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301
  要逃走,恰被乱贼一把拿住,背剪地绑在庭柱上,将那雪花也似钢刀,放在
  忽术娘子项脖之上,只待下刀。合家丫鬟小厮都惊得魂不附体,四散逃走。
  内中闪出那个铁铮铮不怕死的朵那女,赶上前一把抱住主母身体,愿以身代
  主母之死。果是:
  岁寒知松柏,国乱显忠臣。
  朵那女口口声声对那乱贼道:“将军到此,不过是要钱财,何苦杀人?家中
  宝贝珠玉,尽是俺家掌管,主母一毫不知。将军若赦主母之死,俺领将军到
  库中,将金珠宝玉尽数献与将军。”那些乱贼都一齐道:“讲得有理,讲得
  有理。”把忽术娘子即忙解了绳索,押着朵那女。朵那女领了乱贼到于库中,
  将金珠宝玉任凭乱贼搬抢。那些乱贼一边搬抢,又有数人见朵那女生得标致,
  要奸淫朵那女。朵那女就夺过一把刀来,对乱贼大骂道:“俺主贵为荆南太
  守,我发誓不嫁丈夫,不适他姓,以尽俺一生忠孝之心。况你是何等样人,
  俺肯从你?宁可自死,决不受辱!”说罢,便将刀要自刎。乱贼惊异,又因
  得了重宝,遂放舍而去。乱贼出得门,朵那女涕泣跪告主母道:“一库宝货
  都教俺掌管,为救主母,只得弃了财宝,以救主母之命。俺既失了财宝,负
  …  78…
  了主母教俺掌管之意,俺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断然今日要死了。”忽术娘子
  大叫道:“物轻人重,怎生要死?”急急要夺住他的刀,说时迟,那时快,
  朵那女已一刀自刎而死矣,鲜血淋漓,喉管俱断。主母抚尸大哭不住,只得
  将好棺木盛殓。忽术娘子因吃了惊,又见朵那女殉节而亡,没了这个心腹之
  人,好生痛苦,哭了一月,那怯弱病复发,遂吐血而亡。家中就将朵那女合
  ①        ②                   ③
  葬于一处。义女殉节,他何曾读《四书》上“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这两句来,不知不觉率性而行,做将出来掀天揭地,真千古罕见之事,强似
  如今假读书之人,受了朝廷大俸大禄,不肯仗节死难,做了负义贼臣,留与
  千古唾骂,看了这篇传,岂不羞死。当时有诗一首,单赞此女妙处:
  谁读玄黄字,能知理道深。
  守财殉死节,■股吁天心。
  颈拼苌弘血,心同伯氏箴。
  千秋应未陨,岂与俗浮沉?
  ① 虎兕 (sì,音四)——虎和犀牛。比喻凶恶残暴的人。
  ② 柙 (xiá,音匣)——关野兽的笼子。
  ③ 龟玉毁于椟中——龟甲和宝玉这些贵重的东西在匣中被毁坏。
  …  79…
  第二十卷 巧妓佐夫成名
  野狐变幻及奸臣,亦有衔冤堕落身。
  谪降神仙并古佛,就中人品不同伦。
  话说妓女之中,人品尽自不同,不可一律而论。第一句“野狐变幻及奸
  臣”,那野狐变幻是李师师,就是宋徽宗与他相好的。李师师是汴京名妓,
  容貌非常艳丽,果然是宋宫中三千粉黛、八百娇娥,也比他不得标致。秦少
  游曾有赠李师师的词儿道:“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此词传播于宫禁
  之中,因此徽宗动念,不是从地道里走将出来,就是载李师师进宫,与他日
  逐盘桓淫戏。徽宗最喜道教,敬重一个道士林灵素,精通道法,能知天上地
  下、神仙鬼魅之事。一日雪天,在宫中与徽宗同在火炉边向火,林灵素忽然
  闻得一阵异香袭人,惊起向空作礼道:“天上九华玉真仙子过。”少顷之间,
  却是安妃走来。停了一会,林灵素闻得一阵狐臊臭,大惊道:“怎么宫中有
  野狐精?”急起搜索,少顷之间,却是李师师走来。林灵素大骂道:“怎生
  野狐精敢大胆在宫中作怪?”急忙取火炉中铁火箸,要把李师师刺死。徽宗
  慌张,急忙抱住,不容下手。后来人方知李师师是野狐精,所以能媚人如此,
