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猜火车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867
  通报记述的是空军某团和A军直升机大队为争房子酿就的家属纠纷。杜守方说,这
  个情况我有耳闻。据说空军方面已经把情况反映给总部了,告了我们一刁状!苏哨
  不悦地说,既然牵涉到房子问题,就等于告我们联勤部了嘛!杜守方说:他们也不
  想想,都在一个地面上,得罪了我们陆军有啥好处,联勤部不是过去的后勤部,他
  空军的物资保障都在我们手里攥着呢!苏哨斜他一眼:怎么说话呢?你这种情绪很
  危险哦!联勤部是三军的联勤部,你别总是陆军陆军的。杜守方就不做声了。苏哨
  说:你带两个人,去了解一下是怎么一个纠纷,完事向我报告。还有———苏哨从
  案头上翻出一篇文稿,问:这是谁的手笔?杜守方说:是我写的。苏哨说文笔不错
  嘛!打算怎么用啊?杜守方说:就是你到任那天,军区报社来个副主编,了解后勤
  改革情况。我把快速保障旅的情况汇报给他,他兴奋得要死,说这是个头版头条稿
  子,让我马上写出来寄他。苏哨说:是送礼送出的头条吧?杜守方说没呀,我以个
  人名义送他两条烟,这能叫送礼吗?苏哨骂了一句脏话,说:反正你小子搞关系有
  一套,有人跟我讲,省城的人,你认识三分之二,另外那三分之一认识你。杜守方
  笑了,说部长你是不是改换一下观念,现在叫公共关系学,大学里有这门课程的。
  苏哨哼了一声,目光回到稿子上,说:快速保障旅还是四年前我当参谋长时组建的,
  你小子想用它给我贴金,我明白。不过我不买账。我哪天去看看,是不是像你写的
  这么好。杜守方傻眼了,结巴着说,不瞒你说部长,稿子已经排版了,还请人写了
  编者按,就等您一句话了。苏哨说,那你告诉他们,马上撤稿!
  下班后,苏哨没回家,在车里换了便衣,径自奔去了市里。一周来,他连续拒
  绝了十七个为他接风的电话。当第十八个吃请电话打进来时,他惊喜地叫起来:柱
  子?你蒙我吧?你啥时来的省城?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了女人。我是刘瑞芳,你可能早把我忘了……她说话时声音
  有点颤。他们(她不说我们而说他们)打听你好多天,后来还是你老姨给的电话号
  码。知道你官当大了,也不知能不能请动?
  苏哨说谁跟谁呀,你告诉柱子,吃咸菜大酱我都去!
  此刻,苏哨的坐骑正穿过长长的高架桥。这是一辆新配发的“奥迪”V6,流
  线优美,奢华大气。在军界,只有将军才有资格享用它。哦,将军!苏哨仔细玩味
  这个称谓,思绪不知怎么一下子蹦到刘瑞芳身上。黝黑的眼瞳,白亮的牙齿,头顶
  上方斜刺刺伸出的小辫,还有小臂上倒伏着的一层茸茸的细毛,在阳光下呈金黄色
  哦。最初的结识好像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刘瑞芳和几个女同学在白桦林里跳皮筋。
  她腰肢的每一次扭动摇摆,眼瞳的每一次顾盼流闪,都显现出无法言说的美韵。嘴
  里还不停地咿呀叫着,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喉咙才能发出这般甜美的嗓音。震颤就
  在这一瞬间产生。此后的日子,他以自己笨拙的方式一次次地接近她。念初三时,
  他已经可以和她单独散步,在一步远的距离内闻她的艾蒿味的发香了。刘瑞芳告诉
  他,她经常偷用妈妈的发油,她妈妈是公社的广播员,可爱臭美啦。苏哨还进一步
  知道,刘瑞芳来自一个优裕的家庭,爸爸早年劁猪,后来当了公社兽医站站长,这
  在农村人眼里是不大不小的官啊。
  初恋的情感如暗沟里的爬藤一样秘密而缓慢地伸展。考上高中那年秋天,苏哨
  已经获得了和刘瑞芳牵手的权利。当然是在没人的时候。尚处在蒙昧状态中的少年
  把牵手这一幕看得太重,觉得既然牵了手,这个兽医站长的千金从此就属于他了。
  他开始注意修饰自己。他偷了姥爷一条早年的花围脖,将自己围成一个“五四”青
  年(电影里的五四时代的青年都是这样打扮)。他还买了双地球牌胶鞋,胶鞋上面
  是抢眼的白色线袜。哦,问题就出在这双袜子上。那天上体育课,老师说爬绳不能
  穿鞋的,让学生们一律脱下鞋子。轮到苏哨时,他死活不肯脱。老师是个爱酸脸的
  朝鲜族教师,说苏哨你毛病,你不脱这节课就不上了。苏哨就脱了,原来他没穿袜
  子,套在脚脖上的是个半截袜筒。大家就叽叽嘎嘎地笑。那一刻苏哨恨不得一头撞
  死。就在这天晚上,刘瑞芳把苏哨找到小树林,说你丢死个人,今后再不要理我!
