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4933
  我尴尬得笑了笑,好像刚弄干身体的狗,又走进雨中。
  「真不好意思。」她说。
  我很震惊,半晌反应不过来。
  这有点像你欣赏了一辈子的月亮,有天月亮竟然开口跟你说话那样。
  「我今天一早收到那份传真,刚刚拿给周总看,结果却害你挨骂。」
  『喔。』我恍然大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迷糊造成的。』
  「你很迷糊吗?」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小心都没用,于是常发生状况。』
  「你念错我的名字也是迷糊?」
  『对对对。』我用力点头,『那是迷糊,不是故意乱开玩笑。』
  「哦。我原以为你是个轻薄的人。」
  『不不不。』我开始激动,『我不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以后多小心,别再迷糊了。」
  『是是是。』
  我的个性是如果要强调讲话时的语气,就会把一个字重复念三遍。
  「你的头发是自然卷吗?」
  在我们一起走回各自的办公桌时,她又问。
  『这个……』我用手试着压下像飞檐般翘起的头发,『我的睡相不好,
  起床后也没梳头,刚刚又抓了几次头发,于是就……』
  难怪我觉得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原来我的头发已像鸟类展开双翼。
  「原来如此。」她坐了下来,用手指了指,「你的办公桌在那边。」
  『喔。』
  我实在是尴尬到不行,刚好头发像鸟,于是飞也似的回到我的办公桌。
  虽然今天挨了老总的骂,不过由于曹小姐主动跟我说话,
  算起来心情还是有赚头,而且赚得不少。
  「以后多小心,别再迷糊了。」
  曹小姐这句话说得真好听,我在脑海里不断倒带,多听几遍。
  我也盘算着下班时搞不好可以跟她一起搭电梯下楼。
  最好电梯突然故障,把我们困住,她应该会因为害怕而哭泣。
  「想哭就到我怀里哭」,这是瘐澄庆的歌,也将是我对她说的话。
  可是一到下班时刻,我突然想起头发不知道服服贴贴了没有?
  赶紧到洗手间理一理仪容,出来后她已经下楼了。
  我只好改唱张学友的「回头太难」。
  走出公司大楼,一面走一面想着亦恕和珂雪的故事。
  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珂雪总是望着窗外,亦恕又如何与她有所交集?
  搭讪吗?不可能。
  亦恕是学科学的人,他知道氢分子是藉由燃烧而跟氧分子化合成水,
  而不是氢分子主动跑去跟氧分子说:「让我们结合吧。」
  所以,该如何让氢分子燃烧呢?
  正在伤脑筋之际,仿佛听到右边传来细碎的「叩叩」声。
  转头一看,那个学艺术的女孩正在咖啡馆内用手指轻轻敲着落地窗。
  她朝我笑了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点点头。
  我右手推开店门,左脚刚跨进,突然想起今天并没有打算要喝咖啡。
  于是动作停格。
  「嗨,学科学的人。」她指了指她桌子对面的位子,「请来这里坐。」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板,感觉老板像正等着老鼠走出洞口的老鹰。
  而我就是将头探出洞口的老鼠。
  算了,喝杯咖啡也无妨。
  我双脚走进咖啡馆,老板也同时飞过来。
  我坐在她对面,跟老板点了一杯咖啡,然后问她:『有事吗?』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哦。」她的语气很开心,眼神水水亮亮的。
  照理说她常过度使用眼睛来观察东西,眼神应该很锐利才对。
  可是她的眼神却柔软似水,好像微风吹过便会产生阵阵涟漪。
  『什么事?』
  「我这几天画画的灵感,像雨后春笋般出现。」
  『那很好啊。』
  「你知道吗?」她眼中波光潋滟,「你就是那场雨。」
  说完后她笑了起来,连笑容都是柔柔软软的,
  让我想起去年尾牙摸彩时抽中的蚕丝被。
  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当面夸奖我,我就会很尴尬。
  现在应该不只是尴尬,我猜我一定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种因尴尬而产生的麻痒感,在四肢间快速流窜。
  「我真的很感激你。」
  『好好好。』我赶紧说话以免她继续说下去,『不必客气了。』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你把那些春笋分一半给我就行了。』
  「好呀。从现在开始我画的每张图,你都可以看。」
  『喔。那就多谢了。』
  「不客气。」
  我实在不习惯她的眼睛不看窗外,而盯着我瞧。
  我又开始抓头发,刚刚顺好的头发,现在看起来大概又是自然卷了。
  幸好老板把咖啡端过来,我喝了一口,平静不少。
  「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可以啊。』
  「你现在可不可以当我的模特儿?」
