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6-11 16:41      字数:4981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以前逛百货公司时,搞不好听过她的声音。
  「后来到周叔叔这里上班。」
  『周叔叔?』
  「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她微微一笑,「在公司我叫他周总,下班后
  自然就改叫周叔叔了。我今晚能上台唱歌,也是周叔叔帮的忙。」
  『原来如此。』我又笑了笑。
  「我的故事讲完了。」她停下脚步。
  『妳的故事好象小说。』我也停下脚步。
  「是吗?」
  『嗯。』
  我们驻足良久,彼此都没有移动的意思。
  「自从在外生活以后,虽然日子过得比较苦,但收获和体验都很多。」
  她叹口气,「我其实是很舍不得的。」
  『舍不得什么?』
  「今天是一年之约到期的日子。」
  我喉咙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连客套话也没出口。
  「今晚我唱的歌,好听吗?」
  我点个头。
  「我特地唱给你听的。」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说:
  「那你可以再说一个故事给我听吗?」
  我用力咳了几声,终于可以说声:『好。』
  「谢谢。」她说。
  『从前有个学科学的男孩,很喜欢公司里的一个女孩,每天都会期待
  多看她一眼。但一开始,女孩不喜欢他,没多久女孩发现是她误会
  男孩,便不再讨厌他。男孩为了讨女孩欢心,会说故事给女孩听,
  也会做些傻事。后来女孩要离开公司了,男孩的心里很悲伤。』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故事结束了。』
  「你以前都可以让我然后的。」
  『以前说的,是虚构的故事;现在说的,是真实的故事。虚构的故事
  可以一直然后下去;但真实的故事,没有然后。』
  「男孩还是可以跟女孩在一起的。」礼嫣说。
  『妳觉得可能吗?』我反问她。
  她没回答。但其实没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妳知道为什么男孩跟女孩无法在一起吗?』我又问。
  「为什么?」
  『因为男孩和女孩都在现实中生活,并不是存活在小说里。』
  「这个结局不好。」
  『不是故事的结局不够好,而是我们对故事的要求太多。』
  礼嫣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我也跟着沉默。
  「我想再玩一次第一个字的游戏。」礼嫣打破了沉默。
  『好。』我点点头。
  「今天我要走了。」
  『今。』
  「不会再回来了。」
  『不。』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有。』
  「我喜欢的人是谁?」
  『我。』
  「接我的车子来了。」
  『嗯。』
  「再见。」
  礼嫣说完后,打开车门,回过头,终于掉下眼泪。
  黑色的轿车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我没听见车声,只听见悲伤的声音。
  我试着开口说话,但总是说不出话来。
  即使由喉间发出的嗯嗯啊啊声,我听起来,也很悲伤。
  悲伤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赶也赶不走。
  虽然想摀住耳朵,但又想到这是礼嫣最后的声音,手举到一半便放弃。
  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咬着牙,用力摀住耳朵。
  过了一阵子,手缓缓放开,悲伤的声音已经变小,渐渐听不到了。
  看了看四周,才发觉我和礼嫣一直站在那家咖啡馆的对面!
  突然想起珂雪还在咖啡馆内等我,我立刻冲过马路。
  用力推开咖啡馆的门,却没看见珂雪。
  只见老板冷冷地看着我。
  「她走了。」老板说。
  『啊?』
  我终于可以正常发音。
  「她留了个东西给你。」
  老板说完后,便递给我一张画。
  画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脸上没有表情。
  而她的右手,正拿着笔,在脸颊上画了几滴眼泪。
  我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有股力道在拉扯,很痛。
  试着调匀呼吸,但氧气始终不够。
  凝视这张画愈久,女孩脸上的泪水便愈多,
  我彷佛快要被这些泪水所淹没。
  我知道这张画的名字了。
  它一定就叫做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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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珂雪曾对我这么说。
  由此看来,珂雪一定是最厉害的画家。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一天,我下班后仍然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还在,但我等到咖啡馆打烊,她却未出现。
  我和老板之间没有对话,他只在结帐时说了一句:「一共是120元。」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搭上捷运列车回家,我度过失眠的第一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天到第十天,我每天都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一直都在,但她始终没来。
  老板连话都不说了,结帐时右手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1天,是礼拜六,我早上十点就到了。
  老板正好打开店门开始营业,我直接走进去坐在靠墙座位。
  「已订位」的牌子消失不见,我心里一阵惊慌,以为她不会来了。
  只见老板从吧台下方拿出「已订位」的牌子,轻轻擦拭一下,
  再走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放在桌上。
  太阳下山了,对街商店的招牌亮起;招牌的灯暗了,黑夜吞没整条街。
  她依旧没出现。
  结帐时老板的右手又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我摇摇头。
  老板再比一次: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我还是摇摇头。
  「什么意思?」他终于开了口。
  『我忘了带钱。』我说。
  「对面有提款机。」
  『我连皮夹都没带。』
  这是我和他这11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老板凝视我一会后,说:「今天我请客。」
  『谢谢。』我说。
  「饿了吧?」
  『嗯。』我点点头。
  「你去坐着等。」老板转过身,「我弄些东西来吃。」
  我回到座位,安静等待。
  十分钟后,老板端了两盘食物走过来,放了一盘在我面前。
  『你那盘比较多。』我说。
  老板把两盘食物对调,然后说:「吃吧。」
  我吃了几口,听到他说:「我和她是大学同学。」
  『不会吧?』我抬起头,『你看起来像是她叔叔。』
