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07
  高常原亦下了马,走至范忠庭身边,道:“范东家,一路辛苦了。”范忠庭指着身后一干车马奇道:“原来是彭东家门下高老先生,你这是何意啊?”高常原叹了口气道:“也是财命不旺,兵祸突至,彭老东家设在阳高的两处铺子万般无奈,只好拨旗撤庄。因尽压了本金,一时无法周转,只好全部典当了。听得这‘天亨堂’利息低些,诚誉实在,便全数押了来,全望范东家周济!”
  范忠庭盯了身后的丘跃千一眼,那丘跃千甚是尴尬,尽自赔了笑脸,不敢作声。
  范忠庭突地笑道:“好的很,没想到我‘天亨堂’开业没多少时日,在大同却有如此好声誉,这实在是大同百姓的错爱。今有如此大生意可做,莫不是我‘天亨堂’财旺之势。好,腾掌柜,有大买卖上门,还不全数收了!”说着回头冲高常原笑道,“照规矩来,先清点,后验货估价。超一千两银子明日凭票提银,如何?”
  高常原笑道:“漫说明日,就是十天半月也无妨。今‘天亨堂’做了此笔生意,原也解了我资金困局,我代彭老东家在此谢过范东家了!”说着就是当街一个长揖。
  范忠庭笑着还了礼道:“恕不相陪,走得这一路,原有些累了。生意上的事,自有腾大掌柜与你们商议。我自去卸了银车,歇息会,可成?”高常原道:“范东家哪得如此客气,请便。”
  范忠庭抬头示意了一下腾先宁,便直奔后院。
  等铺柜上下一干人众尽是不停息地验货,安置完毕已是花去整整两个时辰。
  腾先宁姜献丰等人忙完进了正房,见范忠庭已是一觉醒来,自守了炕上的火盆和宫兰杏说话喝茶。见众人进来,宫兰杏忙从炕沿边站起来,道:“今个是腊月二十三,饭庄那边早备好了饭菜。且歇歇儿再吃。”范理阳抹了把脸道:“倒差点忘了,少东家,晚间自得多放些炮仗来,送灶王爷时一并将瘟神爷也送了,岂不是好!”众人才笑。范忠庭道:“理阳兄弟,杨家镖局送了么?”范理阳叹口气道:“这杨老先生却是义气,原和东家商定的出镖钱却死活不受,说是此次来大同,一则在这塞外之地显了显杨家将后人的威风;二来称范东家此举实代咱繁峙人长了脸面,那镖钱原应全免。只是兄弟众多,回程需些花销,竟只收了十两银子!”
  众人无不赞许杨家之义。
  腾先宁突道:“兰杏姐,方才你说什么榆次候家的法儿,倒说了半截,我却是不懂!”众人才看了宫兰杏。宫兰杏脸红了,道:“我却瞎说几句,你道当真了!”范理阳奇道:“快些说说,我却也没听过。”
  众人正自催促,范忠庭道:“是有这档子事。却是前朝的事,当年榆次候家也是生意陷入因境,为打消往来商家疑虑,便拉了银车从众商家眼皮底下过,岂不料一众精明商人却被候家银车蒙了去,原以为里面装得满满当当银子,却不知,里面都不过是些砖头瓦块!”
