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379
  神明共鉴。不期夫人以 ‘兄妹’相称,竟有背盟之意,全赖你无弃我之心,
  方可谐百年之眷。今你又漠然如土木相似,绝无哀怜之意,我来此两月,终
  日相对,真眼饱肚中饥也。若再如此数月,我决然一命休矣。你何忍心如此!”
  小姐闻言叹息道:“哥哥之言差矣,我岂土木之人,指腹为婚,此是何等样
  盟誓!今母亲并不提起 ‘婚姻’二字,反以‘兄妹’相称,定因兄是异乡之
  人,不肯将奴家嫁与哥哥。奴家自见哥哥以来,忘食忘寝,好生牵肠割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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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比兄之情更倍。但以异日得谐秦晋,终身为箕帚之妾,偕老百年,乃妾之愿。
  若草草苟合,妾心决不愿也。”魏郎道:“说得好自在话儿,若必待六礼告
  成,则我将为冢中之人矣。”小姐闻之,心在狐疑之间,忽夫人见召,魏郎
  慌张而出。
  次日,小姐着春鸿将一纸付与魏郎,魏郎拆开来看了,内一诗道:
  春光九十恐无多,如此良宵莫浪过。
  寄与风流攀桂客,直教今夕见■娥。
  魏郎见了,欢喜不胜,举手向天作谢。磨枪备剑,预作准备,巴不得登时日
  落西山,顷刻撞钟发擂。争奈何先生处一个不凑趣的朋友金在■走来探望,
  强拉魏郎到湖上妓家秀梅处饮酒。魏郎假推有疾,那金在■不顾死活,一把
  拖出,魏郎只得随了他去。到了秀梅之处,秀梅见魏郎风姿典雅,大杯奉着
  魏郎。魏郎一心牵挂着小姐,只是不饮,怎当得秀梅捉住乱灌,一连灌了数
  杯,魏郎大醉如泥,出得秀梅之门,一步一跌而回。走入东厢房门,便一交
  睡倒在石栏杆地上。那时月明,小姐乘夫人睡熟,悄悄走出闺门来赴约,不
  意魏郎酣寝,酒气逼人,呼之不醒,乃怅然入室,取笔书绝句一首于几上道:
  暮雨朝云少定踪,空劳神女下巫峰。
  襄王自是无情者,醉卧月明花影中。
  题毕而进。天明酒醒,魏郎见几上这首诗,懊恨无及。自恨为妓秀梅所误,
  ②
  赓韵 和一首道:
  飘飘浪迹与萍踪,误入蓬莱第几峰。
  凡骨未仙尘俗在,罡风吹落醉乡中。
  魏郎懊恨之极,再无便可乘。适值平章忌辰,夫人往西邻姚恭恕长者家附荐
  佛事,以邀冥福,做三昼夜功德。夫人出门,分付小姐料理家事,锁闭门户。
  说罢,出门而去。
  说话的,你道这夫人好生疏虞,怎生放着两个孤男寡女在家,可不是自
  开他一个婚媾的门户了!只因这小姐少年老成,一毫不苟言、不苟笑,闺门
  严肃,整整有条,中门之外,未尝移步,因此并不疑心到这件事上,然毕竟
  是疏虞之处。夫人方才出门,那魏郎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刻也蹲坐不
  牢,乘机闯入绣房,要做云雨之事。小姐恐为丫鬟等所知,不成体面,断然
  不肯道:“百年之事在此一旦,岂得草草?妾晚间当明烛启门,焚香以俟。”
  魏郎应允。至暮,小姐分付众仆道:“夫人不在,汝等各宜小心火烛早睡,
  男人不许擅入中堂,女人不许出外。”众人莫不拱听。又调开朱樱、春鸿另
  睡一处。朱樱、春鸿,也知小姐之意,各人走开,让他方便。魏郎更余天气
  蹑步而进,从柏泛堂后转过横楼,有两条路,不知何路可达。正在迟疑之间,
  忽然异香一阵扑鼻而来,魏郎寻香而往,但见绿窗半启,绛烛高烧,香气氤
  ① 秦晋——春秋时,秦晋两国世为婚姻。后以“秦晋”代称两姓联姻。
  ② 赓韵——续用原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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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氲之中,立着那位仙子,上服紫罗衫,下着翠文裙,自拈沉香放于金雀尾炉
