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20
  世面,当不枉来一趟。”
  李树春将正书写信件的笔往桌上一搁,笑着指了范忠庭道:“少东家,我看你并非想见世面而已,我倒觉得你此番出来,心却有些大了。”范忠庭瞪着火星,点点头道:“李掌柜直看得我心里去了,云鹏兄弟开饭庄的主意倒提醒了我,看这大同一带地界儿,只要瞅准了舍得投些资本,没有个不赚的。代州、应县、砂河驿、大营驿一带,比起这里来,无论货流人流均是没法儿可比。你想,如若我范家生意做得此处,妥妥的经营好了,积得厚本,再以此出发,看那周边情形,本着缺什么我供什么的理儿,几年下来,没有个不发的。你说,是也不是?”
  李树春瞪着他看了好一阵,道:“想望原是好的,只是这资金从何而来,这人才从何而来?忠庭,你有此雄心眼光,我料你范家生意在你手上必成气候,目下时机却不成熟。据我所知,你爹眼下代州境内几处生意满打满算统共也不过五万两银本,不算此行利润,现银不足万两。再则,纵有万两银钱,你爹岂会答应?倒不是你爹不想把范家生意做大做强,若有那地步儿,你爹自是喜欢还来不及,哪有不赞成的理?你爹年届耳顺,他大致觉得该是你们年轻人出来做事的时候了,但他有一心愿,你可能不知。”
  范忠庭道:“我爹?他有何心愿?”李树春道:“他苦心经营了一生,挣得这些生意资本,难道不想给你等后人留个样板?一来可显他一世功勋,二来自让你等习之惦之。”范忠庭道:“何为样板?”李树春一字一顿,道:“范家庄园!”范忠庭奇道:“范家庄园?”李树春点点头,眼睛满溢了寻旧的色彩儿,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道:“远在二十年前,你爹便说过,倘这一生挣得那万贯家财,要在天延村堡门坡上造一处繁峙县境内最大的一处庄园!”范忠庭摇摇头,笑道:“我爹应不会是显摆的人,他这个念头当是有趣有味。倒听说,晋中一带,但凡做生意发了财的,总是将那银钱拖回故里,尽得买地置了房产,尽把银钱置了那死物儿,岂不大大积压了钱财。况我爹现下没恁多银钱,便有,他舍得么?”李树春道:“雁飞千里终须落,船破万浪总靠岸。这不是个舍得舍不得的事,人活一世,年轻时即有个想头,便要奔那想头拼命奔波奋发,待年届垂暮,打理今生,想头在即,便是个一生总括,这是个辩不清辩不动的心思。”
  范忠庭道:“那么,便说不动我爹么?”
  李树春道:“说动你爹放了他的想头,却不可能;倒是顺了他的想头,事儿却可有些转机。”范忠庭一听,将盘定的两腿站立,蹲在当炕道:“什么转机,你说说。”李树春笑道:“除非在他有生之年,让他坚信,他能造得出更大更阔气的园子来!”
  一个大想头在范忠庭脑袋里愈来愈见成型。
  时过春分节气,东出大同至柴沟堡,塞外官道两边,气温却递次回升,沿途河道冰层一路破解,发出哗哗的声响来,两边的柳树上远远望去已略略透出几丝乳绿来,杨林树干间已显出湿润的沫白,眼看着那春天是越来越近了。河道两岸,人们正忙着掘河道、疏灌渠、整地垄,将那从冰层儿下伏了一冬的涓涓流水引向广阔田地里,浇头遭拨节水;乡间路上,各色车辆满载了土粪积肥,吆吆喝喝赶着牛车、驴车在地中间一道儿走一道儿扬洒,把拨节肥施得足足的。夜半饭牛呼妇起,明朝种树是春分,冷尾暖头,下秧不愁,争取播后那三五个晴日,以保一地全苗,眼前实实是一番新起色。
  众人押了粮车,一路缓行,边行边看那田间繁忙景象,不住指指点点,说起今春气色,竟自忘了歇息。
  出大同界面,原先好好的天色,竟突地变了,先是风起,虽已不入骨,却是扬了满天黄土,扑头盖脸地往下砸落。不消半顿饭工夫,黑云便阴沉沉地压了过来,豆大的雨辨儿便落下。
  车粮处得旷野,正自人马叫苦不迭,前边的范理阳雨线中突地一声大喊:“少东家,李掌柜,前面有间破庙儿,且进去避避雨!”
