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6-27 11:13      字数:4780
  但他更想不明白的却是,他与苏重墨乃是父子一场,对方怎麽会走上背叛生父的道路。
  苏重墨似是有愧,在苏长卿的斥责下,将头慢慢低了下去。
  不一会儿这才抬头正视了怒气冲冲的苏长卿,言语坚定地说道,“对,我是不孝不智,可这却是拜陛下您的不仁不义所赐!为什麽你要逼杀那些跟随你半生的功臣,为什麽你要凌虐本就臣服於你的百姓?天子无道,国将不国!”
  这些话从没有一个人敢当著苏长卿的面出,曾经有人豁命在苏长卿肃清诸多朝臣之後对他如此指责,结局便是被活活凌迟至死,族诛。
  自此,再没有人敢在苏长卿面前提及这些,连魏明之也变得更为小心翼翼。
  苏长卿沈默地听苏重墨说完,瞳仁微微一缩,嗓子中已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不能随心所欲,那我还做这个皇帝干嘛?!”
  仅仅是为了随心所欲吗,才让父亲变成这个样子的吗,心中的贪欲果然是人一生最大的敌人。
  苏重墨苦笑著闭上了眼,他真不愿意自己的父亲成为了一个残暴之人,如果上天能收回苏长卿这份自毁的残暴之心,他何尝不愿意替父一死赎罪。
  看见苏重墨只是苦笑不语,苏长卿的怒气陡然而升,他一把掐住苏重墨的下巴,狠狠说道,“怎麽?在心里骂朕吧?怪朕杀了你的林太傅,逼死了你的陈叔叔,还赐死了你的二伯父吗?哈哈哈……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若非他们心怀不轨,又怎会自取其祸?朕为天子,就绝不会让这世上存在著能威胁朕的人!你难道不记得我们父子当年被流配北疆时过的日子了吗?你难道不记得……”
  苏长卿松开了手,没有再说下去,魏明之在一旁看到他浑身都在发颤,心里也是一惊,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苏长卿会这麽难过了,即便当年与苏长卿情同手足,两次三番救过苏长卿的命,後来因为功勋卓著而被封为毅王的陈朗在大殿上自刎之时,苏长卿也只是眉间稍皱,并不见今日之动情。
  果然,苏长卿心中所在乎的人……只有他的儿子。
  殿中寂然半晌,苏重墨目中已是含了泪光,他不是不记得苏长卿对自己的好,他只是无法接受成为帝王後那个残暴的父亲。
  “愿陛下赐我一死,以报陛下养育之恩。”
  忽然,苏重墨缓缓地跪了下去。
  “死?哈哈……太子,你可真有出息啊,报答为父的养育之恩,竟是用一死来报答?!”
  苏长卿惊怒交加,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苏重墨,猛地起脚踢在对方的肩头,将人踢倒在了地上。
  现在的苏长卿终於爆发出了内心的最深的愤怒,他如一头疯虎般在殿内奔来走去,嘶哑难听的声音不断叫骂,“你这个小畜生,是想用死来威胁朕吗?!要不是朕,你小子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魏明之从未见过苏长卿如此大怒过,他怕对方情绪失控,急忙上前哀声劝道,“陛下,息怒,息怒啊。”
  苏长卿双目充血,满眼的凶狠,他站定在苏重墨的身边,看见一直紧闭著双眼不吭声的儿子,对魏明之吩咐道,“去将朕的龙鳞鞭拿来!快去!”
  魏明之无可奈何,只得将那根曾经夺去过很多人性命的凶戾长鞭捧了进来。
  这根鞭子乃是由百年难得一见的蛟蟒皮所制,极具韧劲,柔中带刚,曾是苏长卿别在腰间的利器之一,他用这根鞭子打死过自己的弟弟,也打死过敢於反抗他的将领,以及一干降俘。
  苏长卿拿起沈甸甸的鞭子,一脚勾起苏重墨的下巴,对他厉声说道,“你的命是你老子我给的,我想要什麽时候拿去,就什麽时候拿去,由不得你做主!你这逆子,不受点教训,真是不知好歹!”
  苏重墨睁眼看了看那根狰狞的鞭子,心中虽有一丝怯意,嘴上却不肯服输。
  “那就请陛下赐我一死。”
  到此时,他仍是不叫苏长卿父皇,就好像是为了履行当日的诺言,暴君不诛,白衣不解,父子永绝。
  “老子打死你!”
