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4930
  「又是一分钟。」曹小姐叹了口气。
  『突然间,女孩开口唱歌了,而且愈唱愈大声,她希望男孩能听见。』
  我也叹了口气,『可惜耶诞夜的街上太吵了,男孩没听见她的歌声。』
  「……」曹小姐似乎欲言又止。
  『女孩只有一分钟,唱完后便倒下。倒下的瞬间,男孩突然回过头。』
  「后……后来呢?」曹小姐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后来了,故事结束了。』
  「不可以!」曹小姐有些激动,「故事不可以就这么结束。」
  我有点惊讶,看了看她,没有答话。
  「故事真的结束了?」
  『嗯。』我点点头。
  「礼嫣,一起去吃饭吧。」小梁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吃饭。」
  说完后,曹小姐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
  小梁等曹小姐走后,问我:「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也回到我的座位,『跟她说个爱情故事而已。』
  「是吗?」小梁说:「是不是讲你被拋弃的经验?」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就走了。
  我懒得理他,继续做我的工作。
  下班时间到了,我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写完服务建议书。
  原本想一鼓作气写完,但觉得眼睛有些累,决定下星期一再来收尾。
  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离开。经过曹小姐的座位时,发现她还没下班。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女孩在日本时不唱歌?』我说。
  「嗯。」她点点头。
  『日本的时间比台湾快了一个钟头,如果在台湾是八点唱歌,在日本
  就会变成是九点唱歌。因此女孩最后唱歌的时间,是九点正。』
  曹小姐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就这么简单?」
  『是啊。故事总是拥有曲折的过程和简单的结果。』
  「你知道吗?」她笑着说:「我无法客观看待别人的心情,因为我容易
  被牵动。所以请尽量别跟我说一些悲伤的故事。」
  『喔。』
  「约定还是算数,只要你在八点到八点一分出现,我就唱一首歌。」
  『是哪一种八点?妳的表?』我指着她背后的墙,『还是墙上的钟?』
  「有差别吗?」
  『妳忘了那个故事的教训了吗?』
  「那就墙上的钟好了。」她笑了笑。
  我看一眼墙上的钟,估计它和我手表的时间差。
  走出公司大楼,心情很轻松,如果吹来一阵强风,我也许可以飞起来。
  除了困扰多时的服务建议书快写完以外,说故事所带来的兴奋感还在。
  经过那家咖啡馆,想都没想,直接推门进去。
  学艺术的女孩还在老位置,拿起笔,又放下,似乎很犹豫。
  「嗨。」她笑一笑,然后目光又回到桌上,「真是伤脑筋。」
  『伤什么脑筋?』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想画一张图,图名叫:现在。可是始终无法动笔。」
  『为什么?』
  「因为当我开始画时,就已经不是〃现在〃了呀。」她摇摇头,
  「所以我无法捕捉〃现在〃的感觉。」
  老板走过来,将Menu递给我。
  「你在高兴什么?」他问我。
  『不可以吗?』我指了一种Menu上的咖啡,然后将Menu还给他。
  「只是好奇而已。」他收起Menu,「因为我总觉得你是个悲哀的人。」
  他转身走回吧台,我很想朝他的背影比中指。
  「喂。」学艺术的女孩叫了我一声,「给点建议吧。」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当过去与未来两时间点的距离趋近于零时,
  谓之为现在。因此现在的特性就是它根本未曾真确地存在。』
  「是吗?」
  『嗯。所以妳画不出来是很科学的。』
  「这样呀。」她笑了笑,阖上画本,「那我就不画了。」
  『艺术和科学果然还是有共通点的。』
  「没错。」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印象中,我好象没有跟她这么有默契过,即使我们认识也有一些时日。
  每次碰面,除了说说话,就是看她画画,偶尔会一起看着窗外。
  如果我们有了笑容,也是她笑她的、我笑我的,从没同时笑过。
  因此这次无预警的同时笑,好象让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于是我们笑了一阵后,同时将视线朝向窗外,却又造成另一次默契。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过了一会,她将视线从窗外转回,
  「是不是小说写得很顺利?」
  『小说写得还好而已。』我也将视线转回,『可能是工作很顺利吧。』
  「工作顺利只会让你轻松,未必说得上高兴。你一定还有其它原因。」
  『我今天跟同事讲了个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感到一种兴奋。』
