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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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驼少女挥手,无数铁莲子已经瞧准苏旷,打将过来。
  苏旷足尖挑起适才覆在沈东篱膝盖上的毡毯,手持一角当空一甩,铁莲子裹在毯中,砰然一响,毡毯被炸得四分五裂,细细的羊毛和灰尘与铁莲子中的硝石硫磺一起扬了满天满地,但凡闭气不及的都猛咳起来,眼睛也刺痛刺痒,一时间涕泪横飞,哀鸿遍野。白衣少女不为所动,挥手处第二轮铁莲子又已经打来。
  苏旷已摸出门道,扯下上衣,沾饱了水,凌空一抖,衣服卷成一条长龙,或急或缓,在暗器阵中一阵吞吐,好像一条飞龙在鸟群里吞噬飞舞,铁莲子被沾在衣上,掷来的冲力被衣上的粘力化解,不炸不落,但莲子越多,苏旷手上份量也就越重,空当也就越少,只怕第三轮莲子打来,他就要第一个被渡化了去。
  这时候只听冷箜篌幽幽一叹:“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苏旷已经急得眼红,眼见白衣少女三次举手,忍不住怒道:“真要逼我下杀手么?”
  众女一片哗然,想是这句威胁虽然在江湖中屡试不爽,但到了此间女儿国内,动手就是动手,又哪里有什么真打假打的区别?
  苏旷手指轻舒,啪啪啪三粒铁莲子倒飞,打在一名少女莲花座下,他意在立威,不欲杀人,莲座当即翻到,那名少女满脸茫然地翻身坐起,眼里却是骄傲和幸运的微笑:“嘻嘻……邪魔歪道……准头好差。”
  只是那领头少女的面容上,却有了一丝不解,只是不解转瞬即逝,她伸手一按莲座,这一回,一梭铁莲子从机括中暴射而出,直对苏旷的小腹。
  苏旷一声吼,双腿一分,拔地而起,手里满是铁莲子的破衣向上掷去,卷在在石壁崖顶一块凸出岩石之上,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碎石夹杂粉尘扑倏倏落下,苏旷分腿,飞身,抬手,一串动作分秒不差,那块岩石的角度位置更是精妙,碎石飞舞,伤人有余致死不足,少女们纷纷摧动莲座四下闪避,但机关终究不如双腿,还是不少被打得花容失色,咒骂喊叫一片。
  沈东篱却看不下去了,冷冷讽刺:“苏旷,你再婆婆妈妈下去,恐怕就非得脱裤子不可了——冷箜篌,我不管你师父交代过什么,再问你一遍,让开不让开?”
  冷箜篌一脸决绝。
  沈家兄妹眼光一对,何其默契?沈南枝早已摸清了机括,伸手一扳,那弯垂下来的莲花被莲茎带着转了半个圈,已经转到苏旷和沈东篱之间,冷箜篌只顾张开双臂死死护住莫拂琴,哪里想到沈南枝水下捣鬼?再出手时,已经来不及,沈东篱一剑斜飞,直向莲花座中的莫拂琴刺去。
  白衣少女不顾苏旷,当下抓起一名女子,直向沈东篱剑锋直刺,沈东篱可不是苏旷那等怜香惜玉的人物,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见那女子身上七八条手臂乱舞,也不知哪条真那条假,剑锋立劈华山,将那女子左边数条胳膊一起斩下。
  那女孩子也年轻,又痛又怕,一声惨叫:“妈——”
  白衣少女左袖飞出虎爪,在头顶岩石一抓一荡,右手长鞭径直向着沈东篱脖颈缠来。
  如果不论机关暗器,只凭真实功夫,莫拂琴手下这群女子如何是沈东篱的对手?沈东篱杀气大作,伸臂硬接,在左掌触到长鞭的瞬间改掌为抓,抓住鞭梢一带,右手剑向那女孩儿左腕平削过去。
  此时第三条身影飞到,却是苏旷,沈东篱一见苏旷插手就没好气,知道他必然又是一番宏论,只是宏论过后己方是否还有命在就是另外话题,索性剑势更猛,存心令苏旷猝不及挡。
  苏旷却单手抓住虎爪细链,内力过处,“崩”的一声响,也辨不清是锁链断裂还是岩石脱滑,三个人一起掉进水中。
  沈东篱小腿上裹了观音石乳,行动本来就不便,这仰头栽倒,忍不住就想要破口大骂,却喝进一口池水去——但黑影一闪,不知什么小东西扑面而来。
  似乎有许多人一起大叫“小心”,即便这些人不叫,沈东篱也想得出这池水里断然没什么好玩意儿,他被苏旷撞得宝剑脱手,腿脚又不甚方便,情急之下,将刚才喝进的一口水合着内力一起喷出,将那小小黑影激出老远。
  他内力何其深厚,本来只道黑影早就毙命,没想到只一转,又重新向他扑来。
  沈东篱已经稳住身形,这回看得真切,他斩下的四只手臂上,掌心各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一落水,立即生出头翅,变成知了大小的赤黑毒虫,打眼一看,就是见血封喉噬骨啮筋的东西。
  断臂少女在水中沉浮,嘴里发出长长短短的哨声,似乎正指挥着四只小虫列队发起第二次进攻。
  冷箜篌惊呼一声:“佛血尸虫!”