  中。闻得魏郎步履声,出户而迎,延入室内,室内怎么光景:
  室中安黑漆罗钿屏风床,红罗圈金杂彩绣帐。床左有一剔红矮几,几上盛绣鞋二双,弯弯
  如莲瓣,仍以锦帕覆其上;右有铜丝梅花笼,悬收香鸟一只。东壁上挂二乔并肩图,西壁挂美
  人梳头歌。壁上犀皮韦相对,一放笔砚文房具,一放妆奁梳掠具。小花瓶插海棠一枝,花笺数
  幅,玉镇纸一枚。对房则藕丝吊窗,下作船轩,轩外缭以彩墙。墙内叠石为台,上种牡丹数本。
  ①
  桂花异草,丛错相间。距台二尺许,砖■ 一方池,池中金鱼数十尾,护阶草笼罩其上。
  说不尽那室中精致。魏郎那有闲心观玩,便推小姐入于彩帐之内,笑解罗衣,
  态有余妍,半推半就,花心才折,桃浪已翻,娇声宛转,甚觉不堪。事毕,
  以白绫帕拂拭道:“真可为‘海棠枝上试新红’也。”小姐道:“贱妾陋躯,
  今日为兄所破,甚觉惭愧。因原有指腹为婚之约,愿以今日之事,始终如一,
  偕老百年,毋使妾异日为章台之柳,则万幸矣。倘不如愿,当坠楼赴水以死,
  断不违背盟言也。”魏郎道:“今日之事,死生以之,不必过虑。”遂于枕
  上口占《糖多令》一阕以赠道:
  深院锁幽芳,三星照洞房。蓦然间、得效鸾凰。烛下诉情犹未了,开绣帐,解衣裳。新柳
  未舒黄,枝柔那耐霜?耳畔低声频付嘱,偕老事,好商量。
  小姐亦依韵酬一阕道:
  少小惜红芳,文君在绣房。幸相如赋就《求凰》。此夕偶谐云雨事,桃浪起,湿衣裳。从
  此退蜂黄,芙蓉愁见霜。海誓山盟休忘却,两下里,细思量。
  从此往来频数,无夕不欢。只有朱樱未曾到手,魏郎恐怕他漏泄了这段春光,
  也把他摸上了。从此三人同心,只瞒得老夫人。况且老夫人老眼昏花,十分
  照料不着,更兼日在佛阁之内诵经念佛,落得这一双两好,且自快心乐意。
  不期光阴易过,夏暑将残,萧夫人及二兄书来催回乡试,彼此好生伤叹。
  魏郎道:“我要这‘功名’二字何用?”小姐道:“‘功名’二字,亦不可
  少,倘你去得了驷马高车而来,我母亲势利,或者将奴家嫁你,亦未可知。”
  次日,夫人备酒筵饯行,小姐亦在座上。晚间待夫人睡熟,走出来与魏郎送
  别。好生凄楚,絮絮叨叨,泪珠满脸。魏郎再三慰安道:“切勿悲啼,好自
  保重。”小姐道:“兄途中谨慎,早早到家,有便再来,勿为长往。妾丑陋
  之身,乃兄之身也,幸念旧盟。”说罢而别。次日遂叫春鸿送出青■丝履一
  ①
  双、绫■一■ 为赠,并书一封道:
  薄命妾娉再拜寓言兄前:娉薄命,不得奉侍左右为久计。今马首欲东,无可相赆,手制粗
  鞋一双、绫■一■,聊表微意,庶履步所至,犹妾之在足下也。悠悠心事,书不尽言。伏楮②
  缄词,涕泪交下。不具。
  魏郎览毕,堕泪而已,遂锁于书笈之中。一边收拾起身,把日前窗上所题诗
  ① ■(zhòu ,音咒)——砖。
  ① ■(liǎng,音两)——双。
  ② 楮 (chǔ,音楚)——树名。树皮可造纸,故代称纸。亦代指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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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句尽数涂抹。一路回去,凡道中风晨月夕,水色山光,触目伤心。到家之日,
  已将入试之时,遂同二兄进场。他一心只思量着贾云华小姐,那里有心相去
  做什么文字,随手写去,平平常常,绝无一毫意味,恨不得写一篇“相思经”
  在内,有什么好文字做将出来?怎知自己极不得意文字,那试官偏生得意,
  昏了眼睛,歪了肚皮,横了笔管,只顾圈圈点点起来。二兄用心敲打之文,
  反落榜后。果是:
  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魏鹏领了高荐,势利场中,贺客填门,没一个不称赞他文字之妙,说如