  所谓“野狐变幻”者此也。惠州曾有一个娼女,被天雷震死,身上有朱书一
  行字道:“李林甫以毒虐弄权,帝命震死,七世为牛九世娼。”所谓“奸臣”
  者此也。
  第二句“亦有衔冤堕落身”,那衔冤的是玉通长老,在临安竹林峰水月
  寺修行二十年,且是至诚。柳府尹只因玉通不来参谒,心中着恼,暗暗叫营
  妓红莲假装寡妇,清明祭扫,挨进水月寺,要他坦腹磨脐。那玉通生平不曾
  见此物之面,怎生便熬得住?霎时间不觉磨出那好事来。柳府尹做首诗来嘲
  笑道:
  水月禅师号玉通,十年不下竹林峰。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玉通见了,甚羞甚恨,道:“我好端端在此修行,何苦设计赚我,却怎生饶
  得他过?”遂写八句偈道:
  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三年心自在。
  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淫色戒。
  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
  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被我坏。
  写罢,遂翻一个筋头投入柳府尹浑家胞内,做个女儿,长大为娼,就名柳翠,
  居于抱剑营。但一灵不迷,性好佛法,极喜施舍,造桥万松岭下,名柳翠桥;
  凿井营中,名柳翠井,感得道兄皋亭山月明和尚为说佛法因果、本来面目,
  柳翠言下大悟,遂沐浴端坐而化,归骨皋亭山,所谓“衔冤”者此也。宋时
  有个妓女,聪明无比,名满长安,口中时时出青莲花之香。学士欧阳修道:
  “这女子前世定是诵《法华经》之人,只因一念之差,误落风尘。那诵 《法
  …  80…
  华经》者,口中方吐青莲花香。”特召这个妓女来问道:“你曾诵《法华经》
  否?”妓女道:“不曾诵。”欧阳修即取一部《法华经》与他诵,诵过一遍
  之后,就背得出,果像平日惯诵之人。但投胎之时,一点色情不断,误堕风
  尘,所谓“堕落”者此也。
  那“谪降神仙”是唐时女妓曹文姬,工于翰墨,为关中第一,号为“书
  仙”。凡求为伉俪者,先投诗一首,以待其自择。那投诗之人,堆山积海而
  来,文姬只是不理。岷江有任生者,投首诗道:
  玉皇殿上掌书仙,一点尘心谪九天。
  莫怪浓香薰腻骨,霞衣曾惹御炉烟。
  文姬得诗,大喜道:“他知我来历。”遂结为夫妻。五年后因歌送春诗,乃
  对任生道:“妾本上界司书仙,以情爱谪居人世,今当升天,子宜偕行。”
  遂见朱衣吏持玉版而至道:“李长吉才子新撰《白玉楼记》,召汝书碑。”
  任生方悟文姬为天上仙女,遂同拜命,举步腾云而去,世因名此地为“升仙
  里”。那“古佛”是唐朝庆历年间延州一个女妓,专与无赖贫穷之人交合,
  不接钱钞,如此几年而死。后来一个西域僧绕墓礼拜。众人都笑道:“这是
  淫娼,怎生礼拜?”西域僧道:“此是舍身菩萨化身,因见贫穷无赖之人无
  力娶妻、无钱得嫖,所以化身为娼,以济贫人之欲。”说罢,掘出骨头来看,
  果是一具黄金锁子骨,节节勾连。众人大惊,遂建塔设斋,极其弘丽。
  看官,你道妓女之中,种种不同如此。唐、宋、元都有官妓,我国初洪
  武爷时也有官妓,共建十六楼于南京:
  来宾 重译 清江 石城 鹤鸣 醉仙
  乐民 集贤 讴歌 鼓腹 轻烟 淡粉
  梅妍 翠柳 南市 北市
  只因后来百官退朝之暇,都集于妓家,牙牌累累,悬于窗■,终日喧哗,政
  事废弛,因此庶吉士解缙奏道:“官妓非人道所为,可禁绝之。”后都御史
  顾佐特上一疏,从此革去官妓。但娼妓之中,从来有能事之人,有男子做不
  来的,他偏做得。
  话说嘉靖年间,京师有个女妓邵金宝,与口西戴纶相好。这戴纶后为京