  沈东篱听不明白,只管持剑严阵以对,沈南枝脸色却刹那变得惨白。尸虫本是南疆行蛊作痈的常见毒虫,但佛血尸虫却必须将活人杀死,然后将尸首养出尸虫,植入活人体内练蛊。三十年前,西南出了个喇嘛,不知怎么耗了半生心血炼出一百零八只这种尸虫,做成念珠,自称“尸佛”,行走江湖竟是百无禁忌,也不知多少绝世高手死在他手下,只是因缘际会,那喇嘛炼成尸虫已至耄耋之年,刚刚横行无忌没几年,阳寿便尽了,尸虫少了行蛊之人,攻击力大减,被无数使毒的高手联手灭去,但“佛血尸虫”的名头,也就此留下。
  苏旷手里虽然有金壳线虫,但是苏旷差点没把它当儿子养,好吃好喝好玩的,还不肯下手给它分身,金壳线虫虽然是天下第一,但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许多——洞里至少有成百的多臂女子,换句话说,竟是有成千只佛血尸虫……莫拂琴一声令下,别说除掉他们几个人,就算是号令天下,也只能莫敢不从。
  苏旷虽然不明白冷沈二人惊诧什么,但是看她们的神色,就知道那几只黑乎乎的虫子不是善类,他单手扼住白衣少女喉头,“住手!”
  少女丝毫不惧:“我说过你们冒犯观音,必受万劫不复之刑……还不速速皈依大士法驾之下,更待何时?”
  苏旷心头雪亮,这女孩子实在聪明,正是向他指出一条明路来。
  苏旷回头:“莫……观音,你叫那几只虫子走远,我放了你徒儿。”
  莫拂琴冷笑:“现在才知道怕了?”
  苏旷陪笑:“是是是,怕了怕了。”
  他偷偷去看沈南枝,沈南枝用力点头,大意是怕得好,怕得对,此时千万不能硬碰硬。
  莫拂琴微笑:“那么,南枝,还不扶我下来?”
  沈南枝无计可施,只得打开机关,伸手去扶莫拂琴。
  苏旷将怀中少女向沈南枝一推,道:“我来。”
  他抢着伸手,扶住了莫拂琴的手臂。
  莫拂琴缓缓转向冷箜篌:“冷箜篌,沈东篱的腿,你做了什么手脚?”
  冷箜篌脸色一变,跪倒在地,不敢多话。
  莫拂琴又冷笑:“苏旷背上的药粉,又是谁洒的?”
  冷箜篌低声:“弟子该死。”
  沈东篱一怒之下,便要出剑,沈南枝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不成啦。”
  莫拂琴声色俱厉:“你说,究竟什么人叫你来杀我?”
  沈东篱笑笑:“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莫夫人问多了。”
  莫拂琴声音几乎在发抖:“是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左脸有个酒窝,眉心有颗红痣?”
  沈东篱一脸的“懒得搭理你”,心中暗骂苏旷,他明明扶着莫拂琴,顺手杀了她也就完了,大不了同归于尽,何必非要认输?
  莫拂琴声音都在颤抖:“那……那是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道人,脸瘦得很,眉毛粗大?”
  沈东篱怔了怔,莫拂琴忽然抖了起来:“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沈南枝和冷箜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在发抖,嘴唇惨白,她们实在太熟悉莫拂琴说的那个人了,正是她们三年前暴毙的师父,丁风。
  冷箜篌小声道:“师母,不会是师父……我亲手为师父入殓……”
  莫拂琴抬手一个耳光:“贱人!”
  她浑身都在发抖,本来保养甚好的脸庞忽然多了几条又深又丑的皱纹:“是他背信弃义……嘿嘿,嘿嘿,你怪不了我了!”
  苏旷何等聪明,顿时悟出门道,忙笑道:“莫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那负心人,杀了他就是,何必伤及无辜呢?”
