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3967
  不给钱要孩子,没门儿!看我不搅得你分秒不宁,六神无主才怪!”
  那边厢,伊娃冲着陌生人道:“你算哪棵葱?哪家的看门狗?管姑奶奶我的人
  全死光了。你趁早给我滚!”
  陌生人二话不说,抄起准备好的石头就往楼上抛,伊娃躲过,石头打到玻璃窗,
  敲了个大洞。杜马奔下楼去,揪住陌生人便打,里维埃连忙赶来助阵。杜马真不含
  糊,居然面无惧色,他要显显空手道九段的身手。三个人你来我往过招,一面是双
  拳,一面是四手,但不分高下,到底是练家子,寻衅的一方渐渐露出败势了。
  伊莎贝拉埋怨埃尔文:“亏你还是我的朋友,你要不引鬼上门,里维埃怎知我
  住这儿?”
  埃尔文分辩道:“你要怪,只能怪自己。这儿是什么环境?交的是什么朋友?
  南希跟着你好不了。里维埃答应南希归我带。”
  伊莎贝拉说:“你好糊涂啊!放在你那儿,抚养费谁出?里维埃?他自顾不暇,
  有本事养活小南希吗?”
  埃尔文兴奋起来:“抚养费,谁也不用出,我们来养。你永远是好妈妈。有朝
  一日你的环境变了,小南希还是跟你。”
  小南希被噪音惊醒了。妈妈耐心地拍哄着。
  里维埃见势不妙,不容再拖下去,闪开身打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扑身来剁杜马。
  杜马闪到那自称名叫埃力克的里维埃战友背后,拿陌生人埃力克作盾牌。里维埃来
  势凶猛,收不住脚,短刀划破埃力克的右臂。埃力克不慌不忙拔枪对准杜马发令:
  “不许动!面冲墙站好,举起手来!”
  里维埃和埃力克用绳子捆住杜马的手腕。
  里维埃对伊莎贝拉说:“交出小南希我就放了他。不然的话,”挥刀做出砍头
  的姿势,“叫他脑袋搬家。”
  猛然间,杜马挣脱束缚,奋身来战里维埃和埃力克。埃力克开枪了,子弹打在
  停车场的砖墙上。
  小南希大声哭起来。伊莎贝拉不知如何是好。伊娃递给杜马一把厨刀,杜马持
  刀护住伊莎贝拉母女。
  “放了她们娘儿俩,我给你五千块。”
  二凶徒彼此照一照面。里维埃问:“在哪儿给?”
  杜马说:“随我上楼。”
  埃力克不敢松懈,押着杜马拾级而登。
  伊莎贝拉把南希交给伊娃,发疯似的扑上来,拽住埃力克握枪的右手死死不放。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开枪呀!你怎么不开枪?”
  埃力克拗不过伊莎贝拉的莽劲儿,一时骏在那儿。
  杜马趁机脱出押解状态,挥厨刀直斩埃力克的手腕,埃力克躲开。里维埃切入,
  跟杜马扭作一团。
  埃力克大叫:“里维埃,闪开,我要开枪啦!”
  里维埃哪里闪得开,早吃了杜马一刀,依然不肯退让,挥刀拼杀。杜马转到一
  旁,刀是躲开了,枪声响了。杜马闭上眼等死。谁承想,右手握枪的埃力克倒在地
  上,右腿中弹血流殷殷。
  杜马听到枪响,自己却一疼不疼,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端枪射击的人是个黑大
  个儿警察,身边有位女警官,抖出一副钢铐,如飞而至。先铐上埃力克,再铐里维
  埃。杜马、埃尔文、伊莎贝拉、伊娃也叫上警车,去蓝帕警局问话录口供。
  外面闹得这么厉害,我不能管也不敢管。听其自然。女警官带人走,不到Offi
  ce查卡,也不跟我打招呼,直来直去。
  何塞等一干人众只顾自家事,埃尔文引来里维埃,女警官押走人犯,一概不知。
  谢天谢地。一谢M旅馆房间隔音程度高,屋里屋外两不闻;二谢何塞和他的朋
  友把贡齐利掷出窗外,是在女警官押走人犯之后;三谢由于警察办案而造成客流中
  断的真空时间;四谢贡齐利情愿自费疗伤也不愿报警。
  一个人形物体落了地发出惨痛的叫声,旅馆经理不能不过问。我硬着头皮趋前
  探看。贡齐利!血肉模糊的贡齐利!没有死在当场,我想,他正在蠕动。四周静得
  令人胆颤,他张开眼睛:血污的一个肉球上的两个孔。瞧见是我,贡齐利说:“别……
  别报警!我自己不小心……跳……跳舞……跳疯了……转啊转……破窗而出。”
  我有了主意,疾步去叩4号的房门。何塞开门出来,听了我的叙述,欣欣然叫了
  同伴把贡齐利抬进屋去。顷刻之间,何塞、贡齐利、吉姆、孔德、西恩斯开着丰田
  车驶离旅馆。
  留守空屋的玛格丽特知道一行五人上医院了。
  在美国,任何人打电话叫急救车都来,多则5分钟少则3分钟。车上有医有药有
  担架,随车还跟着警察,必要的话出动警车。贡齐利要求不报警是保护自己,有专
  给黑道诊病疗伤的不法医院。看在钱的分上,或者医院根本就是黑道开设,探伤不
  报致伤原因,而医生依法必须向警方报案,所以何塞一行人不敢投正派医院。
  我坐在Office里想,4号事件显系出于偶然,虽则这偶然出于必然,但毕竟属于
  偶发事件。25号房的伊莎贝拉事件也与贡齐利案性质相同,但后遗症使人忧心。坏
  就坏在里维埃跟蓝提包案扯上关系。天下有许多事没有“为什么”。当日生意奇佳,
  卖了个满堂红。
  次日清晨,Office外响起一阵叩门声。我起身开门,原来是玛丽亚、丽蒂亚两
  位清洁女工。她俩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早,我脸上的不肯让位的睡意和一片惊讶交混
  在一道。她们抢着说出共同的关心,起初我以为是伊莎贝拉事件的蔓延。
  玛丽亚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关系,昨天在旅馆抓人的女警官半夜巡逻被暗
  杀了。”
  我强自镇定,请她们先去用早餐,清房为时过早。这两个好心人迟迟不肯退去,
  仿佛从我这儿等得到答案似的。
  DOWN TOWN一带不分日夜萦绕耳际的有三种声音:急救车声、消防车声、警车声。
  枪声不是老有,可是常常有。这三种机车的吼叫特殊,分外刺耳,一听便知。遇到
  警匪追逐(美国影片的常见镜头),警笛是一连串尖嚎。
  1990年6月19日早晨,在密集的警车声中夹杂着得得的马蹄声!