  苏长卿暴喝一声,手中长鞭已然挥下,足可断骨的龙鳞鞭抽打在苏重墨的身上,顿时痛得他浑身一颤。
  他紧紧咬著牙关,强忍著剧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随著每次鞭打而抽搐颤抖。
  不消片刻,苏重墨已是浑身浴血。
  六 父子相残
  又是一鞭落下,苏重墨终於再也忍不住,惨叫了出声。
  苏长卿一惊,拿著鞭子的手也滞住了,他看了眼已是血肉模糊的儿子,这才缓缓吐了口气。
  “重墨,只要你承认你的错,父皇便饶过你。”
  即位之後便几乎没有展露过仁慈的苏长卿此时面色沈沈,他拎著滴血的龙鳞鞭,硬朗挺拔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失落。
  魏明之也看出苏长卿有心放过苏重墨,也赶紧劝了起来,“太子,您就向陛下认错吧,陛下可是您的父亲啊,父子之间能有什麽隔夜仇呢?”
  苏重墨此时神智已不太清,他艰难地喘著气,勉力睁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苏长卿。
  十多年前的回忆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清晰,那个时候,他随著父亲被流配北域,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没有火源取暖,苏长卿便紧紧抱住他,替他搓暖双手,还把他的脚丫子捂在怀里。
  那个时候,他们父子过得生活比贱民还不如,可是他却又觉得那麽幸福。
  “太子,既然你还醒著,那就回答朕,你认错还是不认?!”
  苏长卿看见苏重墨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恍然的笑脸,心中烦躁更甚,从小到大,他都很少打过苏重墨,但是这一次,对方终於让他失去了身为父亲的自制。
  但是只要这个孩子肯认错,肯乖乖听自己的话,那麽他们父子之间还可以从头开始,他还是会让苏重墨做太子,他还是会疼爱这个并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很多年以前,父亲的声音不是这样嘶哑干涩的,那声音爽朗而亲切,总是笑著叫自己墨儿,墨儿。
  太子,这个称呼他并不喜欢,这个身份,他也并不喜欢。
  回不去的,终究回不去了,苏重墨叹了一声,剧痛的折磨让他的声音又低又沈。
  “陛下,请您赐我一死。”
  苏重墨绞紧了被绑缚在身後的双手。
  他知道,现在的父亲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这样触怒对方,只是死路一条。
  他不想自己再继续怨恨父亲下去,或许,死亡才是最好的结束。
  一声怒吼宣告苏长卿内心的极度愤怒,他丢开鞭子,将苏重墨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
  鲜血从苏重墨的鼻孔中汩汩流出,对方那张满是冷汗的脸上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不知悔改的逆子啊!你以为朕真地不敢杀你吗?!”
  苏长卿重重摔下苏重墨,随即又捡起了被他丢在一边的龙鳞鞭,狠狠抽打在苏重墨已满是鲜血的身上。
  又是几鞭下去,早就痛得失力的苏重墨终於闷哼著昏了过去。
  魏明之看此情形,若再不阻止苏长卿,必然造成大祸,他不顾苏长卿此时正在气头上,上前跪在了苏重墨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已经昏死过去的他。
  “陛下,不能再打了,难道您真要打死太子吗?他始终是您的儿子啊!”
  高举著龙鳞鞭的苏长卿神色僵硬,内心的气郁却是难解。
  他看了眼魏明之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看了看确实已经无法再受鞭打的苏重墨,这才丢下鞭子,转身步回了龙榻之上。
  他拿起榻边摆放的酒壶猛烈地灌了两口,这才擦著嘴角吩咐道,“将这逆子关入冷宫,严加看管!”
