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1-06-17 09:20      字数:5619
  我的房东很好,她还常常送我一些礼物,比(如)方糖、花生、饼干、苹果、葡萄
  之类,还有一盆花,就摆在窗台上。
  我给你的书签也不谢,真可恶!以后什么也不给你。
  我告诉你,我的期限是一个月,童话终了为止,也就是十月十五前。
  来信尽管写些家常话。医生我是不能去看的,你将来问华就知道这边的情形了。
  上海常常有刊物寄来,现在我已经不再要了。这一个月,什么事也不管,只要努力
  童话。
  小花叶我把它放到箱子里去。
  祝好。
  小鹅 九月十九日
  第十九信
  日本东京——青岛
  (1936年9月21日发)
  均:
  昨天和今天都是下雨,我上课回来是遇着毛毛雨,所以淋得不很湿。现在我有雨鞋
  了,但,是男人的样子,所以走在街上有许多人笑,这个地方就是如此守旧的地方,假
  若衣裳你不和她们穿得同样,谁都要笑你,日本女人穿西装,罗里罗嗦,但你也必得和
  她一样罗嗦,假若整齐一些,或是她们没有见过的,人们就要笑。
  上课的时间真是够多的,整个下半天就为着日语消费了去。今天上到第三堂的时候,
  我的胃就很痛,勉强支持过来了。
  这几天很凉了,我买了一件小毛衣(二元五),将来再冷,我就把大毛衣穿上。我
  想我的衣裳一定可以支持到下月半。
  我很爱夜,这里的夜,非常沉静,每夜我要醒几次的,每醒来总是立刻又昏昏的睡
  去,特别安静,又特别舒适。早晨也是好的,阳光还没晒到我的窗上,我就起来了,想
  想什么,或是吃点什么。这三两天之内,我的心又安然下来了。什么人什么命,吓了一
  下,不在乎。
  孟有信来,说我回去吧!在这住有什么意思呢?
  现在我一个人搭了几次高架电车,很快,并且还钻洞,我觉得很好玩,不是说好玩,
  而说有意思。因为你说过,女人这个也好玩那个也好玩。上回把我丢了,因为不到站我
  就下来了,走出了车站看看不对,那么往哪里走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瞎走吧,反正我
  记住了我的住址。可笑的是华在的时候,告诉我空中飞着的大气球是什么商店的广告,
  那商店就离学校不远,我一看到那大球,就奔着去了。于是总算没有丢。
  虹没有信来,你告诉他也不要来信了,别人也告诉不要来信了。
  这是你在青岛我给你的末一封信。再写信就是上海了。船上买一点水果带着,但不
  要吃鸡子,那东西不消化。饼干是可以带的。
  祝好。
  小鹅 九月二十一日
  第二十信
  日本东京——青岛
  (1936年9月23日发)
  均:
  昨天下午接到你两封信。看了好几遍,本来前一信我说不在(再)往青岛去信了,
  可是又不能不写了。既接到信,也总是想回的,不管有事没有事。
  今天放假,日本的什么节。
  第三代居然间上一部快完了,真是能耐不小!大概我写信时就已经完了。
  小东西,你还认得那是你裤子上剩下来的绸子?
  坏得很,跟外国孩子去骂嘴!
  水果我还是不常吃,因为不喜欢。
  因为下雨所以你想我了,我也有些想你呢!这里也是两三天没有晴天。
  不写了。
  莹 九月廿二日
  第二十一信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0月13日发,10月18日到)
  均:
  我不回去了,来回乱跑,罗罗嗦嗦,想来想去,还是住下去吧!若真不得已那是没
  有法子。不过现在很平安。
  近一个月来,又是空过的,日子过得不算舒服。
  奇他们很好?小奇赶上小明那样可爱不?一晃三年不见他们了。奇一定是关于我问
  来问去罢?你没问俄文先生怎么样?他们今后打算住在什么地(方)呢?他们的经济情
  况如何?
  天冷了,秋雨整天的下了,钱也快完了。请寄来一些吧!还有三十多元在手中,等
  钱到我才去买外套。月底我想一定会到的。
  你的精神为了旅行很快活吧?
  我已写信给孟,若你不在就请他寄来。
  我很好。在电影上我看到了北四川路,我也看到了施高塔路,一刻我的心是忐忑不
  安的。我想到了病老而且又在奔波里的人了。
  祝好。
  吟 十月十三日
  第二十二信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0月20日发)
  均:
  我这里很平安,决(绝)对不回去了。胃病已好了大半,头痛的次数也减少。至于
  意外我想是不会有的了。因为我的生活非常简单,每天的出入是有次数的,大概被“跟”
  了些日子,后来也就不跟了。本来在未来这里之前也就想到了这层,现在依然是照着初
  来的意思,住到明年。
  现在我的钱用到不够二十元了,觉得没有浪费,但用的也不算少数。希望月底把钱
  寄来,在国外没有归国的路费在手里是觉得没有把握的,而且没有熟人。
  今天少上了一课,一进门就在席子上面躺着一封信,起初我以为是珂来的,因为你
  的字真是有点象珂。此句我懂了。(但你的文法,我是不大明白的“同来的有之明,奇
  现在天津,暂时不来。”我照原句抄下的。你看看吧。)(以上括弧内句子写上又抹掉
  了,再上面加上一句“此句我懂了”。大概起始没有看懂,后来又懂了,所以抹了。—
  萧军注)
  六元钱买了一套洋装(据〈裙〉与上衣)毛线的。还买了草褥,五元。我的房间收
  拾得非常整齐,好象等待着客人的到来一样。草褥折起来当作沙发,还有一个小圆桌,
  桌上还站着一瓶红色的酒。酒瓶下面站着一对金酒杯。大概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一点,
  也总是开心些的,因为我感觉到我的心情好象开始要管到一些在我身外的装点,虽然房
  间里边挂起一张小画片来,不算什么,是平常的,但,那须要多么大的热情来做这一点
  小事呢?非亲身感到的是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就是前半个月吧,我也没有这样的要
  求。
  日语教得非常多,大概要通通记得住非整天的工夫不可,我是不肯,而且我的时
  (间)也不够用。总是好坐下来想想。
  报上说是L来这里了……?