  我吩咐玛丽亚大姐照看一下Office,锁上两重门上街了。街上来来往往尽是头
  戴钢盔,身穿天蓝色短衫蓝短裤骑自行车的警察。这种警察穿街过巷比开汽车的警
  察方便。我发觉马蹄声来自麦克阿瑟公园。园中人声寂寂,平日蹓早、练操、跑步、
  闲逛的熟悉面孔一律不见了。曲径而道被一匹匹紫红色高头大马所占据,全副武装
  的警察据鞍而坐。
  我选了个适当位置瞭望百闻终得一见的仿苏格兰骑警,以抒发思古之幽情。我
  颇想见识见识这些马上健儿一展身手,如何与恶徒宵小相搏,又如何制服撒旦的儿
  女,但毕竟不是拍摄影片,傻瓜也不肯扮演送入虎口的羔羊,我于是快快而返。
  M旅馆的街边停了一辆警车,两位警察等在Office门口。玛丽亚见我回来才放
  下心,转身离开了。警察指着在旅馆门外铁栏下枯坐的流浪汉问我住在哪个房间。
  我回答不住这儿。警察说,不住这儿为什么坐在这儿。我耸耸肩。他凶相毕露冲上
  来凑着我的脸吼道:“老板给你多少钱,这么留恋滥旅馆?”
  另一位警察帮腔:“叫你的老板出来!”
  我请两位公爷进室歇息,他们睬都不睬,盯着我打电话。半小时后李老板到。
  警察口头规定两条守则:旅馆要请警卫日夜站岗以策安全;出入旅客人人要留合法
  证件上的资料。
  我问他们是不是法院代言人。
  他们表示,现在不过吹吹风,法院会追加一份裁决书。李老板大吐苦水:“二
  十四小时请警卫费用太高,小旅馆付不起会拖垮的。能不能只在夜间请上4小时?”
  “就是要你垮!”两位公爷不约而同,积郁终于一下子倒出来。
  他们一直坐守,等着瞧一间间住客结账走光。
  从6月19日到同年年底,生意毫无起色。晚上,经常是警卫(即私人警卫,由往
  往是退职或退休警察开办的警卫公司,又称保镖公司,派来)守在Office门外,我
  守在Office门内,各守各的孤独。
  忽一日传说菲力浦·叶在四条街外的加油站给人洗汽车(Car Wash)。丽蒂亚
  亲眼得见。我远远瞧着他正在给黑人洗车,黑人鼓着腮帮指指点点。等到赏出一张
  5美元钞,老叶哈着腰堆着笑,我恍然大悟,所谓百万美元的海洛因,乃是心中珍藏
  的幻景。
  擒拿里维埃的女警官,死因成谜。尽管众说纷坛,我坚信,警方归怨于25号的
  住客,因此迁怒于旅馆。直到我当年年底告别M旅馆的时候,凶手也未缉拿归案,
  而M旅馆就此一蹶不振,后来卖给某中东财团拆掉,改建成购物中心了。
  后记
  关于社会和城市你究竟了解多少,了解的是哪一部分,以及了解到什么程度,
  端视你以何种身份参加到被了解的对象中去而定。
  有一本传记记述了传主的一夜逃亡,短短的途中经历抵得上一生。我在洛杉矶
  黑人区的和市中心的两家小旅馆里所度过的职业生涯,也是一种逃亡,但我多么愿
  意把那段路再走一回。
  美国公共汽车的车厢内挂出许多宣传品广告牌。其中一个上面写着:如果你过
  了四十岁,要找工作请打电话给我们。我没有打电话,打也没用。正当我要去寒冷
  的芝加哥投亲的前夕,命运女神却为我做出新的安排,仿佛赋我以使命。
  任何一种生活都是苦和乐的连体婴。我想,天堂也不例外。
  今天,我由衷地感谢她的恩赐,我怀着使徒般的虔敬之情向她献上人的珍宝。
  这本小小的见闻录完全忠实于良心。假使人人都讲良心,生活会更加美好。
  张索时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廿六日于美西七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