  透过雨线,众人方见前方一处平地叠起的土坡上竟影影绰绰有数间破房来,忙驱了车马快行。
  范理阳早一路打马上得坡去。众人正忙着打理车马,不料范理阳打了马又飞奔下来,惊叫道:“我的娘,那庙……那庙里……”
  范忠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你且吓人日怪的,不是大白天遇着鬼了么!”范理阳脸色发白,嘴唇舌头儿已是发僵发直,结结巴巴道:“少东家,真是有鬼,那庙里有个死人!”
  一番话,将众人唬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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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柴沟堡弱女子哭诉神道庙]
  第八章柴沟堡弱女子哭诉神道庙
  乱坟岗老东家问禅灵岩寺
  那庙宇离官道并不太远,不过一二里光景,独独蹲了小土山上。眼见得此时那天色愈加阴沉得历害,云层渐为厚实,将整个天空罩得一笼灰暗,那风却小了许多,四野空落,一望无际,却是再无半点遮掩,唯独剩下了那小庙可栖得些风雨。
  姜献丰听得范理阳叫声,将马疆交与别人,冲那云天道:“这老天,便是有雨,原也没下得这般便当。理阳兄弟,这世间哪有得什么鬼怪,你兴许是花了眼吧?”范理阳稍稍平静些,指着坡上雨中显得隐隐的寂廖庙影儿,道:“不信,你且上去看看,我日哄你么?”贺云鹏道:“反正也得上去避雨,上去看看这鬼什么样儿,我倒不曾见得鬼!”范忠庭道:“走,我们上去。”
  姜献丰打头,一行人沿了一条小道朝那小山坡走去。
  离得百余步,却见那庙其实不成个庙样儿,围墙东西围边已塌陷半边,三间大小的门厅,门扇已失,空余了一座黑咕隆咚的门影儿,倒是骇人。
  “少东家,倒真有个死人!”走在前头的姜献丰回头冲他们喊道。
  范理阳道:“我却不哄你么!”说着已是放慢了脚步儿,跟在一众人后,边走边踮了脚尖看。
  却见那尸体俯身搭在山门高槛上,身上裹一件厚实的翻羊皮大袱,将整个身体包个严实,看不出身份来,头朝外,身上积了一层黄黑的土,显是有些时辰了。
  范忠庭蹲下身子,凑近了却待细看。范理阳颤声道:“少东家,我们冒雨走罢,小心惹了官司,我们外乡人,这地儿就我们一行,惹了官司,倒是说不清了。”
  范忠庭却不理会,将蒙在尸体身上的羊皮袱翻开,众人立时大惊。原是个女子,从上身衣物看来,穿一件浅绿色长身短袖的大裹身,下身着一条男人的大裆裤,腰间系一条红裤带,已是黑得不成样子,身下压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棍儿,皮袱下藏着一个破碗,想是讨饭的样子,只脸冲了阶台,看不清面目。
  贺云鹏道:“看看,幸许有救。”李树春叹了口气,道:“瞧是可怜,生生饿死的么!”
  范忠庭将手扳了那女子肩膀,惊觉那身体尚软软的,手探了鼻下,竟有些微弱的呼息儿。
  “她还活着,只脸上烫得很,许是病了。”范忠庭喜道,“快进那庙里,理阳兄弟,快快生些火来,熬碗热汤。”范理阳忙应了一声,冲过门厅,跑进正面殿宇,叫道:“日他娘的,连个生火的家伙都没有。”姜献丰道:“砍了那窗棂裆儿,不是现成的。”说罢,自提了刀,站在廓檐下照两侧配房窗檐就是一顿乱砍。慌得范理阳大叫道:“姜大哥,使不得,小心冲了神道爷,小心冲了神道爷!”姜献丰并不停歇,用手将断成一截截的窗棂档隔了窗扔进当堂地下,笑道:“你快快拾了点火,我却不怕什么神道爷不神道爷,便是这神道爷会显灵,见我等众人救人,想来不见怪。”
  李树春隔院儿喊道:“理阳兄弟,顾得什么神灵儿,快打扫一块干净的地儿来。”
  范忠庭已顾不得许多,当下俯了身,将那女子一把抱起,李树春支了两手将那烂羊皮袱搭了半拉身子,急急地往里走。
  一堆火升起,众人方才看清这庙宇来,通共三间大小,左右打通了,座中供了不知哪家神,塑像已是破损不堪,身上的油彩儿脱落得干净净,寻不出半点模样儿来,倒是两手持了一块偌大笏板,嘴角露着浅浅一抹笑。四壁原是有些壁画样儿,却已墙皮掉得七零八落,不成色调,一张小八仙桌儿原是保存得好,早被姜献丰一脚踏得四腿断在当地,将案板儿拆下,底下垫了四块半砖头。