  『模特儿?』我张大嘴巴。
  印象中的模特儿好像都是没穿衣服的女人,通常还是胖胖的。
  而且好像都是刚吃饱饭便被叫去当模特儿,以致肚子圆鼓鼓的。
  她怎么会叫一个还没吃饭的年轻男子来当模特儿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吞吞吐吐,『不过我要穿衣服。』
  「你放心。」她微微一笑,「我不是要画裸体素描。」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我双手拨拨头发,转头看着落地窗中的自己是否足够潇洒。
  「那我要问你问题了哦。」
  『问问题?』我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答:『好啊。』
  「你还是处男吗?」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惊讶过后便是强烈的尴尬,我下意识往后退,
  紧紧贴住椅背。
  新仇和旧恨同时涌上来,我尴尬得几乎要飞到外太空了。
  『这……』我的牙齿好像在发抖,『你……』
  「我知道了。」
  她摊开画本,拿起笔,低头开始画图。
  我心想处男跟模特儿有关吗?难道模特儿得是处男?
  我看她并没有盯着我瞧,只是低头猛画,心里更纳闷了。
  而且她说她知道了,知道什么啊?
  想端起咖啡杯到嘴边,她却突然抬头看我一眼,害我差点失手滑落。
  真是够了。
  「画好了。」
  她笑一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我等尴尬的感觉慢慢散去,才低头看了看那张图。
  图上只画了一个人,双手和双脚大开,眼睛似乎翻白眼,嘴巴也打开。
  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发和全身的毛发直挺挺竖立着,甚至眼睫毛也是。
  好像把针插满全身。
  在人的上面一直到画纸的边缘,还画了很多条短直线。
  『这是我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不过这张图的名字,叫尴尬。」
  『尴尬?』
  「对呀。」她的咖啡没了,于是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
  「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尴尬的味道,我就想画画看。」
  『那你干嘛问那个问题?』
  「这样你才会更尴尬呀,而且我想再确定一下你尴尬时的样子。」
  她笑得很开心,手指着图:
  「你尴尬时好像全身都被毛发扎到,很好玩。」
  『是吗?』我指了指图上那些短直线,『这是什么?』
  「这个嘛……」她又笑了笑,「这是学你的,表示快飞起来的感觉。」
  我又盯着那张图看,图上的人翻白眼、张大嘴巴的样子倒也满有趣的。
  『这次我的脸怎么不是四四方方的?』
  「因为我开始觉得你有一些smooth的线条,不再又直又硬。」
  『smooth?』我摸摸自己的脸,『会吗?』
  「这还是跟脸的形状无关啦。」她指着图,沿着脸的线条走了一圈,
  「当你能很轻易释放自己的感觉时,你的线条就会很smooth。」
  『喔。』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应了一声。
  『下次能不能把我画漂亮一点?这次看起来像猴子。』
  「好呀,我尽量。」她笑一笑,「我会把你画得比猴子帅一百倍。」
  『比猴子帅一百倍也还是猴子啊。』
  「说得也是。」她又笑了笑,「下次会让你恢复人形的。」
  『不过下次不可以再问奇怪的问题。』
  「好。」她顿了顿,「可是那种问题只能问你,才会有尴尬的感觉。」
  『为什么?』
  老板刚好端着新煮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问老板:「你还是处男吗?」
  「嗯,我还是。」老板面不改色,低头收拾她刚喝完的咖啡杯盘。
  「真是辛苦你了。」她说。
  「哪里。」老板收拾好杯盘,又说:「不过在21世纪的现在,如果
  要找我这个年纪的处男,倒不如去喜马拉雅山上找雪人。」
  老板要离开时,转身对我说:「你说是吧?雪人先生。」
  『我……』
  我的个性是如果被人当面猜中我不想承认的事,就会说不出话。
  「你明白了吧。」老板走进吧台后,她说:
  「这种问题问别人,别人不见得会觉得尴尬。」
  『可是……』
  「我只是想画尴尬的感觉而已,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这种问题难免……』
  「不然这样好了。」她笑了笑,「你今天的咖啡,我请。」
  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请客,就会觉得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低头看了看图,似乎又能感觉到那股麻痒。
  她的眼睛应该有点像天线或雷达之类的东西,能探测外界的细微扰动,
  于是能轻易捕捉无形的感觉。
  不过她的眼神始终又柔又软,隐约可看到荡漾在其中的水波。
  水?
