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30
  罩着,各家多多少少能入得些股来,分得三四两银子贴补家用,我河西家便只靠了这地头儿生活,咋地,不让浇,谁他娘的也浇不成!”
  “关三小,你那是放屁,那年你是咋说的?原是你河西家好吃懒做,把地荒了。荒且荒吧,河东家瞧着可惜,想过去垦了,你倒好,占了茅坑拉不下屎来,还有理了。原本是河西家地少,倒把那水分了一家一半儿使,已自占了多少便宜,却不晓得个理。年轻的都外出挣钱去了,眼见种地有盼头了,又回来开荒,分那水来。地且不是分的,这水自分不得!”河东有人怒吼!
  那关三小叫道:“有本事,你也出得外面做生意去,自个打一番天下去,有那个能耐么!”
  “关三小,你放你娘的屁!”
  “你小子再说说!”
  范成德劝道:“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切莫要吵!”
  话未说完,早有人笑道:“范老东家,这权不管你事,你自让开。我等却和你不同,都指着地吃饭,你自说个天花儿下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是啊,都六十多的人了,没种过地不知这种地的难处!”
  “任天王老子来,这水今是要定了的!”
  “你敢!”
  “动锹试试!”
  范成德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止了止怒气道:“大家且听我一句。”
  “好,好,且听范老东家一句。”
  范成德道:“这水原是公用的,自有公用的理,总是都按时都浇上了的好,却不要生出事来,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了脸皮都不好。坐下来,好发商议商议,总能找出个法子来。”
  有人大笑道:“范老东家这话说了岂非没说一样!”
  “明显袒了河东家,这还用说么?”
  “走,掘道去!”一伙人扛了器具便往河道中跑。
  另一伙人哗啦啦持了工具后边追,边追边骂道:“日你娘的,我看哪个王八糕子敢挖个口子!”
  “你敢骂人!”
  “骂你又能咋地,河西人就那德性!”
  “河东人不是东西!”
  早有几个半大后生持了械具叮叮当当碰在了一起,有人大呼,有人惊叫,有人四散退让,眼见就要见了人命!
  范成德大叫:“不要使了性子!”
  刘掌柜突地拉了一把范成德,小声道:“东家,你看!”
  范成德定睛一看,只见一团灰影儿挤进正自高高扬起械具见阵仗的两行人中间,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儿,听得咣咣一声响,众人骂声不断:“谁这么大力气,弄得我虎口快裂了!”
  “我的腕儿也麻了,谁他娘的使这么大劲儿子”
  十数个当头挑械的汉子手中的械具竟纷纷扔了当地,或握腕儿或握脚脖儿,呆立当地,醒悟过来,已是退开阵势。眼愣愣地盯了那灰影。
  “是无当师傅!”范成德叫道。
  “此人深藏不露!东家,莫非他真是……”刘掌柜大惊道。
  范成德摇摇头,小声道:“瞧他却是有些功夫。且听他说。”
  那无当和尚正是灵岩院寺主持,一村人竟谁也不晓得他何时到得寺院,总是有些年了的,却深居浅处,见人不声不响,今露了这手功夫,倒把一村人怔住了。
  无当和尚道:“诸位乡亲,不要见血的好。怨结得易,仇却能解。今范东家出面给我等调解,为何不听,便要见阵仗,于事无益,徒增烦恼。范老东家,你且说完。”
  范成德盯着无当和尚的脸,却见一脸诚恳,并无一点虚情,当下便也不及多想,寻了一块石头站上去,郎声道:“诸位乡亲,今亏有无当师傅出手,救了我等。去冬雪下得勤,当今皇上亲政,蠲免天下钱粮,是我等乡人福音,自应辛劳些,好好享了圣恩雨露,却非为了这水争得你死我活么?我范成德不才,蒙天延村父老庇护,也占了这份天福水佑,有些收益。今在此将这份父老护佑的收益还了大家,不论河东河西,我每户还大家十斤上好种粮如何,只望诸位不要生出事端来,毁了咱天延村千余人的好名声。没有个想不出的法儿来,既都要上水,为何非得在白天上,晚上年轻人迟睡些时,早起些时,多跑得几趟路,不全浇了!”
  “啧啧,还是范老东家说得在理,咱咋没想得呢!”
  “范老东家,我们听你的!”
  “嘻嘻,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不就是听清了范老东家给你家十斤种粮,就倒得这般快!真势利眼!”
  “你倒不势利,先前的劲儿哪去了!”
