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1:48      字数:4784
  长孙无忌可能确实不是那种企图篡夺江山的贼臣。他只是想对大唐社稷负责任,只是想对已溘然长逝的唐太宗负责任。他始终铭记着太宗死前怎样声泪俱下地把太子、把这大唐的江山托付给他,所以他才格外殚精竭虑地辅佐高宗李治。
  其实自从治被立为太子,国舅长孙就看出唐宗室中很多人对治的轻视。长孙无忌最怕的就是吴王李恪。一旦恪为君王,便不会任用他长孙无忌。幸好恪是隋炀帝的外孙。幸好当朝不能复辟到前朝。尽管恪已被排除到王朝之外,长孙无忌还是对远在吴国的恪心怀戒心。
  使长孙无忌寂寞的是,那个令人惧怕的吴王李恪竟毫不觊觎这京都长安的皇位。长孙于是更加恐惧吴王。苦于找不到能将李恪置于死地的理由,甚至连一丝谋反的蛛丝马迹也无从发现。于是长孙反倒坐卧不宁,反倒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动摇着李治的皇位。
  长孙想不到密谋造反的竟是高阳公主、房遗爱和荆王那群无能之辈。尽管如此,也总算给他送来了一个杀伐异己的良机。
  对房氏兄弟财产纠纷的严厉处置,确乎是他精心安排的。如此的贬官发落,他其实就是想引蛇出洞。可探头的那蛇不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吴王李恪,使他多少有些遗憾。但至少荆王跳出来了,高阳公主、丹阳公主、巴陵公主跳出来了,薛万彻、柴令武、房遗爱那群无能的驸马们跳出来了。他顺藤摸瓜。他终于摸到了这足足实实的一串。他相信在这一串的背后,一定还会有更大的家伙。他希望那个更大的谋反朝政的人物就是吴王恪。那样,他和高宗李治也就可以真正地高枕无忧了。
  其实长孙对房遗直的非礼罪并无兴趣。他早就知道高阳这个女人是个被宠坏的女人。她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无论是哪个男人沾了她,那个男人准要倒霉。他没有想到会折腾出什么非礼的讼案,更想不到被逼急了的房遗直为保存性命,竟会交待出高阳及荆王等宗室成员的反叛密谋。
  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当即就从轻发落了房遗直。尽管他与高阳淫乱,尽管他也是朝廷的异己,但他毕竟算是戴罪立功,将一把宰杀敌人的利刀递到了长孙手上。
  这一肃反的机会千载难逢。
  长孙抓住了那机会。他一点也不喘息,一点也不留情。他立刻把与此事有牵连的皇室贵族软禁和看守了起来。皇家禁军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大呼小叫。
  长孙无忌轻而易举就取得了这次粉碎宗室反叛的胜利。最令他欣慰的是,他竟利用孬种房遗爱的贪生怕死,使吴王李恪也在劫难逃。
  长孙无忌在高宗李治签署着那些诏书时,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就是政治。政治中没有亲情可言。政治是,你姑息敌人,敌人就要你流血。
  总之这一次皇室的大清洗是极为成功的。长孙无忌本以为在他杀掉那些表面的、暗藏的敌人之后,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就在他全力以赴地打着清君侧的歼灭战时,他那位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不争气的外甥李治竟又偏偏迷上了那个父亲的才人武则天。