  没错,她的眼睛应该具有某种能量,
  而这种能量可以燃烧氢分子,然后再与氧分子化合成水。
  我终于知道亦恕和珂雪的故事要怎么接下去了。
  ********************【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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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恕是学科学的人,当他看见月亮时,会联想到月球引发的潮汐现象,
  而非爱情的阴晴圆缺。
  他习惯在思考推论的过程中引用逻辑,尽量避免用感觉来判断。
  于是他的感觉不断被理性的外衣包住,一旦脱去外衣,
  这些感觉便会赤裸裸的呈现在观察力敏锐的珂雪眼中。
  所以对于凭感觉作画的珂雪而言,亦恕将是最好的模特儿。
  可是,亦恕为什么要脱去理性的外衣呢?
  嗯,因为他要写小说。
  那他为什么要写小说?
  理由可以有很多,例如为了吸引喜欢的女孩、莫名其妙被人说有天分、
  想试着多赚点钱等等。
  到底哪一种理由比较合理呢?
  搞不好亦恕跟我一样,都是因为这三种理由而写小说。
  把亦恕与珂雪之间的对白稍微润饰一下后,决定暂时收工。
  走出房门倒杯水,看见大东正在客厅看电视。
  「喂。」大东叫住我,指着电视问:「这句slogan如何?」
  我看了看电视,知道那是毕德麦雅咖啡的广告slogan
  “喝过毕德麦雅,你很难再喝其他咖啡”。
  『嗯……』我喝了一口水,『怪怪的。』
  「哪里怪?我觉得这句slogan很不错。」
  『搞不好这句的意思是喝过毕德麦雅咖啡后,觉得太难喝了,从此对
  咖啡绝望,于是便很难再喝其他咖啡。』
  「你的想法太奇怪了。」大东说。
  『这句话本来就有毛病啊。就像有些人失恋后便很难再谈恋爱一样,
  那是因为恋爱的杀伤力太大,以致很难再谈下一个恋爱啊。』
  「这句slogan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它是表示: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偏偏觉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般的消费者才不会像你这么想。」
  『一定会有像我一样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广告slogan发生冲突时,
  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
  「不要抬杠了。我最近接了一个咖啡广告的文案,你有空帮我想想。」
  『好吧。我如果想出来后,你要多扣几天房租喔。我最近手头很紧。』
  我坐了下来,把茶杯放在沙发前面的矮桌上。
  「对了,你小说写到哪?」大东问。
  『你想看吗?』
  「嗯。」大东点了点头。
  我回房把档案印出来,数一数只有35页左右,搞不好会被大东嘲笑。
  于是把字体和行距加大,再印一次,变成50页的份量。
  我的个性是如果要让别人觉得我很厉害的话,就会逞强。
  走出房门,拿给大东。他只看一眼,便说:
  「亦恕与珂雪?好奇怪的名字。」
  『我是故意的。』
  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太会取名字的话,也会逞强。
  「为什么不叫:痴汉与美女?」
  『你少唬我,那是A片的片名。』
  「原来你也看过。」大东笑得很开心。
  『对啊,那是痴汉电车系列很有名的片子。』我也笑了几声。
  突然觉得不对,立刻收住笑声,说:
  『喂!别拿我的小说名字乱开玩笑,快看。』
  「别着急。」大东不再说话,专心阅读。
  随着大东翻页时所发出“啪啦”声响,我的心脏也会跟着抽动一下。
  大东看得很快,没多久便看完,然后把稿子放在矮桌上。
  『怎么样?』
  我很紧张,好像打电话去问看了榜单的朋友,我有没有考上一样。
  「嗯……你文章中出现很多次“因为”和“所以”。」
  大东笑了笑,「应该是你以前研究报告写多了。」
  『这没办法。因为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我们不得不所以。』
  「你也不能每件事都因为所以啊。」
  『可是我总觉得文字的逻辑顺序要清楚,有因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