  “呸,我却不和你争,我听范老东家的。”
  范成德眼见人群先前恶气平息了,对刘掌柜道:“刘掌柜,你明下趟大营驿,将那存种粮拉了几车上来,送与大伙,一户十斤,万万不可误了耕种!”
  刘掌柜点点头,眼睛却瞅那无当和尚,却见他早已步入山门。
  第二天一早,刘掌柜早早备了车马,下了大营驿。
  送走刘掌柜,范成德眼见天色尚未透亮,便下了堡门坡,顺五道庙街转了一圈。乱石铺就的街道上,处处都是新鲜的冒着热气的牛羊马粪,几户人家院内的杨枝儿、杏枝儿、柳枝儿纷纷从墙上探出来,竟多了几分绿意。晨风亦是揉了些暖和味,鸟雀在枝上飞跳着啾啾直叫,声音自是比冬日里婉转流畅。沿下街一条穿越河东的明渠下去,直通柳林。
  范成德便呼着那清凉气爽的晨风,不知不觉竟顺渠道进了柳林,连舒几个懒腰,正要回返,听得灵岩寺那边钟声叠起,便循那钟声走去。
  山门外,无缘小和尚正自拿把扫帚清除山阶。
  “小师傅,无当师傅起来了么?”范成德问道。
  无缘顺北墙指了指道:“师傅去那边岭间,已有些时候,想是快回来了。范东家,你进去歇歇,且等会儿,我去叫师傅来。”
  范成德怔了怔,望望北墙外大沟间,却是瞧不见影儿,便笑道:“我亦无事,且去同你家师傅一块走走。”
  便折了身,顺北墙根下一条踩出的小道儿来,朝那岭间走去。
  灵岩寺东西南三面墙均笔直成线,偏北墙顺了山势走了半道圆弧。范成德走了百十余步,便转了偏西向南。站在墙根,望那前方,却是开开阔阔一片空地,远远便见两箭开外荒坡中间端端坐了一个人影,俨然不动。四围是一大片坟场,也不知哪朝哪代范家哪条枝上的人选了这么一处极偏的地方作坟场,年代久了,倒高高低低,聚聚散散挤了一堆,成了坟岗。
  范成德尽自放轻了脚步,走进坟场,离那背影尚有数十步远近,便听得那影儿轻声道:“范老东家么?”
  范成德道:“是我,早起了些,便转了此地。倒好雅静,无当师傅莫不在此修行么?”
  无当却不回头,道:“修行于心,心自无物,无谓之有,有谓之无,亦谓之性;自有性心,何谓时也地也。”
  范成德不言声,自他对面,蹲下身来,盘膝坐了,一抬头,望了那苍岭、云天笑道:“看这地势,无声无诱无迹,倒羡慕师傅,有这番心静,我却无福。”无当缓缓睁了眼道:“福随人至,道随人谋。范老东家世辈经商,幸是吵杂惯了,难得一回心静,便觉舒畅,却是暂时一避。无奈天下势利丛生,纷杂惊扰,多少人陷入其间不可自拨,乃是利之祸根、诱之疾患,唯无利无诱,方是人世大静。范老东家虽身陷,心却不乱,念着苍生疾苦,倒印了佛家大义!”
