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5-29 17:44      字数:4875
  击石。莫说贝勒爷现在对她们不屑一顾,甚至是抛诸脑后。就连生下贝勒爷唯一子嗣的富察格格,不也一样对福晋俯首帖耳,每日里殷勤周到的伺候着吗?她们面前的只有一条大道,那就是谨守本分,服从命令。
  金氏乃上驷院卿三保女,祖上是朝鲜人,其心机最深,善伪装隐藏,披着温和无害的外衣,私底下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苏氏乃苏召南女,是典型的汉族女子,婉约柔和仿似江南细密的春雨,润物无声。在弘历大婚之前,最受宠爱的便是她。余下黄氏陈氏二人,俱无甚出彩之处,略显老实木讷,不得弘历欢心。
  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拿出压箱底的衣裳,装扮一新,尽情展现自己最美的姿态。早膳时分,苏氏几个人相约而来,欲入中院向两位主子告辞。这时间选得刚好,理由也是现成的:“奴才们从未伺候过主子用膳,搬走后就更加不方便,今儿说什么也要表表心意。”
  人家的借口找得恰当,莫失能怎么办?微微屈身道:“几位还请稍等,我先进去通报一声。”通房丫头的地位尚且不如有头脸的管事宫女,莫失对几人还算客气。
  四个女人都是有些城府的,微笑着回了半礼,口中道:“有劳莫失姑娘。”福晋的心腹宫女,暂时得罪不起。
  莫失转身对守门的两个宫女使个眼色,自行进去禀报。“贝勒爷、福晋,后院几位小主过来请安,请爷和福晋示下。”放不放她们进来?莫失很苦恼。福晋向来不喜欢小妾在跟前晃悠。
  弘历端起茶水漱口,微微皱眉,却一言不发。后院的事情,他从不插手。
  素怡摆摆手,让人撤下残羹冷炙,不慌不忙的漱口净手,慢悠悠的问道:“她们有何事呀?”难道妄想垂死挣扎?怎的也把枪口对准自己?她可够冤枉的,始作俑者弘历不受丝毫影响,她在熹妃那儿吃了顿排头不说,在家里还得生受几个宫女的埋怨?
  “说是来伺候主子们用膳。”
  素怡望了望自鸣钟,还未开口,便听见快人快语的莫愁嘟囔:“哎哟,这个点儿来伺候主子用膳,谁信呀?咱们主子的膳可都用完了。”
  弘历知道素怡对身边的宫女们向来宽厚,而且莫愁丫头的确说的实话,便只坐在榻上拿本书翻看,不做计较。万寿节将至,全国禁屠宰牲畜,大臣们放了假,他也能悠闲几日。
  素怡笑斥道:“就你多话!那么多好东西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莫愁假意惊惧,求饶道:“奴才知错,福晋就罚奴才接了这个差事吧。”
  “去吧!”素怡嗔道:“就交给你。”
  “哎,谢福晋。”其实,莫愁并没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不知分寸。若是她当真是个心直口快、一个肠子通到底的傻姑娘,她也不能作为二等宫女陪嫁入宫。不等别人收拾她,钮钴禄氏早一巴掌把她拍死在摇篮里,省得给女儿招惹麻烦。
  院子里的蜡梅已经打了花苞,花苞顶端探出一抹鲜嫩的黄,衬着形态各异的灰褐色枝条,倒也显出几分娇俏的姿态来。
  一盏茶时间已过,苏氏几人或心急或焦躁,都是心底的事儿。各人安分垂头,在自以为隐秘的地方流出丝丝不安与惶惑,对着散发缕缕暗香的蜡梅花树,也生不出欣赏之意。
  莫愁步履轻快,笑声清脆爽朗,先福身给苏氏几人赔罪:“爷和福晋用膳耽搁了一会儿,劳几位久等。”
  几人忙陪笑,连道不敢。苏氏向前一步,细声细气道:“姑娘多虑,奴才们等候爷和福晋是应该的。”金氏三人笑着插话,“希望爷和福晋不要怪奴才们打扰。”
  “早膳已经撤下,”莫愁笑眯眯的驳斥了几人先前抬出的借口,默默将几人忽然的尴尬与局促收入眼底,略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爷和福晋正在歇息,几位请跟我进来吧。”
  不过片刻,苏氏和金氏便恢复笑容,“请姑娘带路。”
  莫愁引着几人进了西次间。
  弘历靠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拿本书装样子,正与素怡说西洋故事。康熙爷学贯古今,博览中外,对传教士们飘洋过海带来的书籍与物件了解颇深。弘历素来以圣祖为榜样,也对外国文化与科学较有研究。至少是能流利与素怡这个医科博士侃侃而谈。
  素怡以手支颌,眼眸晶亮,闪着新奇与兴奋,感慨油然而发:“若是能亲眼见识一番番邦风情就好了。”
  清朝自诩为天朝大国,对待外来国家一律以番邦呼之,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别人。雍正年间,中国尚且有几分自傲的资本。
  听了素怡的小小心愿,弘历暗自担忧:番邦民风彪悍,茹毛饮血,吓到娇滴滴的老婆反而不美!略作思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传教士郎世宁是个绘画好手,要不要宣来见见?”