  不等苏哨解释,刘瑞芳又抢白一句:我爸早就不让我搭理你!说完,她扭身就走。
  就在那年秋天,苏哨当兵去了黑龙江。
  这人不记仇的,可他从此再没理刘瑞芳。
  第二章
  一个秘书从两千公里外的军区大楼里打来电话:是叫你苏副军长还是苏部长。
  对方强调说,他是第一时间里得知的消息,军委的任职命令目前还锁在保密室的大
  铁柜里……苏哨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将上任军区联勤部部长了。新官上任,他就大
  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一家不起眼的酒店,二楼的包间用世界各大城市命名。苏哨走进“巴黎”,一
  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柱子双手握着他的手,上看下看,说怎么没把将军服穿来?
  苏哨说:那是劳动服嘛,干活才穿的。柱子把他介绍给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之后,
  又对苏哨说这位是区里劳动局的武科长。年轻人用疑惑的眼光看他,说您就是联勤
  部苏部长?苏哨说不太像是不是?武科长赶忙笑着岔开话头说,我们廖局长你应该
  认识吧?苏哨说不是廖秃子廖西贵么?我的老参谋,你让他来!武科长拨通了廖局
  长的手机。此时的廖局长正在去鞍山的路上,苏哨接了手机,两人亲热地聊了几句。
  放下电话,苏哨发现桌子对面的女人正用特别的眼神看他。他哎呀一声,说你是刘
  瑞芳吧?刘瑞芳抿了下嘴唇,说:我就知道你没认出我,我老成这样了吗?苏哨心
  里一热,说一晃三十多年,大家都老啦!
  三杯酒落肚,柱子附耳对苏哨说,请你来是想吓他们一下,劳动局说我们打黑
  工,要么交钱办证,要么走人。苏哨哭笑不得,想了想,对武科长说,你看这事怎
  么办?是不是我再跟你们局长通个电话?武科长一脸媚笑,说您的话就是圣旨,别
  人我不管,您这几个老同学包在我身上。又说,你们还得给我个面子,今天的饭算
  我请了!大家就拍巴掌。刘瑞芳说,让你武科长破费了。武科长说:可别这么说!
  人家苏部长是和省长、市长一个桌的,没你们老同学的面子,我怎么敢请将军吃饭!
  苏哨懒得接这个话茬,只顾和边上的同学说话。一个姓崔的同学悄悄告他,刘
  瑞芳原配丈夫是个供销社会计,前年得病死了,后来嫁给本村一个农民,那人还算
  厚道,只是爱喝个酒,喝了酒就发酒疯。刘瑞芳受不了,一气之下跑出来打工。苏
  哨问她干什么活?崔说:工地不要女工,她来也就是给大家伙洗个衣服做个饭,大
  伙出钱养她。苏哨就有万般感触涌上心头。他甚至惊诧,岁月何以能把一个女人的
  美丽剥蚀得一干二净?眼前的刘瑞芳仿佛是个影像的碎片,他要靠记忆一点点拼接,
  才能让三十年前那个美丽少女浮现出来。
  临别时,柱子给刘瑞芳使眼色,说你替我们送送苏哨吧!刘瑞芳犹疑着,看苏
  哨。苏哨就笑着说,我看行!夜已经很深了,从附近一家夜总会传来柔婉的女声。
  一个小孩迎面跑来,甩出一个响鞭在他们头顶上面,啪的一声。刘瑞芳捂了耳朵,
  背过身娇嗔地喊出一声。她的肢体动作很女人化。苏哨心里颤动了一下,被一个久
  远的东西感动了。后来他问,春节回家不?刘瑞芳说别人回,她不回,留在这里给
  大家看东西。苏哨说,那就到我家过年吧。刘瑞芳摇头,说你家门槛太高了,我迈
  不进的。然后就没话了。两人默默地往前走,路灯把他俩的影子一忽儿拉长一忽儿
  缩短,刘瑞芳比照着影子说,你比从前高多了!苏哨说是吗?刘瑞芳又说,你每次
  探家,怎么从来不想看看我?怕我赖上你吗?苏哨说没那个意思,你不是也没去看
  我吗?刘瑞芳就长长地叹口气,说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后悔,就后悔一件事……苏哨
  截住她的话,说从前的事,别去想它了。随后掏出笔,说你兜里有纸没有?我给你