  范成德摇头道:“无当师傅切莫要取笑于我,我虽生了这佛家境地,却生知无缘;早年投身商海,早染了这一身铜锈味儿,脱不得身。”
  无当道:“是佛非佛,是我非我,范老东家既生佛门之地,那佛原是随这气、这树、这水印了佛迹,只是范老东家不知罢了。”
  范成德仰头笑道:“论佛我却是外道儿。我只信了一条,佛家扬善抑恶;既如此,何为恶何为善,且请教无当师傅指点。”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天道人心说善恶无当败势]
  第九章天道人心说善恶无当败势
  筹措经营显节奢兰杏伤情
  无当道:“谋众生之益,虽死不辞,为善;顾一己之利,虽富不舍,为恶。我佛倡导慈悲为怀,慈能为乐,悲能拨苦,无欲无诱,心自坦荡,虽苦却乐,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这是大自由、大清静的真谛。”范成德道:“敢问师傅,若六根不尽,虽为善却心存恶,仍未了尘世纷扰,虽入空门,如人善方药,自疾不能救,于法不修行,多闻亦如是,如人数他宝,自无半钱分,不于法不修行,多闻亦如是,何解?”无当浓眉一挑,噢了一声道:“范老东家,似有所指?”范成德道:“无当师傅,还记得顺治五年繁峙县城那处大火么?知县崔尚质大人与城共焚,全城一片狼籍,无辜生灵惨遭涂炭,多少孤儿寡母沿街呼号呻吟,多少精壮后生惨死刀兵,西顺街、永丰街横遭抢掠,可怜一座千年古城险些殆尽失却。可怜万千无辜生命,毁于人祸。那火势竟三天三夜未曾扑灭,刀剑锃亮,甲胄光鲜,你却且不记得么!”无当脸色突地一阵微变,瞬间镇定,道:“阿弥陀佛。”范成德冷冷一笑道:“天下之善,无不以生灵呼吸为至重至要,佛道虽海容百量,却非藏污纳垢之地,欲念不净,仇性不除,又何为佛性!无当师傅,就在你的现今脚下,二十多年来,纵魂归天外,可那魂儿兀自缠绕牵绊,你难道听不得嘶哑厉喊么?二十多年来,纵事过境迁,可那仇欲却是积聚如山,你难道晓不得叛背佛家么?”无当一笑,道:“范老东家,我自瞒你不住,想当年我义军应民心顺天意,于世道纷乱,官府横征暴敛,民众陷水深火热中起事,一呼百应,为天下除恶,为民众谋福,所到之处,顺者如云,只可惜,天不佑我,致功亏一聩,想来真是憾事!”
  “天不佑?天从何来?天,就是民心。尚不知天可逛,人不可欺!天下民众,莫不祈安求静,过得稳定生活而已。凡心有欲念,贪婪权势,假一承诺,欺我等百姓,借手杀伐,尚喊替天行道。一旦权柄在手,便露了那恶性面目,排异己,戮权臣、争势利,唯巩天下不宁,实是替己行道、替权行道!他们眼里有几人怜我百姓生死,不过都直盯了那权杖而已!”范成德道,“尽自掀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坟墓,却不过又造得一座更大的坟墓而已,所谓顺民安民,到头来不过都是几个人闭门行得那权力分赃的勾当!”
  无当怒道:“范老东家,此言却有不实。既说我等为争那权势,为何起事初,顺者如云,闻风而聚?”范成德笑道:“岂不闻,民愿,食也。人活一世,食乃天道,原不过寻一处裹腹之地,无重役,无苦劳,境安心安。初,心自为民所想,利自为民所谋,民自拥戴。一旦境势即变,挣不得一块安乐净土,后索性命尚自不保,何来聚?我大清从龙入关,保境安民,虽有杀伐,总是乱有节制,与民休息栖养,民众自当拥护。我等百姓,终有一隅存活。然你却不看大势,不问民声,只一味垂死挣扎,乱境扰民,这天下还有个太平么!”
  无当道:“太平?如何得太平?且是为你等商人敛田地、囤奇货、谋利益、造大富、毁民计么?就看这贫者无衣食、鬻儿女,富者钟鸣鼎食、奢侈作派么?即便太平了,亦是不法者太平、不仁者太平、不义者之太平,这番太平,却如没有!”范成德道:“不法、不仁?天下本原有不公不平之事,百性却无奔波流连之苦、无性命之虞,贫富非命数,乃人为。世道且平,人人机遇均等,人人自可奋争。佛家有云:懈怠之人,犹如舂杵,有二种事,一者不能自使,日益损坏;二者不能自立,弃地即卧,渐不堪用。精进庄严故,能破魔怨,人佛法藏。贫富之界,在于身起与心怠,在于奋争与懒惰,在于激流勇进与知难而退。我商家经得多少苦难,岂为一己之富么?想我商道中人,积合力,凝人心,踏凶险,将那天下物流,通融东北,遍达西南,让天下百姓受其利、得其便,丰衣足食,享受人生。虽有富余,却按律交税,充盈国库,件件莫不为国为民,事事莫不为生为计!可怜你等,认不得大势,解不得民心,挟私怨报恩仇,敛刀兵为权势,尚假借民意,不思悔改,你且问问百姓,谁人愿意乱世颠波,谁人愿意血刀横颈,民意原不可欺,民意自不会欺!”
  无当脸色愈加阴沉,忽地隐隐起了杀机,眉间突地一跳,又即归平静。两手微颤,合了一十道:“范东家,原是生死由天,事当劫败。今我已遁入空门,远离尘世,一切皆已随风,此生守得佛门净地,已至断恶行善。”
  范成德大笑道:“这却是你的大不实大不敬!”
  无当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