  见众人发愣,范忠庭下了炕,道:“你们且随我来。”
  众人疑惑着出了门,来到地窑前。姜献丰道:“少东家,打开么?”范忠庭点点头。当下,众人进了地窑,范忠庭指了箱子道:“姜大哥,打开让他们看看。”
  待姜献丰解了锁头,打开箱盖,却是满满当当的银子。姜献丰不言声,取出上面一层白花花的银子时,众人无不大惊,险些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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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瞒天过海天字号稳固大同]
  第十八章瞒天过海天字号稳固大同
  商道争雄范忠庭平地起祸
  范忠庭笑道:“我商家本应深藏若虚,精气内敛,苟世求安,逞强显能原是招扰之大忌。今日,虽有此番举动,实在是无奈之措。想必你们亦是奇怪了,好端端的银撬箱里装些砖头却是做甚么?实话告了诸位,此次回天延村,将情形告了我爹,原想有些坎,没成想我爹却问我们是什么想头儿。我便说:商家重市不重势,势可让市必争,这是关乎‘天字号’声誉存亡之本。我爹半晌没言语,就那样稳稳坐了椅子上,不停地用碗盖拨弄着茶末,约半顿饭工夫。你们且不知,那半顿饭的工夫于我而言是如何的难熬,走又不走不得,说又无法说,真正的愁煞人急煞人。”
  范忠庭眼睛在众人身上缓缓走了一遍,将目光定了那一排排箱盖上,道:“他老人家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征战商场多年,不晓得见过多少利害纷争,经了多少绝境险地。我想他兴许有些疲意了,只想平平安安守着这份固有家业,无事一身轻,做个富家翁,尽攒了那银钱,齐齐置了新堡门大院去。你们尚不知,我爹辛劳一生,他只有如此一个想头,便是在堡门坡顶置一处大大的庄园来,享那半世清福。每次各铺柜分红,利润全部被我爹深埋了地窑中,而钥匙只他一个人随身带了,别是外人,就是我一年也进不得一次。”
  范理阳小声笑道:“敢是那范老东家要做旺财主,只进不出了么?”宫兰杏嗔怪道:“且听少东家说来,一会少不得你说话的份!”范忠庭道:“恰如理阳兄弟所言,我当时也是这想法。你们倒猜猜我爹后来怎生说的?”众人一齐摇头。
  范忠庭舒了口气道:“我爹说:你意在借我银子,是也不是?听那口气儿,我却极是高兴,便磕了头去,说:是。我爹问:你想借多少?我几乎屏紧了呼吸,颤着声道:两万两银子!我爹却是摇头,我以为他嫌多,我却清楚,这两万两已是抠尽了家底。没成想我爹说:同大同府彭世农挂了节,两万两够使么?我给你六万,不过得把丑话说了前头。我一听,便感些茫然,以为我爹在说笑,哪有四万两银子?当下,我便说:爹,有什么话你且说了。我爹笑着站起来,说,按照老规矩,却算你一文利息。只要能过得此坎,我‘天字号’大同铺柜安然无恙,漫说一文,便是十文也自受了。”
  姜献丰听了大笑道:“这倒虽是父子,帐却算得清清爽爽,这范老家也是日怪。”范忠庭道:“却是不怪。我范家祖业历来如此算帐,这实是给你压得担子,同你撇清了限界。生意成,功劳是你的;若败了,银钱尽贴了进去,谈得上什么利息。这是个章法,循章办事,依规为人,这是我爹的处事之道,亦是为人之道。”
  “第二天,我爹让人将十三箱置了院中,对我说,这是范家现有的全部底本。我甚是惊讶,便问我爹:当真有四万两?我爹笑笑领了我揭了箱盖,便是这种模样,见的吃惊,便给我讲了个故事。”腾先宁笑道:“莫不是兰杏姐说的那个榆次候家的故事么?”范忠庭看了宫兰杏,点点头道:“正是。”腾先宁道:“便又请了代堡杨家镖局,壮了声势,不光是遮了大同百姓的眼,实是震了彭世农东家!这个势造得恰好,那彭家直以为我‘天字号’资本雄厚,便是再掏这两万两,还得下五六万的本儿。如此一来,他自身便得舍了十万两的套头,这显是划不来的。”
  范理阳沉吟道:“既便如此,这明日将这存底尽数出手,我们便彻底空了。若那如山货物三个月后来取便罢,若不来取,岂不得真正开绸缎铺去?”范忠庭拧眉道:“这便是当前凶险处境。既已如此,不过均已成骑虎之势,你以为他抛了货来,便还要赎当么?那岂不是彭东家自己掌了嘴巴么,便是再心疼这货物失损,他也自打了牙齿吞了肚里去。”腾先宁道:“这可不是小数,全数成了死当,我们便如何处置?”范忠庭道:“我想了两个步骤儿。一是组了车队东上直隶,折价销了;二是南上晋中,那一带甚是富庶,我们自让得三分利润,该是销路畅些。只这‘天字号’在大同府稳稳当当,这便是胜算。”范理阳咋舌道:“只是尚须得多少时日?”范忠庭道:“两年!”
  两年!众人无不愕然,阴沉沉的窑内一片静寂。
  宫兰杏道:“那货物我倒见了,却是正宗的好绸缎好毛料。如若招些裁缝,做了衣裳,莫不是上等衣物!”众人突地盯了她,你看我我看你,神情蓦地活泛,却随即暗淡了下来。
  范忠庭道:“妹子这主意甚是好,不过哪里寻得下这许多裁缝?”范理阳亦摇头道:“便是大同府有这些裁缝,可我们哪里出得起银子雇人去?那得多少两银钱!”宫兰杏咬了咬唇道:“我们可以不先付银子。”腾先宁笑道:“兰杏姐,不给人家银子,谁给你做这营生?”宫兰杏道:“我们晋中一带扛工,给东家做事,倒听得有过按件取利的。”范忠庭奇道:“何谓按计取利?”宫兰杏道:“你比如做这衣裳,你雇人如每月五百文钱,做得十件衣裳,每件人家不过赚得五十文钱。若改个法儿,我雇了你来,你自做衣裳,我定了每件衣裳一两银子,你若能自售得,除了归东家一两银子,余下利润便是你的。或是做得一件卖了给你提成七八十文钱,比日不知好了多少。雇工自然也情愿多赚些钱的,却不知这法子适用不适用?”