  留个手机号码,有事你随时可以找我。刘瑞芳说记到我手上吧。苏哨握着她的指尖,
  在掌心上写下了一串号码。刘瑞芳的手掌又粗又硬,掌心上布满了茧皮。苏哨心里
  一阵酸楚,又重复一句:春节到我家过吧!说罢转身走了。
  芙蓉街七号是联勤部的幼儿园,很老的一栋日本建筑。兰小农跟着郭助理绕楼
  走了一圈,而后来到一街之隔的皇太极公园。眼前是一个冰冻的大湖,湖畔是一片
  郁葱葱的松树林,碑林石坊到处可见。据说数百年前这里是大清皇族的封地。郭助
  理甜甜地叫一声嫂子,说:从主观上讲,你完全可以把这里想象成你家的后花园,
  我跟有关方面打了招呼,等新楼盖成了,你可以每天早晚陪着部长逛园子,不用花
  门票钱的。兰小农就笑了,说你们部长啥意思?郭助理说:他没和你说呀?兰小农
  说没呀。郭助理说:坏了,建楼的图纸十天前就给他看了,再没下文。嫂子,你帮
  我问一下呗,我这边还等着备料呢。郭助理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赶紧给兰小
  农。兰小农刚说了个头就不言声了,眉间拧成了疙瘩。关了手机,郭助理说怎么啦
  嫂子?兰小农说,挨他一顿训斥,说后宫不要干政。这叫什么干政?住房是家里事
  嘛,我参与个意见就成干政了?郭助理笑嘻嘻地说,嫂子,我教你怎么治他,再回
  家不让他上床!
  此刻,苏哨的车队正沿着乡间土路奔向直升机大队营地。此行他带来了营房部
  长、财务部长和军需部长。和苏哨同坐一车的杜守方心里嘀咕,这个人出行部队,
  一般都是轻车简从,今天带来这么多执掌财物的大员,想必有什么大动作吧?会不
  会和他调查的那场营房纠纷有关?
  三年前的夏天,在省城郊外的军用机场,六十八个空军驾驶员一夜之间换了陆
  军服装。前去接收的梅小川当时还是副军长,因为喝了酒,话讲得很煽情:听说有
  人不愿意过来,说陆军的待遇低。他后悔去吧!你们想嘛,北方战区就这么一个直
  升机大队,独子啊!这么大的战区养你一个,还差得了?我可以吹这个牛,进了陆
  军大门,两个月就吃得你屁股流油;用不上两年,就让你们家属孩子搬进新房子!
  可是时间一晃过去了两年零八个月,直升机大队的家属楼仍然是一张图纸。而空军
  方面,已经按合同条款(三年后直升机大队将暂借的家属房归还空军)把房子分出
  去了。新房主多是些空军的职工,三天两头催着倒房,说你们都是陆军的人啦,干
  吗赖我们空军的房子?纠纷就这么酿成了,直至有一天两个家属打起架来,打得头
  破血流,这才引起领导层的重视。
  直升机大队藏身在一片荒疏的丘陵地带。有周遭的农舍做陪衬,一栋栋白墙红
  瓦、带欧式风格的营房显得很矫情。不知什么时候,车下的沙石路变成了柏油路,
  路面也拓宽了。每隔三十米站一个军事交通哨,用小红旗引导车队一路开进营区。
  而在营区的另一端,马车、拖拉机、汽车憋了长长的一溜儿。苏哨说:又是这套!
  我顶烦了!不是让你打过电话吗?杜守方说:电话是打过了,人家按军区常委的规
  格接待你,说也没用的。
  车刚停稳,一名老上校疾步上来,开了车门,并将手挡在车棚上。苏部长,你
  好!上校退后一步敬礼。梅军长介绍说,这是大队武政委武长富,老兵了,和你一
  年的。苏哨怔了一下,说:什么武长富,不就是武六子吗?不认识我了?武长富说,
  你不说我不敢认啊,你现在是大首长啦!
  看了营房、停机坪和指挥中心,大队人马回到会议室。苏哨说,今天到场的,
  有谁是空军过来的,请举手!以武长富为首的十几名军官把手举起来。苏哨说:我
  这个联勤部长,今天是来准备挨骂的;过来两年多了,你们家属孩子还没个窝儿。
  梅军长插话说,要骂,先骂我,当初是我答应你们的。苏哨说:这事怪不得梅军长,
  他那点家底我知道。这几年军里积攒的那点钱,连屎带尿六七百万,都搭进你们营
  房了。今天,我把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