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6-05 11:27      字数:4789
  苏咏哑口无言,如果说当时的爱是真的,谁信?
  现在连他都没办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究竟是余韵犹存还是风清云淡,就像从一个激流奔涌的漩涡中被甩出来,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方。
  所以他像个鸵鸟一样缩在宿舍里,完全没想过另一个当事人该是如何境况。
  眼前浮现出陈景仪临去时的表情,坚定而隐忍,让他镂刻心中,久久不能忘却。
  推开面前的人,苏咏抓起手机冲了出去,一边下楼一边拨通陈景仪的电话,气喘吁吁地问:“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理不清就理不清吧!遵从自己的本能也不是件坏事,跟着感觉走,管他前方是花红柳绿还是阴曹地府。
  “……苏咏?”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顿了片刻,说,“过十分钟,我到校门口。”
  “好,不见不散。”苏咏飞一般地冲出宿舍楼,朝校门口跑去,寒风灌入衣领,看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雪了。
  衣衫单薄的青年在校门口心焦如火,等到他几乎觉得自己华发已生,终于看见陈景仪的车远远驶过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上车。”陈景仪阴着脸,视线扫过他瑟瑟发抖的小模样,更添冰寒。
  苏咏快手快脚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搓搓冻得生疼的手臂,转头看着对方端正俊美、略带憔悴的面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景仪关了音响,淡淡地说了一句:“天冷,出门记得多穿件衣服。”
  苏咏咽了口口水,差点习惯性地偎到陈景仪身上取暖,突然想到两人暧昧而尴尬的关系,忍住了冲动,思量再三,低声说:“陈老师,我很抱歉,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年少无知,是最自然不过的理由,如果他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谅,那么我想我也会原谅他。
  曾说过的话,历历在耳,陈景仪不禁苦笑:“你不必向我道歉,说起来,你也算是受害者。”
  把来龙去脉尽量简单地向苏咏交待了一番,以及催眠他的人离职时告知的解除暗示的方法,中间隐去了周谨航的名字,算是朋友一场。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咏虽然惊疑,却显得分外平静,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们没有发生关系,为什么?”
  陈景仪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苏咏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被催眠了吗?”
  陈景仪点头,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关节发白。
  苏咏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自言自语:“原来如此,缠了你那么久,你……也很烦吧?”
  胸口闷得厉害,不想听到他承认,不想知道原来都是做戏,更不想接受清醒即成陌路的事实。
  陈景仪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苏咏并不期待他回答什么,仍一个人在喝独角戏:“景仪,你一向是个冷静的人,怎么没有多一些坚持呢?”
  如果你不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也许清醒之后,心就不会这么无措这么空茫。
  陈景仪眼神黯了一下,嘴角勾了勾,说:“抱歉,我忘了。”
  若能全忘了就好了,忘了你爱过我,忘了我爱着你,谁也不必困扰,相对释然,一笑置之。
  苏咏闭了闭眼,呼吸有丝凝滞,拼命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你,有没有爱上我?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男子汉大丈夫,放手便放手,哪那么多唧唧歪歪?像个小娘们似地,愁肠百结,藕断丝连。
  “苏咏。”陈景仪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冥思,“我没有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本来好意安抚的话语听在苏咏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已经释怀了,他已经放下了,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而自己还在烦恼个没完,真是,蠢毙了!
