?〃
  慕容止忙不迭摇头:〃因为……你简单。〃
  马秦挑眉:〃还不是说我笨?〃
  慕容止急了:〃这个简单就是……不会把人往复杂里想。〃
  马秦垂头丧气,其实……好像还是说我笨啊。
  只是她立即又欢欣鼓舞起来,追问:〃那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做总镖头?〃
  慕容止迟疑了片刻:〃做吧……他们都那么想让我做。〃
  马秦急了:〃你自己呢?〃
  第41节:苦海无涯(2)
  慕容止揉了揉脑袋:〃我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叔叔伯伯就跟我说,你长大了是要接管海天镖局的,但我不喜欢,镖局做大了挺无聊的,爷爷每天就在和那些朋友喝酒聊天互相吹捧,明明挺累了,还非要做出一副大情大性的样子,然后整夜整夜地一个人胡思乱想,还真不如一个普通趟子手快活。后来爷爷死了,爹他很惶恐,生怕别人说他不如爷爷,没法把海天镖局发扬光大,架子也摆的十足……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以我的资质,将来也没什么大成就。但是……我开不了口,那种感觉,就是兄弟站在身后的感觉,真好,我这么大,第一次那么痛快,觉得立时为他们死了也没什么。但那种感觉,它不是真的,只是大家杀红了眼睛,不管我是不是慕容止,是什么人,只要往那个地方一站,都是总镖头,马秦,你说,他们想要的究竟是慕容琏珦的儿子,还是我?〃
  马秦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我不懂,你干嘛非要把你爷爷爹爹的事情扯过来呢?恕我不敬,我觉得你爹最大的不对就是萧规曹随,非要学你爷爷的样子,可是景况不同,怎么学的来。我问你,你爷爷多大创立的海天镖局,有几个人?〃
  慕容止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二十七岁,一个人白手起家,车夫伙计都是现招的,做完了第一单买卖,才有了三个兄弟,全是副总镖头。〃
  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谢你!〃
  马秦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们那场恶斗我也想掺合进去,可是我功夫不济,什么也做不来,又不敢出声,只能暗地为你们叫好……别管什么总镖头不总镖头啦,你不是已经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了?〃
  〃好,我回去睡觉了,今晚的事情,别让苏旷知道。〃慕容止笑笑,又说:〃其实……知道也没什么。我和他做不成朋友,还是谢谢他。〃
  〃等等〃,马秦追了几步:〃你们为什么做不成朋友?〃
  慕容止头也不回:〃我不喜欢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想想,又补充一句:〃我不是好人,但我觉得,真正的好人,是你这样的。〃
  苏旷很高傲吗?为什么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马秦摇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满脸堆笑,啧啧,真丢人呐,被慕容止夸赞一句也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说应该说的话,做应该做的事,大家都对自己不错,这不是很好吗?
  像苏大哥和云姐姐那样,就是想太多了!
  马秦的脸忽然红了,呃……苏大哥?她跺着脚:〃讨厌!〃
  起雾了,大海真是个神秘的地方,永远无法琢磨,无法把握。马秦这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是赤足走出来的,光凉的甲板有微微寒意,想起不久前这里还遍地尸首残骸,她一阵恶心,想要立即回到舱房去;但是转念一想,出来也出来了,不如顺便去厨房看看药,要快些,云小鲨说过天亮了大家召集议事的,这两个人得尽快好起来,还不知道下一回交手是什么时候呢。
  一路有轮值的水手打着招呼,受伤的都去休息了,这些没有受伤的其实也已经很疲惫,但还在努力多撑一会儿,保持着全速向东南方挺进。修帆,补船板,加固昨夜受损的各处枢纽,为伤者制药……许许多多的事情要人做呢。
  〃马姑娘好!这是给鲨头儿的还是给小苏的?〃有大胡子水手扛着一卷缆绳经过。
  〃给小苏。〃马秦顺口回答,咦?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
  〃叫他能动了上来喝酒。〃大胡子挤挤眼,自顾自走开了。
  马秦端着药罐急匆匆赶路,她越来越觉得云家人可爱,他们不认识你的时候像一块冰冷冷的石头,但是一旦接受了,就立即全盘接受,把每个人都当作好朋友。
  整个底舱都是云小鲨的私人领地,苏旷的房间设在原先的兵器室,马秦的房间则是隔壁的书房,安排房间的时候马秦妒忌地直想哭,对于她这个司马家的姑娘来说,云小鲨的书房可谓简陋之极,兵室却是每一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地,单单是刀,就足足有四十七把,更不必说那些四下搜罗来的奇兵利器。
  第42节:苦海无涯(3)
  那些奇兵利器……马秦吞了口口水,譬如那柄绯色的〃桃花逐流水〃,居然可以入水不沉,而且刀尖始终指着南方她停住脚步,推开一条缝,向里望了望没道理慕容止可以偷窥,我不可以吧?
  然后她就看见一把刀,向苏旷的颈部划了过去。
  〃云姐姐!〃马秦破门而入,〃你你你,你干什么?〃
  〃嘘……〃云小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放下手里的鳝尾刀,拈起苏旷的长发,缓缓打了个结。
  马秦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还死死抱着药罐,她随手一搁,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你在干什么?结发同枕席?〃
  云小鲨笑笑,将苏旷的头发放入一个海螺里,海螺中有盈盈蔚蓝如海水的酒,她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双手捧着海螺,掷入窗外的大海中,动作很轻,也很慢,关好窗子才回头:〃我在替他安魂,你们不是海上的人,杀了人,冤魂是会来索命的。〃
  在马秦心目中,云小鲨一向是个肆无忌惮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所畏惧,但是说的有模有样,马秦也不禁郑重了许多,她指着苏旷,小心翼翼:〃他不会醒过来?〃
  〃不会〃,云小鲨解释:〃他的内伤很重,在用龟息之法调本归元,你现在砍他一刀也没关系。〃
  〃哈,那我们可以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马秦抬头,云小鲨的眼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哀伤,马秦心一软,握住她手:〃云姐姐……你,你喜欢他吧?〃
  云小鲨:〃琴心,你最难过的时候,最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做什么?〃
  马秦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真难回答,好好的谁愿意回忆最难过的时候呢?她咬咬嘴唇:〃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