  众人已是听得愣了,各在脑子里迅速惦量这主意。腾先宁突地一拍大腿:“少东家,兰杏姐倒快成了商界巾帼了,这做法实在高明之极!既不用我掏雇工现银,又不知快了多少,便是那雇工连夜赶做,他必是情愿,多一件便是一件的提成银子!”
  范理阳亦喜道:“且这样一来,我们也可少了些担心:这衣裳做不好,自卖不出去,便是少了雇工的收入。他岂敢漫不经心做这营生?必是倾了全力。”姜献丰道:“那裁缝家具呢,我们哪里弄得这么多?”范理阳笑道:“这却好说,每件衣服多五文钱,家具自备!”
  范忠庭听得心里极是兴奋,心里已是将主意拿得稳稳的。
  “这实在是个万全之策,亏兰杏姐想得出!”
  “少东家,我看莫不要犹豫,当着手便试!”
  范忠庭笑着看了看众人道:“何须用试!过了年,便着手干起来!不过,这召裁缝赶制衣物却可得兰杏妹子辛苦些了!”
  宫兰杏道:“我哪里当得了这个责来?”范理阳拍手道:“这主意原是你出的,你不当得谁当得?少东家,看来,‘天字号’从此出个女掌柜亦未可知!”
  众人大笑。
  范忠庭团团一揖,撩了袍角,蓦地单膝跪地,正色道:“诸位兄弟,大同府‘天字号’成败在此一举,我范忠庭权且将这身家全系了诸位兄弟,大恩不言谢,且受我一拜!”
  说罢,深深地磕了头去!
  星移斗转,日圆月缺,转眼已是康熙十一年。
  康熙十一年夏,晋北遭受了一场百余年少有的大旱,从芒种至白露近三个月的时段里,老天爷竟是吝啬异常,从雁门关外至大同府与直隶搭界,其间只淋淋漓漓地下了一场苦眉数雨,却是连地皮未湿得半寸。地里的庄稼尚露得些许头角,便被那火辣辣的骄阳晒得枯黄,地皮干裂得爆了块。官道两边,成排成荫的绿杨垂柳竟似暮秋时节一般,条条枝枝垂头丧气地没了丝丝活味,叶缦败落得象霜打了一样,远远看去,红横相间,似着了火。环城而过的护城河原本数尺深浅的水,竟也见了河床,裸了的石头块、瓦片、干枝叶以及种种牲畜粪到处遍布,难闻的腥味刺得眼鼻隐隐发痛。
  进了白露,眼见庄稼颗粒无收。大批难民一齐拥进城内,拖儿带女,好一幅凄惨景象。
  而在城内彭家大院内,却是另一番天上人间的迹象。彭世农坐在堂厅内的圈椅中,手里拿一块刚从井里取出的凉西瓜来,咬一口红瓤黑子,心下顿时凉快许多。
  高常原一头汗,边走边拭进来,道:“这鬼天,竟是热的出奇。遭灾就是这个样子么?”彭世农指了指桌上的瓜道:“且凉快凉快。”高常原不客气地捡了一片瓜瓣儿,上去就是一大口,嘴帮子连打数个机灵。彭世农道:“刚从井里捞出来的,你倒性急!赈灾的事如何,难民比昨日多不多?”高常原抹了抹嘴道:“依老东家吩附,今日又送出十石米去,饥民却是越聚越多,却没个秩序,纵是官府出些差丁,亦是挡架不住,只一唯往里挤,三口大锅险些被掀了去。”彭世农道:“记住,纵是人多人少,粥里插筷子不倒的标准却是不能降,我们且不要让人家笑了去。范家那边如何?”高常原吐了口瓜子道:“范东家看倒是也下了本,竟在北街柳荫下搭了长棚,灾民们倒有一半奔了他那里,也是三口大锅。别家商号,均不过支了一架锅灶,显见得是应付差事。”彭世农道:“当日没将范家逐出大同府,倒险些将我套了进去。这范家却是小觑不得,我等毕竟是老了,比不得那伙子年轻人,想头极是活泛。我原料想那近五万两银子的货物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