  刻意避开陈景仪幽深明澈的眸子,苏咏打开车门,匆匆说了句:“那就这样了,陈老师,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跑走。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陈景仪无力地瘫靠在座背上,将音响打开,柔和的音乐声包裹住全身,温暖而宁静。
  也许再多一秒,他就撑不下去了,冷硬的面具,早已裂开无数缝隙。
  闭上眼,车内暖意融融,他的手,却僵得连方向盘都握不住。
  柔和略显寂寞的女音飘荡在车内,挑动着内心深处,最隐蔽的伤口——
  放开手,才知天长地久多不容易
  即使我,流尽一生的泪也难续
  何不让,回忆留些美感在心里
  就算叹息也美丽
  让我在爱过以后对你充满感激
  再为彼此错过情不自禁忧郁
  去习惯,没有你也不再说可惜
  让你从心里渐渐淡去
  总在最脆弱的时候动情
  从来不肯相信有什么值得我怀疑
  总在不能爱的时候收心
  回头再看你,已云淡风轻
  一手盖住眼睛,泪,潸潸而下。
  素来冷静自持、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二二、
  错过,也许都是天意。
  陈景仪坐在“西堤岛”临窗第三桌,独自品尝着被无数男男女女奉为催情圣品的“罗曼史”。
  一场雪,下了有十多天,断断续续,纷纷扬扬,一向注重情调的西堤岛餐厅换上了冬日风韵,温馨而柔雅,菜单上的饮品也从清爽型换成醇厚型,唯有这杯“罗曼史”,一年四季,独占人们的宠爱。
  冬日午后,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抱着手炉,又踱了过来,说:“冬天喝这个有点寒,我去给你泡杯可可吧。”
  陈景仪摇了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抬头朝他一笑:“坐,陪我聊聊天。”
  江楼在他对面坐下,招呼小妹端来两杯奶茶,有长谈的架势,陈景仪却一时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袅袅升起的水雾发呆。
  “公司的工作,还习惯吗?”江楼啜了口热茶,小心地挑选着比较平和的话题,对于这两个人无疾而终的一段师生恋,他比别人多知道些内幕。
  “还好。”陈景仪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平和而温暖,“圣诞节,有什么庆祝吗?”
  “有晚会,不过因为很多人那阵子要准备四六级考试,学生们来得不多。”江楼很体贴地没有提苏咏的名字,怕刺激到曾经你侬我侬的一方当事人。
  陈景仪摆摆手表示没什么,江楼盯着他的眼睛,沉吟了半晌,突然说:“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放弃。”
  陈景仪怔了一下,正想反驳,江楼放下茶杯,笑道:“苏咏是个笨蛋,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事实。”
  “什么意思?”陈景仪心中一动,屏息问。
  江楼笑眯眯地向后一靠,舒展了一身的懒骨头,声音闲适优雅,带着微哑的磁性——
  “他曾经相信自己爱上了你,现在,又强迫自己相信对你的爱纯粹是镜花水月,陈,如果你不主动的话,那傻小子怕是要自欺一辈子了。”
  灰败死寂的内心仿佛又有火花迸出,陈景仪暗笑自己执迷不悟,将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余光无意间瞥到便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僵在嘴角。
  江楼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笑意更深,朝他勾勾手指,凑近了些,低声说:“我赌他会进来。”
  陈景仪手指轻敲着桌面,想笑,却笑不出来,目光转回到精致的骨瓷茶杯,默然不语。
  希望越大,失落越深,即使明白这些,平静如水的心仍是泛起了丝丝涟漪。
  然而,等到杯中热气散尽,那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仍毫无动静。
  江楼垂下眼眉,有些沮丧,喃喃道:“真没想到,我输了。”
  陈景仪神色一如往常,声音柔似微风:“不,是我输了。”
  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呆久了,竟忘了外面北风呼啸,才一出门,砭骨的寒风猛地灌进衣领,陈景仪才想起围巾又丢在车里了,他拉高大衣的领子,踩着积雪向停车场走去,才走了几步便突然顿住,一双深远幽净的眸子,半惊半喜地看着仃立在数米之遥,显然正在等他的男子。
  几片雪花拂过腮畔,沁人的凉意让他稍稍回神,敷衍地笑了一下,陈景仪拉紧衣领,当成是街头偶遇,打算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擦肩而过。
  ——人行道宽得很,估计连肩都不用擦。
  错身的时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声,然而比心跳更清晰的,是那人清朗的声音:“陈老师。”
  苏咏抿住唇,凝视着陈景仪僵冷无表情的面容,一股难言的挫败感漫上心头——刚才看到他和江楼头抵着头相谈甚欢,再加上中间那杯“罗曼史”,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然而莫名的酸意一直阻绊着他离去的念头——在寒风中等那人出来,虽然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被施予一个淡漠的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上次见面之后,苏咏一直很忙,忙着补追落下的课程,以及准备六级考试,忙到无暇去理会自己时不时爆发的烦乱无绪,内心深处总有什么东西在呼喊挣扎,然而每次都被他狠狠地压下去,维持着生活的规律刻板。
  冷风刮得脸颊刺痛,苏咏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陈景仪颈上,笨拙地打了个结,对上男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不禁有些懊恼——虽然理智一再提醒自己并不爱他,然而胸口跳动着的部分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雀跃不已。
  “谢谢。”陈景仪低声道了谢,柔软的羊毛围巾上带着慰帖的温度,让人眷恋不已,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苏咏俊帅夺人的脸庞,轻声问,“六级,有问题吗?”