  我去洗澡去,不写了。
  明。我在这里和你握手了。
  吟 十月廿日
  第二十三信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0月21日发,10月26日到)
  均:
  昨天发的信,但现在一空下来就又想写点了。你们找的房子在哪里?多么大?好不
  好?这些问题虽然现在是和我无关了,但总禁不住要想。真是不巧,若不然我们和明他
  们在一起住上几个日子。
  明,他也可以给我写点关于他新生活的愿望吗?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小奇什么样?
  好教人喜欢的孩子吗?均,你是什么都看到了,我是什么也没看到。
  均,你看我什么时候总好欠个小帐,昨天在夜市的一个小摊子上欠了六分钱,写完
  了这一页纸就要去还的。
  前些日子我还买了一本画册打算送给L。但现在这画只得留着自己来看了。我是非常
  爱这画册,若不然我想寄给你,但你也一定不怎么喜欢,所以这念头就打消了。
  下了三天昼夜没有断的小雨,今天晴了,心情也新鲜了一些。小沙发对于我简直是
  一个客人,在我的生活上简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它给我减去了不少的孤独之感。总是
  坐在墙角在陪着我。
  奇什么时候南来呢?
  祝好。
  吟 十月廿一日
  第二十四信①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0月24日发)
  军:
  关于周先生的死,二十一日的报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一点,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对
  的,我跑去问了那唯一的熟人,她说:“你是不懂日本文的,你看错了。”我很希望我
  是看错,所以很安心的回来了,虽然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
  ①此信当时为《中流》发表,冠以标题:《海外的悲悼》。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张中国报上清清楚楚登着他的照片,而且是那么
  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道。
  现在他已经是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那里去了?虽然在三个月前向他告
  别的时候,他是坐在藤椅上,而且说:“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中国人
  就专会吓呼(唬)中国人,茶房就会说:验病的来啦!来啦!……”
  我等着你的信来。
  可怕的是许女士的悲痛,想个法子,好好安慰着她,最好是使她不要静下来,多多
  的和她来往。过了这一个最难忍的痛苦的初期,以后总是比开头容易平伏下来。还有那
  孩子,我真不能够想象了。我想一步踏了回来,这想象的时间,在一个完全孤独了的人
  是多么可怕!
  最后你替我去送一个花圈或是什么。
  告诉许女士: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太多哭。
  红 十月二十四日
  第二十五信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0月29日发,11月3日到)
  均:
  挂号信收到。四十一元二角五的汇票,明天去领。二十号给你一信,二十四又一信,
  大概也都收到了吧?
  你的房子虽然费一点,但也不要紧,过过冬再说吧,外国人家的房子,大半不坏,
  冬天装起火炉来,暖烘烘的住上三两月再说,房钱虽贵,我主张你是不必再搬的,一个
  人,还不比两个人,若冷清清的过着冬夜,那赶上上冰山一样了。也许你不然,我就不
  行,我总是这么没出息,虽然是三个月不见了,但没出息还是没出息。不过回去我是不
  回去的。奇来了时,你和明他们在一道也很热闹了。
  钱到手就要没有的,要去买件外套,这几天就很冷了。余下的钱,我想在十一月一
  个整月就要不够。一百元不知能弄到不能?请你下一封信回我。总要有路费留在手里才
  放心。
  这几天,火上得不小,嘴唇又全烧破了。其实一个人的死是必然的,但知道那道理
  是道理,情感上就总不行。我们刚来到上海的时候,另外不认识更多的一个人了。在冷
  清清的亭子间里读着他的信,只有他,安慰着两个飘泊的灵魂!
  ……写到这里鼻子就酸了。
  均:童话未能开始,我也不作那计画了,太难,我的民间生活不够用的。现在开始
  一个两万字的,大约下月五号完毕。之后,就要来一个十万字的了,在十二月以内可以
  使你读到原稿。
  日语懂了一些了。
  日本乐器,“筝”在我的邻居家里响着。不敢说是思乡,也不敢说是思什么,但就
  总想哭。
  什么也不再写下去了。
  河清,我向你问好。
  吟 十月廿九日
  第二十六信
  日本东京——上海
  (1936年11月2日发)
  三郎:
  廿四日的信,早接到了,汇票今天才来。
  于(郁)达夫的讲演今天听过了。会场不大,差一点没把门挤下来,我虽然是买了
  票的,但也和没有买票的一样,没有得到位置,是被压在了门口,还好,看人还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