  此锦绣之文,自然高中。魏鹏自己心上明白,暗暗付之一笑而已。同年相约
  上京会试,魏郎托病不赴,只思到杭州以践宿约,怎当得母亲、二兄不容,
  催逼起身,魏郎不得已恨恨而去。会场中也不过随手写去,做篇应名故事之
  文。偏生应名故事之文,瞎眼试官得意,又圈圈点点起来,说他文字稳稳当
  当,不犯忌讳,不伤筋动骨,是平正举业之文,竟中高第。廷试又在甲榜,
  擢应举翰林文字。魏郎虽然得了清要之官,争奈一心想着云华,情愿补外官,
  遂改江浙儒学副提举,甚是得意。归到襄阳,拜了母、兄,径付钱塘,需次
  待阙。首具袍笏拜夫人于堂,夫人叫儿子灵昭,并小姐出来拜见,魏郎见了
  小姐,两目相视,悲喜交集,却又不敢多看。夫人对小姐道:“魏兄高第显
  官,人间盛事,汝既是妹,当以一杯致贺。”小姐遂酌酒相劝,极欢而罢。
  夫人道:“幸未上官,仍旧寓此可也。”这一句说话,单单搔着了魏郎胸中
  之念,好生畅快。才到得一二日,又是朱樱、春鸿二人做线,引了魏郎直入
  洞房深处,再续前盟,终日鸾颠凤倒,连朱樱、春鸿二人一齐都弄得个畅哉。
  一日,后园池中有并蒂荷花二朵,一红一白。夫人因有此瑞,遂置酒池
  上,命魏郎、灵昭、小姐三人赏荷花,且对灵昭道:“并蒂荷花是人世之大
  瑞,莫不是你今秋文战得捷之兆?可赋一诗以见志。魏郎如不弃亦请赋一
  首。”二人俱赋一首,夫人称赞魏郎,要小姐也赋一首。小姐遂口占《声声
  慢》一词,魏郎看了道:“风流俊媚,真女相如也。”小姐连称不敢而散。
  魏郎愈加珍重,遂为 《夏景闺情》十首,以寄云华道:
  香闺晓起泪痕多,倦理青丝发一窝。
  十八云鬟梳掠遍,更将鸾镜照秋波。
  侍女新倾盥面汤,轻装雪腕立牙床。
  都将隔宿残脂粉,洗在金盆彻底香。
  红绵拭镜照窗纱,画就双蛾八字斜。
  莲步轻移何处去?阶前笑折石榴花。
  深院无人刺绣慵,闲阶自理凤仙丛。
  银盆细捣青青叶,染就春葱指甲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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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风无路入珠帘,三尺冰绡怕汗粘。
  低唤小鬟推绣户,双弯自濯玉纤纤。
  爱唱红莲白藕词,玲珑七窍逗冰姿。
  只缘味好令人羡,花未开时已有丝。
  雪为容貌玉为神,不遣风尘浣此身。
  顾影自怜还自叹,新妆好好为何人?
  月满鸿沟信有期,暂抛残锦下鸣机。
  后园红藕花深处,密地偷来自浣衣。
  明月婵娟照画堂,深深再拜诉衷肠。
  怕人不敢高声语,尽是殷勤一炷香。
  阔幅罗裙六叶裁,好怀知为阿谁开?
  温生不带风流性,辜负当年玉镜台。
  魏郎与小姐终日暗地取乐,争奈好事多磨;乐极悲生,忽萧夫人讣音到。
  魏郎痛哭,自不必说,一边要回家去丁忧,思量一去三年,就里变更不一,
  急急要说定了小姐亲事,遂浼边孺人转说道:“昔日魏郎与小姐两家指腹为
  婚,一言已定,千古不易,前日萧夫人书来,专为两家儿女长大,特来求请
  婚期。从来圣人道: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天地鬼神,断不可欺。
  今魏郎既已登第,与小姐宜为配偶,一个相公,一个夫人,恰是天生地长的
  一般。如今萧夫人虽死,盟言终在。魏郎要回家守制,一去三年,愿夫人不
  弃前盟,将小姐配与,回家守制。如其不然,一言约定,待彼三年服满而来
  成亲亦可。夫人以为何如?”夫人道:“我非违弃前盟,奈山遥水远,异乡
  不便。我只此一女,时刻不见,尚且思念,若嫁他乡,终年不得一见,宁死
  不忍。前日萧夫人书来,我难以回答,在魏郎面前,亦绝口不谈及此事,只
  以兄妹之礼相见,今魏郎高科,宦途升转,必要携去,我老人家怎生割舍?
  况我年老,光阴有限,在我膝下有得几时?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