  「那很好呀,恭喜你了。」
  『恭喜?』我很纳闷,『为什么要恭喜我?』
  「你看看那些人……」她伸手指向窗外的捷运站,「他们在干嘛?」
  『走路啊。』我想都没想。
  「不要看他们的动作,注意他们的神情和样子。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嗯……』我看着在捷运站前出入的人群,凝视一阵子后说:
  『他们好象在找些什么,或是要些什么。』
  「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那时画了一张画。」
  我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给我看吧。』
  「好。」她笑着说。
  然后打开画本,找出其中一页,摊在我手心上,我赶紧用双手捧着。
  画纸上的人奋力向上跃起,伸长着手努力想抓住悬挂在上方的东西。
  那些东西的形状很丰富,长的、短的、圆的、方的、扁的都有。
  还有的像星星;有的像沙子;有的模模糊糊的,像阴影,看不出形状。
  『这是?』我看了一会后,问她。
  「追求。」她说。
  老板刚好端着咖啡走过来放在我面前,听到这句话后,看了她一眼。
  『嗯。』老板走后,我又端详这幅画,『是有这个味道。』
  「是呀。大家都很努力在追求些什么。」
  『所以这么多的形状是表示要追求的东西有很多种啰?』
  「嗯。有些东西虽然闪亮,但抓在手里却容易刺伤自己,像这些形状
  尖锐的星星。还有的东西像沙子,抓得再紧还是会漏。」
  『什么东西像沙子?』
  「感情呀。」她笑了笑。
  『说得也是。』我也笑了笑,『那这些像阴影一样的东西呢?』
  「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直想要的东西。」她的手指着画上几处阴影,
  「大家只知道要抓,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她的画,又想着她的话,入神了一阵,回神后问她:
  『对了。妳刚刚为什么要恭喜我?』
  「在追求的过程中,因为用力,表情会很僵硬,也通常不快乐。」
  她说:「而你在追求的过程中有快乐的感觉,不是值得恭喜吗?」
  『是吗?那我在追求什么?』
  「这得问你自己。」她笑了笑,「不过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到快乐,
  那么你到底追求什么,或者是否追求得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有道理喔。』我笑了笑,身体一松,靠躺在椅背。
  她将〃追求〃这张画翻到背面,然后问我:「这张画叫什么?」
  『画?』我很疑惑,『这是空白啊,完全没画任何东西。』
  「不。这个叫〃满足〃。」
  『为什么?』
  「追求的反面,就是满足。」她将手掌在空白的纸面上轻轻摩擦,
  「而且如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必追求,当然就叫满足。」
  『妳是开玩笑的吧?』
  「是呀。不过虽然是开玩笑,还是有点道理。」她笑得很开心,
  「不是吗?」
  『嗯。』我点点头,『妳好厉害。』
  「谢谢。」
  我们同时端起咖啡杯,彼此都喝了一口后,又同时放下杯子。
  「说真的,我也一直试着想画〃满足〃,但始终画不出。」
  『真的那么难画?』
  「嗯。满足是因人而异的东西,羊认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草就叫做
  满足,但狮子可不这么认为。」
  『妳每天都能在这里喝咖啡,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满足?』
  「这确实很接近满足的感觉。不过……」她朝吧台伸出右手食指,
  然后笑了起来,「我总是喝完还想再喝,怎能说是满足呢?」
  『看来满足真的很难画。』
  「嗯。而且如果很想拥有满足的感觉,也是一种追求的欲望哦。」
  『好深奥喔。』我也笑了笑。
  她把玩着笔,眼睛盯住〃追求〃的背面,似乎又试着想画〃满足〃。
  为了不干扰她,我将视线转向窗外,竟看见对面有个警察。
  『警察来了!』我压低声音,『快!』
  「快?」她歪着头,「快什么?」
  『快跑啊!』
  「我是学艺术的,又不混黑社会,干嘛要跑?」
  『妳的车子啊!』我开始着急了。
  「哦。」她也看了看窗外,「我扭了脚,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意识到她今天一定没办法奔跑。
  于是我像一只突然闻到猫味道的老鼠,反射性起身,拔足向外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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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声,我撞到桌角。桌脚摩擦地面也发出急促的嘎嘎声。
  那张桌子并没有其它客人,桌上也没杯盘之类的东西。
  所以桌子只是受了惊吓,但我的腰却好痛。
  我右手扶着腰,左手拉开店门,冲向马路对面。
  可是当我跑到马路对面四下张望时,竟然没看见她的车!