  高宗被这个本来住在感业寺削发为尼的女人迷惑得颠三倒四。他甚至在那感业寺中与武 弄出了孩子。感业寺的高墙终于再也包不住那腹中生命茁壮的发育。于是,武 干脆被李治接进了后宫。武 一路拼杀。她杀了王皇后,杀了萧淑妃,而就在她走近皇后那把金交椅时却卡了壳。她遇到了那个恨高宗身边一切女人的国舅长孙。
  于是,聪明绝顶智慧过人的武 在高宗李治的怀中,成了长孙无忌的一名劲敌。
  结果,到底是那个老眼昏花的国舅敌不过枕边这狐媚过人的妖精。
  一向懦弱的李治最终听从武媚娘,行使了他一国之君的权力,把对朝政的控制权从长孙无忌那里转移到了武则天的手中。
  高宗让那个他无比崇拜无比热爱的美艳的女人当了皇后,并在武 当了皇后的那一天,把忠心耿耿的舅父赶出了朝廷。
  当然,这已是长孙无忌一度炙手可热之后的后话了。
  房遗爱到底是天生的孬种。
  他被拉到御史台前时一副屁滚尿流的狼狈相。满脸是绝望恐惧的神情。他一个前朝大宰相的公子一个堂堂的驸马都尉哪里受到过如此的待遇。他还没有挨上半下板子,便吓得顿时跪地求饶。
  他怕得要命。他呼噜噜地把什么全都吐了出来。他吐出来曾有的真实。也吐出来原本就没有的编造。
  然后他胡说。
  他说出曾在他家聚会的所有的人,说出那些人说过的所有的话。他说出了高阳公主。说出高阳公主是怎样诅咒唐太宗,怎样在唐太宗的葬礼上哭而不哀。他还说出高阳公主是在怎样评价着高宗李治的无能,怎样攻击长孙无忌的专权,怎样策划逼迫高宗退位。他还说出高阳公主怎样与辩机生儿育女,怎样与智勖、惠弘以及山中的道士李晃淫乱,怎样十多年前就同他的哥哥遗直有染,怎样常常与吴王李恪秘密相见……
  等等,等等你再说一遍。审问房遗爱的官吏打断了他不顾一切的交待。
  你不是说到吴王了吗?
  是的,是的。
  那么再说说看。说说高阳公主和那个吴王是怎么回事?审问房遗爱的那些长孙无忌的亲信们骤然之间兴奋莫名起来。不打自招的房遗爱本来就使他们在审讯中充满了成就感,而吴王恪的出现更使他们欣喜若狂。吴王与公主……他们常常见面……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在太宗大丧期间。他们常常见面。可能是在杨妃的宫中吧……
  什么是可能?究竟在哪儿?
  对,就是在杨妃的宫中。
  他们都说些什么?
  是的,他们是说过些什么。后来,后来杨妃死的时候,吴王又回京吊唁,可那时皇上已不准高阳进宫,我们就没去给杨妃送葬。她说她恨不能杀了这老贼……
  行了。说吴王。这一次他们又见面了吗?
  当然了。吴王晚上偷偷地跑来与高阳幽会,还是我亲自把他带到高阳房子里去的。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出去了。我记得吴王单独和高阳在一起大概有一个时辰吧,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院子里的奴婢们全都听到了……
  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情呗。那时间是足够了。足够他们……
  房遗爱,你老实点儿。不要总是避重就轻。你说说他们是怎样策划谋反的?长孙的心腹们觉得那些眉来眼去床上床下的臭事已不再重要,他们要的是怎样以谋反的罪名把吴王李恪抓起来。
  是的,他们两个人单独呆在高阳的房子里。然后他们熄了灯。他们熄了灯就……
  就开始策划推翻朝廷的事,对吗?
  推翻?是的,对;不,不对……
  那么是吴王恪说了他要推翻高宗,取而代之?
  他要取代高宗?房遗爱有点疑惑地问着。
  是的,他要当皇帝!审官斩钉截铁地告诉房遗爱,吴王此次返京与高阳密谋的就是他怎样才能当皇帝!