  素怡来了兴趣。郎世宁啊,被康熙爷忽悠到如意馆当宫廷画家,忘记本职工作的意大利传教士,据说曾参与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圆明园是什么?血淋淋的国耻啊!每一个炎黄子孙说起圆明园,无不拘一把辛酸泪水。
  想到圆明园,素怡囧了!她这才发现,正是眼前这个男人,她户口本上的老公,历时数十年,耗千万巨资,一手打造了祖国瑰宝圆明园。素怡觉得牙根儿有些发痒——倒霉催的乾隆爷种下了因,缺心眼的慈禧结了恶果——末代清廷,对中国人,尤其是满族人来说,就是部血泪史!很不幸的,无论前世还是后世,素怡的民族都是满族。
  素怡心思拐了几个弯,面上却丝毫不显,迟疑道:“不太好吧……”毕竟是做儿媳的。“用什么名目好呢?”素怡期待的看着弘历。
  弘历摇头失笑,捏捏素怡的手心,“放心。皇阿玛万寿节,合该作画留念……我去跟皇阿玛提提。”点点素怡的鼻子,“不能单独见,随着众人一起吧?”
  素怡颔首。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不过无须着急,郎世宁的寿数长着呢。她在心底叹息:一眨眼,就快到雍正七年了呀……
  夫妻俩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竟都出了神。还是莫失在紫檀雕花隔扇外通报苏氏几人到了,方拉回夫妻俩的思绪。
  素怡坐正身体,将帕子别在侧腰,道:“让她们进来。”
  弘历看了素怡一眼,复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书籍上。
  几人垂首进门,先行礼,得了免,方站直身体。
  素怡让宫女看座,上茶。视线在几个女人身上溜一圈,最后落在一身月白旗袍的苏氏身上,“多日不见,几位妹妹可好?”
  苏氏飞快抬头瞟了眼暖炕,见素怡和弘历挨坐在一边儿,瞳孔一缩,微福身柔声道:“回福晋的话,奴才们都好。”
  “嗯。”素怡笑道:“这天气冷了,妹妹们还要注意增添衣物啊。”
  冬天衣物厚重,穿上不显身段,是以几人选择了稍薄的夹衣来穿,如此看去便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纤秾合度。可惜有了风度,温度可顾不上了。古代又没有保暖内衣。
  几人心里一咯噔,福晋这是在警告她们?可是表情也不像呀。
  素怡脸上挂着真心的关怀,眼神诚恳温和,仿佛她真的是在为苏氏几人担忧般。
  不管福晋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讽之语,几人都得站起来谢恩。
  素怡摩挲着滚热的茶杯,勾勾嘴角:“请坐吧。光是说话,倒忘记问几位妹妹,今儿约好了到我这儿是做什么来着?”
  苏氏的屁股刚挨着板凳,又站起来回道:“奴才们是来告辞的。”用手帕抹抹眼角,动情道:“想起一直未能侍奉爷与福晋用回膳食、穿身衣裳,奴才们愧疚之极,心底实在难安……”
  好样的!素怡为苏氏精彩的回话喝声彩,却摇头截断苏氏的话,不赞同道:“唉,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们身份自是不同。何况,屋子里的宫女多着呢,何劳你们动手?”
  哪点不同啦?试婚宫女与管事宫女的不同!通房丫头与心腹丫头的不同!苏氏咬咬唇,向弘历投去委屈一瞥。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自救:“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还望福晋不要嫌弃奴才粗手笨脚,垂怜奴才。”说着,双膝着地,跪下了。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皆跪下道:“还望福晋不要嫌弃!”红果果的逼迫呀!