  我没花太多时间犹豫,右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腰,
  在附近一面小跑步,一面搜寻。
  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是不见她那辆红色车子的踪影。
  只好偷偷跟在那个警察背后,也许他能帮我找出红色车子。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台湾的警察总能轻易发现任何违规停放的车子。
  可是如果警察发现了红色车子,我该做什么或说什么?
  正在思考之际,那个警察刚好回过头。
  他的视线一接触到我,似乎吓了一跳,身子突然一弯,
  右手迅速移到腰际准备拔枪。
  我也吓了一跳。
  我们对峙了几秒,他才直起身子说:「下次别随便把手放在腰部。」
  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我原先很纳闷,想跟他说:阿Sir,我腰痛,不行吗?
  后来仔细一想,才知道他应该以为我放在腰部的右手,像是要拔枪。
  我暗叫好险,吓出一身冷汗。
  没多久,警察上车走了,我还是没看到红色车子。
  我右手仍然按着腰,慢慢走回咖啡馆内。
  左手推开店门时,老板看了我一眼。
  『妳车子不见了。』我刚坐下,立刻跟她说。
  「我今天没开车来呀。」
  『啊?』我很惊讶。
  「我刚刚本来要说:我扭了脚,所以今天没开车来。谁知道我话还没
  说完,你就急忙跑出去了。」
  『什么?』我直起身,牵动到腰部,忍不住呻吟一声,『唉唷。』
  「撞到桌子是不是很痛?」
  『还好。』我回头指着被我撞了一下的桌子,『那张桌子妳也撞过。』
  「嗯,我记得。」
  我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撞到我桌子的情景。
  可是,为什么那时她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
  『咦?我记得当时妳好象没有受伤?』
  「是呀。」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跑步也是一种艺术呀。」
  『妳在说什么?』
  「你看过非洲羚羊跑步的样子吗?」
  『在电视上看过。』
  「牠们都是边跑边跳,不是吗?」
  『是啊。』
  「我觉得羚羊的跑法很美,就学着这样跑啰。」她笑得非常开心,
  「所以你撞到腰,我撞到屁股。」
  『不会吧?』
  「你一定想不到艺术不仅是一种美,又可防止运动伤害吧。」
  『…………』
  我揉了揉腰部,愈揉愈疼,左手想端起杯子喝口咖啡。
  但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伸手就把我面前的咖啡收走。
  『喂。』我抬头说:『我还没喝完。』
  「咖啡凉了。」他说。
  『谁规定咖啡凉了不能喝?我现在偏偏想喝凉掉的咖啡。』
  「我帮你换杯热的。」
  『换?』我很好奇,『不用钱吗?』
  「不用。」他看了看我,「你还是坚持要喝凉掉的咖啡?」
  『开什么玩笑?咖啡当然是热的好。』我说:『去煮吧,我等你。』
  「还疼吗?」老板走后,我接触到她的眼光,吃了一惊。
  我知道她的眼神很柔很软,但就某种抽象意义而言,
  她眼神的方向总是向下。
  那是一种细心的眼神,一种仔细观察或接收讯息的眼神。
  这种眼神虽然专注,也可以看清任何东西,却不必带着感情。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在抽象意义上,方向却是向上。
  这种眼神虽然也很专注,却往往看不清东西,因为常会被感情牵动。
  举例来说,如果用抽象意义上向下的眼神看着雨天,
  可以看到檐下的水珠、地上的涟漪;但向上的眼神却总是模糊一片。
  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在我面前表达关心,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喂,还疼吗?」她见我没反应,又问了一次。
  『嗯。』我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要跑呢?」
  『因为……』我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知道。』
  「很干脆的回答哦。」
  『是啊。』
  「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