  看著儿子被御前侍卫带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了一滩森然血迹,苏长卿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五指插入了自己的发间,缓缓往後一拢,这才低声对魏明之叮嘱道,“叫太医去看看他。”
  血脉相连,亲缘难断,而对苏长卿来说,苏重墨是他的儿子,却又不只是他的儿子,亲缘之外,他早已是坠入迷途。
  惜欢在重华宫里惴惴不安地呆著,自从那日他无心得罪了苏长卿被对方呵斥著滚开之後,他就一直担心不知什麽时候会有御前侍卫来把自己抓出去斩首。
  虽然大多数时候,苏长卿都对他很温柔,但是暴君,终究是暴君啊。
  正在惜欢忧心忡忡之时,门外的内侍已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惨了,难道苏长卿是过来收拾自己的!惜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他一边战战兢兢地跪下,正想该怎麽应付过去,转眼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今天这麽乖,听见朕一来便跪在这里等候了吗,哈哈,还真是不像朕的小惜欢啊。”
  苏长卿笑著将惜欢拉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起了对方那漂亮的面容,那眉眼让他难免想起一个人。
  要是那个人有眼前的惜欢这麽柔顺,听自己的话该有多好。
  “陛下……”惜欢怯生生地看了眼苏长卿,这个暴君似乎还真的没有生气。
  “好了,不多说了,剿灭贼寇归来,朕可要好好享用享用你,哈哈哈哈!”
  苏长卿捏了捏惜欢的脸蛋,神色豁然变得愉悦,忽然他打横抱起了惜欢,笑著将他压到了床上。
  一旁伺候著的内侍和婢女看到苏长卿有了兴致,都知趣地退了下去,替他关上了门。
  惜欢在帐内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苏长卿,施展出浑身解数。
  不知怎地,他觉得今天的苏长卿竟是异常的温柔,那双冷厉阴鸷的眼竟透露著一抹温和之色。
  “嗯……”苏长卿用力动了动腰,这才浑身松软了下来。
  他搂著坐在自己身上的惜欢,粗糙的指腹蹭上了对方的脸,一点一点地温柔摸过。
  惜欢简直受宠若惊,他呆坐在苏长卿身上,下身也不敢动,只是隐隐觉得身体内那根东西竟似又变得火热。
  今天,苏长卿似乎兴致高昂。
  “陛下,您今天真开心啊。”
  惜欢俯下身,正好躺在苏长卿精壮结实的胸口。
  他温顺得像只小猫,把头贴在那片滚烫的肌肤上,血肉之下,暴君的心跳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
  苏长卿低了低下巴,正好蹭在惜欢的头顶,他忽然想起那个人小时候也总是喜欢以这样的睡姿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不经意间,苏长卿的眼中又是一抹温情流露。
  他抚摸著惜欢的发丝,将手指插进了那片墨黑之中,然後缓缓滑过指间。
  “惜欢,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惜欢今年刚满廿一。”
  听闻苏长卿这麽问,惜欢难免又是一惊,莫非这暴君是在嫌弃自己年纪大了,也是,作为男宠的他已是远不比那些十多岁的少年水嫩诱人了。
  不料,惜欢却听苏长卿声音又低又哑地笑了起来,“那真是只比他小两岁了。”
  惜欢心头疑惑,正想问苏长卿在说谁,但随後他就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於是便再不敢问出口了。
  七 重杖至死
  冷宫其实并不是那麽可怕的地方,这里虽然寂然冷清,但是屋里的装饰用具也是应有尽有,并不缺丝毫。
  安排给苏重墨住的屋子更是精挑细选过,不仅干净明亮,连被褥都全部换了新的。
  “御医,太子的伤势如何了?”魏明之看著御医神色镇定地出来,紧蹙的眉宇这才舒展开来。
  “太子伤得不轻,这半个月还需好好调养,切忌不能让伤口沾水。这里是给太子用的药膏,每日需涂抹三次,内服的药老夫也已配好,每日服用一次。”
  年迈的御医将一手调制的灵药交到了魏明之手中,嗟叹著摇了摇头。
  虽然他少与太子接触,却也知道这是个仁慈宽和的年轻人,今日遭了这番磨难,真可谓苍天无眼。
  “嗯,辛苦御医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臣告退。”
  魏明之拿著御医方才给的药膏,这才走进了屋里。
  苏重墨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浑身的伤口剧痛无比,让他只能低声呻吟。
  “太子,您看您这是何苦呢?”
  魏明之叹了一声,坐到了床边。他看著对方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苏长卿有多麽愤怒,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将他最爱的儿子伤到这个地步。
  “自我与萧将军率军入关之时,我已置生死於度外,陛下要怎麽处置我,我都无悔无恨。”
  苏重墨虚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似他早已释然。
  “陛下始终是您的父亲,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吩咐我叫御医来替您疗伤了。”
  苏重墨听得魏明之这麽一说,本是释然无悔的心中却难免有些伤感,他还是让自己的父亲失望了。
  “是吗……多谢陛下。”他低低地说道,神色却多了分凝重。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