  苏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也许……”陈景仪声音更轻,“我可以帮你辅导一下?”
  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围巾下摆,淡青色的血管绷了出来,衬得素净的皮肤更加苍白。
  苏咏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足以让冰雪消融的灿烂笑容——
  “好啊!”
  四目相接,认命地低叹一声。
  他是他心上的刺,想要拔出,却早已陷进肉里,溶入血中。
  二三、
  313四个人,有三个要考六级,好在几个人平时学习都不错,又有姜影这个外语系小系草点化提拔,啃起英语来不算痛苦,所以在别的宿舍忙得人仰马翻时,他们几个依旧有吃有喝有乐子,没心没肺没烦恼。
  找人做考前辅导这种事,苏咏从没想过,对陈景仪的心思,也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记得带束脩。”宋朝从习题堆中抬起头,咔嗤咔嗤地啃着苹果,提醒了一句。
  “束脩?什么东西?”苏咏收拾了半书包资料,不解地问。
  “就是给老师的报酬,以前人们都送肉干的。”宋朝给了他个“没文化真不幸”的眼神,“你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这个……
  神经比较大条的某人还真忘了这一点,姜影存了游戏进度,眨巴着大眼睛凑上来,说:“提供个参考:如果你想继续相处,送花送糖送水果都可以,如果你想尽早摆脱,送一颗臭鸡蛋就行……”
  苏咏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打断喋喋不休的馊主意:“是陈老师,你说送什么?”
  宿舍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片刻之后,三个人异口同声:“把脸送上去给他打。”
  苏咏气得冒烟,顺手扯过距离最近的一个,低吼:“我就这么欠揍?”
  “是啊!”姜影丝毫不惧,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你已经得罪了我们系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没事不要往外语学院跑,小心被盖布袋。”
  ——占外语系百分之八十五的,好像都是雌性生物。
  苏咏懊恼地抓着头发,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我没想着要伤害他。”
  范韫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不管有意无意,伤害已经造成了。”
  宋朝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问:“阿咏,你老实说,你让人家给你补习,究竟是什么目的?想破镜重圆?”
  苏咏听到“破镜重圆”这四个字时,着实心动了一把,可是——环视了一周,他叫起来,“我是直的呀,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嗤之以鼻的动作,姜影哼了一声,讽道:“你以为作者会让你‘直’下去吗?少蠢了。”
  宋朝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沉痛地说:“小伙子,你这种行为很浑蛋,如果不想,就干脆让他死心,干嘛随随便便答应?”
  苏咏眉头拧了起来,想起当时在风雪中的凝视,想起陈景仪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问询,想起自己当时无以言表的喜悦——从内心深处,他不愿意拒绝,他也不忍拒绝。
  范韫看出点门道,解劝道:“也许阿咏也想试试呢,毕竟是个机会嘛,那首歌怎么唱着来?”
  “求求你给我个机会,不要再对爱说无所谓~~~~”宋朝当下梗着脖子唱起来,五音不全荒腔走板,苏咏头皮一阵发麻,拎起书包夺门而出。
  经过蛋糕房的时候,进去包了一盒巧克力蛋糕。
  经过水果铺的时候,挑了时下少见的鲜草莓。
  经过酒庄的时候,买了适合欢愉场合的香槟。
  经过花店的时候,店里的小姑娘看见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笑了起来:“去向女朋友求婚啊?好浪漫哦!”
  苏咏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这堆“束脩”似乎跑题跑得厉害,他对小姑娘笑了一下,打算出去找肉铺。
  “等一下!”那个小姑娘叫住他,问,“不包一束花去吗?很可惜唷!”
  苏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