  那么他们没上床?房遗爱更疑惑地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朝官们。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下去等死吧。
  可我是冤枉的,全是高阳,全是高阳这个淫荡歹毒的女人。我是冤枉的呀!我……
  房遗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关进了长安的死牢。那漫长的等待死亡的过程是房遗爱一生所有的不幸中最大的不幸。知道他必死无疑地等着。他的精神已经被死亡的等待折磨得彻底崩溃了。从此只有莫名其妙的哭声和笑声。
  当长孙的心腹把吴王李恪的罪行告知长孙无忌时,这个老谋深算又实权在握的老臣面不更色。看不出他的欣喜若狂,也看不出他的如愿以偿。他只是极为平静地听着心腹汇报审问的结果。然后依然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他只说我知道了。似乎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其实就是长孙在心里抑制不住狂喜地说,够了。这就足够了。
  长孙的兴奋表现在他的行动上。他止住心腹的汇报,立即召来了中书、门下两省及大理寺的要员们共商国事。其实这样的“共商”不过是走走样子。朝廷中只有长孙一言九鼎,根本就不敢有人说半个“不”字。依照长孙的脸色,他们众口一辞地定下了谋反之罪。主谋是吴王李恪、荆王元景、高阳公主三人。接着,朝廷又火速出兵前往江南,缉拿吴王李恪。
  长孙无忌先斩后奏。他指挥着朝廷所做的这一切在开始并没有禀报高宗。他很怕皇帝的善良软弱会坏了他的好事。他在这场突袭的过程中调兵遣将,游刃有余。真正的一箭数雕。由此他不仅可以清除异己,还可以震慑群臣。他一定要好好地利用这次事件,杀一儆百,证明他长孙的不可反对不可动摇,证明他长孙事实上的至高无上。
  几乎在一天之内,两代三位驸马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被捕入狱;荆王元景以及高阳公主、丹阳公主、巴陵公主等分别被监禁各自府中,等待朝廷最后判决。
  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当然为任情任性的高阳公主始料所不及。
  她是突然被监禁在她的房子里的。
  高阳公主的门被从外面紧紧地锁上。门外和院子里站满了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朝廷禁军。
  自从房遗爱被带走,他就没有再回来过。高阳公主并不知道他已被直接押往了监狱,但是她却本能地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妙。
  关键是被抓进御史台的是房遗爱,而不是她。唯有这一点令她多少有些忧虑。她太了解房遗爱是个怎样的东西了。是最最怕事也最最怕死的草包。她不知被押解到御史台前的房遗爱会是一副怎样的狼狈相。她更不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又会惹出什么新的麻烦。就在她的忧虑她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突然间地,那群穿着铠甲的朝廷的禁军们就包围了她的院子。他们用剑逼着她。逼着她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在劫难逃的死亡。
  那清肃皇室的杀戮就要开始了。
  而那岔子究竟出在哪儿?是谁泄了密?是那个房遗爱吗?还是荆王元景?抑或是已被关进牢狱的房遗直?
  在高阳被刀剑逼着退回到她房间的那个瞬间,脑子里骤然出现了这很多的问号。一时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但她知道她一直预感的那死亡就要来了。那样的大兵压境。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阳从此被软禁在她的房子里。
  其实高阳并不是不知道皇权的残酷。
  也许直到此时,高阳公主才真正体验到失去父亲对她的损失。她尽管恨着她的父亲,刻骨铭心的恨,但至少唐太宗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监禁起来,更不会剥夺女儿的生命。
  高阳被关起来之后,先是一大阵很长久很长久的寂寞。高阳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无声息。一天,高阳骤然从她的床上跳下来。她披头散发。她衣冠不整。她使劲地去拍她的房门。她喊着,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撞击那门。
  领兵的侍卫军官反拍着高阳的房门。深更半夜的,你要干什么?他大声地吓唬着高阳。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因为你有罪!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那小官不屑地回答她说,是谋反罪,此罪可是死路一条。
  谋反?我反谁了?那个李治吗?他值得我反吗?我是他妹妹,我们是皇室的亲兄妹……
  亲兄妹算什么?你们真那么看重这手足之情吗?你们皇室里的人不要说是亲兄妹,就是亲娘老子也敢杀。你们彼此之间杀得还少吗?你这么聪明的公主怎么连这点都看不透?跟您说吧,甭管您是谁,可您现在被我们看着。您怕是死定了。否则我们这群小兵子怎么敢如此放肆地对公主这样讲话呢?
  就算是我死定了,我也想死个明白。能告诉我是谁告发了我们吗?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
  见对方这副光景,高阳公主便递出去几串珠宝。
  好吧,就看在你已死定的分上告诉你。让你们倒霉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房家的大公子。
  房遗直。
  好一个房遗直。
  高阳公主脸上浮现出一片很灿烂的得胜者的微笑。她突然觉得很满足。她觉得这一次终于是把她深恨着的房遗直逼到了死角上。她知道这个男人倘不是被逼无奈,是轻易不会出此告密下策的。如今他竟也把良心出卖了。多么可怜。高阳公主想着这个曾与她有过恩恩怨怨的男人。她觉得她心静如水。高阳没有想到的是,从她一个娇惯任性的女人口中告发的谋反也许是一场游戏,是闲极无聊之中一种心智的角逐;而出自一个掷地有声的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