  啧啧。万幸青砖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则这几个漂亮姑娘的膝盖非得淤青了不可。心里好笑的吐槽,素怡脸色却沉了下来,只慢条斯理的品茶。她在等——等弘历表态,或是苏氏再次出招。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僵了。苏氏几人被圈养后院已久,早忘记当宫女的滋味。这生活越美好,人就越娇气。往常顶着烈日跪一个时辰都没事,现在还未到半刻钟便有些撑不住了。腿肚子直打晃,膝盖也发麻。其中以苏氏为最。她没吃过什么苦,自然受不了这份罪。
  苏氏抖抖嘴唇,刚想说话,却被啪的一声响吓得将未出口之语咽回肚子,还差点咬到舌头。
  弘历眼睛里直冒火,当着他的面竟敢威逼他的老婆!这还了得?熹妃说话刺老婆他都不愿意,何况你们几个卑贱的奴才?尤其是挑头人苏氏最是可恶。亏他曾觉得苏氏温柔单纯,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嗯?想长跪不起?等会儿是不是要以死相胁?!”贝勒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氏几人都是一惊,被弘历突如其来的话吼得愣了神,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连道绝无此意。苏氏跪着往前挪两步,朦胧的杏眼饱含委屈与乞求,“奴才不敢,请贝勒爷恕罪。”倒算清醒,没有学海格格喊“福晋恕罪”。
  其余三人也磕头不止,暗恨被苏氏连累。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爷会为福晋出头。
  莫愁端了盘水果进来,状似不经意的挑拨:“幸好今儿贝勒爷在家。”她似乎说了什么,却又什么没说。
  这话听在有心人,比如弘历耳里,就不是个滋味。上次海氏来中院撒回泼,今儿苏氏几人也来中院撒泼,当真以为我老婆脾气好,能随便欺负么?爷在的时候尚且如此,爷不在的时候你们还不定给我老婆整什么幺蛾子呢!
  脑补完毕,弘历满面怒火,强忍着把几个女人一脚飞开的冲动,道:“都下去,没有爷和福晋的允许不准出门。”忍耐,忍耐,再忍耐。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不能做有损形象的事。
  素怡站起来为弘历抚着胸口,道:“贝勒爷,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啊。”又回首对泪流满面的苏氏几人道:“你们今儿先回去吧。”
  “多谢福晋。”几人悔不当初,得到赦令,立刻磕头谢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福身告退。
  弘历稍稍平息怒气,略带歉意对素怡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素怡马上为莫愁的话做铺垫:“她们平常都很乖顺。嗯,可能是久不见爷,情绪激动了些,可以理解的。”她是大度贤惠的好妻子哦。
  弘历叹口气:“都是些不省心的。难为你了,我知道的。”吴书来办事能力不错,后院几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单是今儿苏氏对素怡权威的冒犯,尚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
  素怡眨眨眼,笑道:“我们是夫妻嘛,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对。我们是夫妻。”因为是夫妻,所以同甘共苦;因为是夫妻,所以互相信任。
  素怡露出舒心的笑,吩咐莫愁:“中午煮个养肝的汤来,我饶你胡言乱语之罪。”
  莫愁眼珠一转,应得干脆:“多谢福晋。奴才这就去办。”迈着小碎步离开。
  几个莫丫头陪着素怡长大,感情深厚,素怡舍不得她们受责罚。她委婉向弘历道歉:“莫愁丫头虽然口无遮拦,但心地是好的。”
  弘历调侃的看了素怡一眼,拉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你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无聊了,有个巧嘴的宫女解闷也是好的。”
  素怡亲自捧了茶,双手托着递给弘历,左颊梨涡隐现:“你不怪罪就好。请用茶吧。”她着一袭妃色百子刻丝旗袍,把子头上插着玫瑰紫的宫花,更映衬出肤若凝脂、皓腕如玉。
  弘历心中微动,接过素怡手中的茶杯,浅笑着低首抿了口,算是揭过此事。
  宫中早就装饰得喜庆热闹,随处皆可见寓意福寿的吉祥物件。
  礼部当差的弘时为给雍正爷祝寿,颇费了番心思。集思广益,结合众家之长,势要将雍正爷的万寿节办得与众不同,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能力。——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当然,弘时主要对象自然是君无戏言的雍正爷。倘若雍正爷他老人家一高兴,为自己换一个工作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没办法,雍正爷说过,半年为期,若是没有干出一点业绩来,就接着干。——谁稀罕在礼部与那些酸儒书生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呀?弘时对自己的部门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