  营参将,因与咸宁侯往来带累,犯在狱中,将问成死罪。戴纶自分必死,况
  且家乡有数千里之远,若不死在刀下,少不得要死在狱中,遂取出囊中三千
  余金,付与邵金宝道:“俺今下狱,生死不可知,你若有念俺之情,可将此
  三千金供给我,以尽俺生前之命罢。”邵金宝大哭,遂收了这三千金,暗暗
  计较道:“若只把这三千金将来供给,有何相干?须要救得他性命出,方才
  有益。”遂先把些银子讨了几个标致粉头,将来赚钱。看见财主之人,便叫
  粉头用计,大块起发他的钱财,将来送与当事有势力之人。凡是管得着戴纶
  并审问定罪之人,都将金银财宝买嘱其心,并左右前后狱中之人,要钱财的
  送与钱财,要酒食的赠以酒食,并无一毫吝惜之心,只要救得戴纶性命。若
  到审问之时,邵金宝不顾性命,随你怎么鞭挞交下,他也再不走开一步,情
  …  81…
  愿与戴纶同死同生。一边狱中供给戴纶,再无缺乏;一边用金银买上买下,
  交通关节。直到十年,方才救得戴纶性命,渐渐减轻罪犯,复补建昌游击。
  邵金宝还剩得有四千多金,比十年前还多一千,尽数交与戴纶。那戴纶的妻
  子听得邵金宝救出丈夫性命,仍做游击将军,好生感激,从家中来探望丈夫,
  请邵金宝坐在上面,叫左右丫鬟挽扶住了,不容邵金宝回礼,当下推金山、
  倒玉柱,拜了八拜,对丈夫痛哭道:“丈夫受难,妾身有病不能力救。今邵
  氏替我救得,妾身甚是惭愧,怎生报得邵氏之恩?你当同邵氏到任所而去,
  妾自回归。”遂大哭而去,邵氏再三挽留不得。戴纶遂与邵金宝同到任所。
  看官,你道这样一个妓女,难道不是古来一个义侠么?有诗为证:
  解纷排难有侯嬴,金宝相传义侠声。
  若使男儿能似此,史迁端的著高名。
  这邵金宝不是西湖上人。话说西湖当日也有一个妓女,与邵金宝一样有
  手段之人,出在宋高宗绍兴年间。高宗南渡而来,装点得西湖如花似锦,因
  帝王在此建都,四方商贾无不辐辏,一时瓦子勾栏之盛,殆不可言。内中单
  表一人曹妙哥,是个女中丈夫,真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年登二十
  五岁,最喜看那《■国李夫人传》,道这李亚仙真有手段,那郑元和失身落
  局,打了莲花落,已到那无可奈何之地,他却扶持丈夫起来,做了廷对第一
  ①
  人。若不是李亚仙激励,那郑元和准准做了卑田院乞儿,一床草荐,便是他
  终身结果之场了。果是有智妇人胜如男子。这样一个人,可不与我们争气!
  我若明日学得他,也不枉了做人一场。自此之后,常存此念。
  有个吴尔知,是汴京人,来临安做太学生,与曹妙哥相处了几晚。曹妙
  哥见这人是个至诚的君子,不是虚花浮浪的小人,倒有心看上了他。争奈这
  吴尔知是个穷酸,手里甚是不济,偶然高兴走来,几晚后便来不得了。曹妙
  哥心中甚是记念,叫招财去接了两次。吴尔知手头无物,再不敢上曹妙哥之
  门。三月初一日,曹妙哥一乘轿子抬到上天竺进香,进香已毕,跨出山门,
  恰好吴尔知同两三个朋友在那里游戏。曹妙哥就招吴尔知过来,约定明日准
  来。说罢,曹妙哥自回。次日,吴尔知本不要去,因见曹妙哥亲自约定日子,
  只得走到他家。曹妙哥出来见了道:“你怎生这般难请,莫不是有甚么怪我
  来?”曹妙哥是个聪明之人,早已猜够八分。吴尔知道:“没有工夫走得出。”
  曹妙哥道:“没有工夫,却怎生又有工夫到天竺闲戏?你不必瞒我,我早已
  猜定了,总是客边缺少盘费,恐到我这里要坏钱钞,所以不来。我要别人的
  钱钞,断不要你的钱钞。银子也要看几等要,难道一概施行?我知你是窘乏
  之人,不必藏头露尾。你自今以后竟在我这里作寓,不要到厦处去,省得自
  己起锅动灶,多费盘缠。”吴尔知被曹妙哥说着海底眼,又有这一段美意,
  便眉开眼笑起来。从这日起,就住于曹妙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