  「你想听故事?」他说,「还是想打架?」
  『听故事。』我做了明智的选择。
  「大三时,她突然想出国去念书。」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她的画是死的,没有感情。」
  『是吗?』
  「图画跟工艺品不一样,你不会觉得花瓶在哭或在笑,但一幅画……」
  『怎样?』
  「会。」他说:「画会哭,也会笑。甚至可以让看见它的人哭或笑。」
  『喔。』
  「她不想只学画画的技巧,她想学习如何在画里表达感情。」
  『那还是可以留在台湾啊。』我说。
  「在台湾,感情容易分散;在国外,全部的感情都会集中在画里。」
  『她想太多了。』
  「你懂什么。」他瞪了我一眼。
  我不想跟他顶嘴,于是说:『你说得对,我不懂。』
  「她还在台湾念书时,就喜欢来这家店,也说这里的咖啡很好喝。」
  『这家店不是你的吗?』
  「那时候还不是。」他说,「她出国念书的那几年,我拼命赚钱,后来
  顶下了这家店,也拜托店长教我煮咖啡。」
  『那个店长人还真不错。』
  「不。他以为我是黑道人物,所以不得不教。」
  我觉得很好笑,笑了几声。
  老板看起来酷酷凶凶的,又留了个平头,难怪会让人误会是黑道中人。
  「她回台湾后,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喝咖啡。我不希望她花咖啡钱,
  又想看她继续画,所以我让她用画来抵咖啡。」
  『嗯。』
  「她给我的每幅画,我都好好保存。有机会的话,想帮她开个画展。」
  『你人真好。』
  「自从她认识你以后,便愈画愈好,这点我该感谢你。」
  『不客气。』
  「但她现在离开了,也是你造成,所以我无法原谅你。」
  『对不起。』
  我们开始沉默,同时把注意力回到餐盘。
  『说说你吧。』我打破沉默,『你也是学艺术的,怎么不继续画?』
  「艺术是讲天分的,跟她相比,我没天分。」
  『会吗?』
  「没错。我顶多成为艺术评论家,不可能成为好的艺术创作者。」
  『为什么?』
  「创作者必须只有自己、保有自己;评论家却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
  『你没有〃自己〃吗?』
  「认识她以后,就没有了。」
  老板说完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
  老板摇摇头。
  『你不是有她的手机号码?』
  老板站起身,走到吧台。从吧台下方拿了样东西,再走回来。
  「这是她的手机。」他把一只红色手机放在桌上,然后说:
  「你要的话,三千块卖你。」
  『你有病啊,我要她的手机干嘛!』
  我有点生气,不是因为三千块,而是因为找到珂雪的机会更渺茫了。
  老板将盘子收回吧台,我也起身准备离去。
  离去前,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老板: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我会等。」
  拉开店门后,我回过头跟老板说:
  『你生错年代了,在这个流行爱情小说的年代里,你只能够当配角;
  但在流行武侠小说的时代,你绝对是一代大侠。』
  老板没回答,走出吧台到靠落地窗第二桌,拿起「已订位」的牌子,
  再走回吧台,慎重地收进吧台下方。
  我走出咖啡馆,店内的灯也完全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捷运最后一班列车早已离开,我慢慢走回家,不知道走了多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2天起,我不再到那家咖啡馆了。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8天,我来到珂雪的住处。
  应门的是小莉的妈妈,她一看到我,便说:
  「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人。」
  『我……』我瞬间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在。你可以走了。」
  『她去哪里?』
  「不知道。她带了画具和画架,只说要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
  「轮到我问你了。」她说。
  『嗯?』
  「你有没有跟她上床?」
  『喂!』
  「喂什么喂?」她提高音量,「到底有没有?」
  『没有!』我的音量也提高。
  「那就好。」她说,「你还不算丧尽天良。」
  我觉得跟她话不投机,而且该问的也问了,便往楼下走。
  「她有打电话回来。」
  『真的吗?』我停下脚步,『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是小莉接的。」
  『喔。』
  我又开始往下走,听到她问:「你最近常熬夜吗?」
  『没有。』我又停下脚步,『只是晚上睡不好,有些失眠。』
  「难怪你皮肤看起来没有光泽。」
  『嗯?』
  「我们公司最近新推出一套白拋拋系列的保养品,要不要试试看?」
  『多少钱?』
  「两万块。」
  『太贵了。』
  「还有幼咪咪系列,只要一万二。」
  『还是太贵。』
  「还有金闪闪系列、水亮亮系列、粉嫩嫩系列……」
  我不等她说完,用跑的下楼,不再回头。
  搭完公车转捷运,再走路回家,度过失眠的第18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20天,我来到小莉的安亲班。
  小莉正坐在草皮上低头画画,我弯下身问她:『妳在画什么?』
  「小皮。」她回答,但没抬起头。
  我的视线往她的前方搜寻,看到那只神奇的牧孩犬。
  再低头看看小莉的画,画里的狗全身毛发直立,有点像刺猬。
  『妳在画小皮被雷打中的样子吗?』我问。
  「什么!」小莉双手插腰,大声说:「是小皮生气的样子啦!」
  『画得真好。』我干笑两声,有些言不由衷。
  小莉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透着怀疑。
  『妳妈妈呢?』我试着问。
  「她待会才会来接我。」小莉又低头画画。
  『我是问妳那个会画画的妈妈喔。』
  「她走了呀。」
  『她不是有打电话给妳吗?她跟妳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要乖乖的,还要听妈妈的话。」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妳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你很吵耶!」
  小莉转身背对着我,似乎不想理我。
  『妳知道吗?』我移动两步,走到她身旁,弯下身接着说: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
  小莉没反应,我又继续说:『而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
  话还没说完,小莉突然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然后我听到狗的吠叫声,不是来自小莉的画,而是来自草皮的那端。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一个月,我又开始继续写《亦恕与珂雪》。
  自从礼嫣和珂雪离开后,我原本已经停笔;
  但现在觉得,我一定要往下写、不断地写,才会化解心中的悲伤。
  写到〈悲伤〉这个章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