  “来,来,先将她放案板儿上,隔了潮气,靠得火近些,烧些水来,灌她一碗看看。”
  范忠庭将那女子仰面放置在案板上,大家方才看清那女子,约略二十八岁模样,卡发簪子早已松了,又脏又乱的头发散乱着披下,将半张脸盖得严实,那脸上黑潮污烂,身上一股腐臭味,眼睛紧闭。
  范理阳凑了前来,小声道:“倒吓得我一跳,有救么?”范忠庭从搭裢内取出一块干布料,递给贺云鹏道:“你且擦擦。”
  院外奔踏踏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大刘和一伙押车车把式低了头冒雨跑进来,顾不得拧干湿衣,一伙人便蹲在火边烤起来。
  “她还有得气么?”大刘扭头问道。姜献丰看了他一眼,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叫道:“你娘的,刘越昊,你爹不是做过郎中么,兴许你懂得些医术儿,你且看看来。”范忠庭急急站起,道:“你却不早说,快快看看。”便让了让身子,一把拉了大刘肩头。
  刘越昊边烤边瞅了瞅,道:“少东家,你且掐了她嘴来看看。”一伙人惊愕地看着他,见大刘神气笃定,一脸不急不缓的样子,便催:“快快掐开嘴来。”
  范忠庭依言用手将那女子嘴角两端卡开,刘越昊伸了脖颈看了看,掉头道:“把酒壶拿了来。”有人早递过酒壶来,刘越昊自拧了盖儿,递给范忠庭道:“少东家,给她先灌一小口。”众人愣睁了眼看着范忠庭一步一步按刘越昊的指示,一口酒灌将下去,那女子突地一阵猛咳,嘴里啊了一声,眼睛却是微微睁开一下,却又合上了。
  “醒了,醒了!”大伙欣喜地叫道。
  刘越昊笑道:“死不了的,她是饿的昏了头,四肢乏力,神志不清,看那唇角却是红的,便不妨事,兴是发觉得早,再过三五个时辰,保不住当真出了人命。一会稍稍暖和些,先喂她一碗米汤,稠一点,盐多放一点,想来明日便好些了。”
  范忠庭大喜道:“想不到大刘有这等本事,真真没看出来。”姜献丰笑道:“少东家,你却不知,随我上山那帮兄弟,落草之前,原是干什么的都有,苦于生计无着,跟着上山入伙,讨口饭吃罢了。还有那梁清小子,原是个手艺极好厨儿,不想都……唉!”
  众人听得,都不再言语。
  那火苗儿却扑扑地越着越旺。
  草草地吃过干粮,众人挤了一处干燥地儿,或躺或卧不大工夫便睡得瓷实。贺云鹏往火里又加了条窗棂,对范忠庭与李树春道:“少东家,李掌柜,你们睡会。我倒不困,看这雨是停不得了,我出去看看车马,粮车倒是遮盖得严实了,将驴马牵上来,弄些草料,让它吃着。要真这般天色,我看今夜里少不得在这将就一夜了。”
  范忠庭站起来,扶着门框,探出头来四处望望,叹了口气道:“想是停不了了。我和你下去一并牵了上来,夜静时,半夜派人轮流看粮。”
  略微有些迷糊的李树春站起来,被范忠庭一把按住:“我们俩下去罢。”
  待两人将十数匹起骡驴马牵进院里,那雨下得却是愈发急了,天色已暗,凉气袭人。两人安置下骡马,添些草料,那天已是完全黑得阴沉,雨丝儿虽有些变细变缓,却是密集得多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色尚暗,范忠庭一觉醒来,见外间那雨已是停了。房内歪七竖八躺了一地,兀自睡得实。却不见姜献丰和大刘,想是下山看粮去了。
  听得一声呻吟,方觉那女子似是醒了,翻了一个身。贺云鹏忙将滚落的羊皮袱儿往她上搭了搭,不想那女子突地睁开眼来,一脸惊慌,欲待坐起,被范忠庭一把按了:“你身子虚,莫要动。”
  那女子四处瞅瞅,方道:“是你救了我么?”
  范忠庭点点头。说话惊醒了李树春,他坐起来,往剩一堆火星的柴堆里扔了几片木条,道:“姑娘,所幸遇得我们。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你是哪里人,来这做甚?为何流落此等模样?”
  那女子未得说话,已是泪流满面,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范忠庭递过一碗热水来,怯生生地望了他们一眼,仰脖儿就是一阵猛灌。歇了片刻,方道:“我叫宫兰杏,是晋中祁县人氏,从内蒙返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