  “伤及无辜……伤及无辜?”莫拂琴嘴角都在抽搐,不自觉的每句话连说两遍,却冷森森一笑:“苏旷,你抱着我,这边来。”
  头顶的崖洞,垂下一条软梯,正是刚才莫拂琴试图逃脱却没有走出去的门户,苏旷也奇怪,这女人胆大得很,明明手里有王牌,却总爱单打独斗,早些放出黑虫,他们恐怕早就死了,哪里多了这许多麻烦?
  莫拂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回头妩媚一笑:“你怕了?”
  苏旷低头:“笑话。”他抱起莫拂琴,拉动绳梯,头也不回便走了上去。
  他想,笑话,真是笑话,傻子才不怕呢!
  升入那扇门中,一尊白衣千手观音像赫然在目,屋内一片雪白绫罗,浑然不似人间,八个少女齐齐躬身:“娘娘——”
  莫拂琴直视他的眼睛:“你好像很在乎你那些朋友?”
  苏旷心头突突跳了两跳,“一般……一般……”
  莫拂琴又笑:“那么你知不知道,被佛血尸虫咬中,就会变成一具漆黑的僵尸,嘿嘿,嘿嘿,永世不得超生?”
  苏旷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明明如此卑污龌龊的杀戮,何以非要当着观音大士的宝相说出?
  莫拂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观音的塑像,眼里渐渐有了恨意:“观音大士……慈航普渡众生,嘿嘿……苏旷,我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苏旷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反正无论听什么样的故事,总比立即死了好。
  那尊千手观音……莫拂琴的眼中,渐渐有了痛彻心扉的神情……“我当时滚落悬崖,一条腿被山藤缠住,所以居然没死,我就那么吊在悬崖上,觉得五脏六腑几乎要一起从嘴里流出来,大腿的肌肉和筋骨慢慢儿地断开,先是疼,再又不疼,再断开些又接着疼,我就想,要是能赶紧掉下去摔死,或是被什么野兽一口咬死,也算我的造化,总好过这么慢慢疼死在那鬼地方……我就那么等死,等丁风下来救我,等了一整夜,没等到丁风,却等来一个采药的男人。”
  苏旷见缝插针:“夫人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莫拂琴一声惨笑:“嘿嘿,后福?那个男人想把我解下来,却发现我的腿已经断了一大半,接也接不好,索性一锄头把我的腿砍断了,我当时痛啊,一头就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已经到了那个男人的小屋,嘿,男人捡来女人做什么,你是清楚的了,我腿断着,伤口还不好,他一天也等不了,每次完事,我的伤口都重新裂开一次,我哭啊,可是我跑不了,那男人看我看得紧,但给我饭吃,天气不好不能采药,也肯让我洗澡换衣裳,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跑又跑不掉,慢慢儿的,也就想活下来了,我想丁风离我就那么近,说不定有一天他能见着我,救我出去,他一定急坏了。”
  苏旷点点头,丁风确实急坏了。
  莫拂琴苦笑:“但是,那男人,你看,那种人连名字也没有,就跟了药材叫天麻,天麻有一天不知在镇子里听见什么,忽然发疯了要去西边倒药材,我求他放了我,他不肯,说要我给他生个儿子……那些天,我闲着没事,慢慢想丁风屋里那些秘笈,你知道我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丁风那些破书我不知瞧了多少遍,当时忽然心思一动,觉得练些功夫,说不定还有点用。”
  “我的腿断了,不知怎么练才好,只能一边依样画葫芦,一边想想他那些毒药机关的门路,我年纪大了,学得慢,但是等我们到了敦煌,我也差不多懂了一点皮毛。天麻人傻,一到敦煌就被人盯上了他的货,他的货真是好货,都是山里的上好药材,脱手本来应该能挣个高价。忽然有一次,有人要用双倍价钱买他的药,但是财不露白,非要晚上在观音庙见,哈哈,当时那个傻东西还说不会有事,有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边瞧着哪——可是你猜猜,后来怎么样了?”
  苏旷低头:“这还用猜?自然当成肥羊给做了呗。”
  莫拂琴点点头:“是,那间观音庙,就是个土匪窝,他们十几个大男人,宰了天麻,就把尸首藏在观音像后面的土坑里,然后我……我……”
  她纵然不说,苏旷也能猜到后面的事情,一个残疾的弱女子,落在十几个山匪手里,又能有什么事情?莫拂琴双肩剧烈抖了起来,好像想起那个大风沙的夜晚,风沙大得好像天在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