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5-23 21:22      字数:4825
  一个融融春日,卢作孚带着四弟卢子英走马上任了。
  卢子英到广州黄埔军校后,入第4期学习,因水土不服,染上了疟疾,被迫回到了合川。
  4县39乡镇联防的峡防局仍设在北碚。
  卢作孚这次重返官场,迫不得已。4县绅民一致举荐,主要是因了他《两市村之建设》一文中所表现出的才干和新思维——那是嘉陵江三峡千万民众沉淀多年的梦想。对卢作孚来说也是天赐良机,可以嘉陵江三峡作为基地,进行他的现代集团生活的第二个试验,推行他的乡村运动理想。他称这个试验“不只是乡村教育方面,如何去改善或推进这乡村的教育事业;也不只是在救济方面,如何去救济这乡村里的贫困或灾变”;而是“要赶快将这个乡村现代化起来,以供中国小至乡村,大至国家的经营参考”。
  正是怀着这种强烈的愿望,卢作孚再度步入官场。民生公司的工作他一一交待完毕,之后,乘一叶扁舟,来到北碚。
  北碚坐落在嘉陵江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如画,青山绿水间,群群蜂蝶翩翩起舞。卢作孚无心观赏春日美景,和四弟向峡防局走去。
  这是一座典型的20年代四川临江乡村。它背靠陡峭的山麓,乘山坡走势而建起一排排灰色的瓦房、茅屋,俯瞰着嘉陵江。中午时分,卢作孚和卢子英站在街口,他们的面前是两人来高的木栅,海碗粗的硬白檀树段木让人望而却步。透过缝隙向街里一望,几乎每个路口都有。
  这时,木栅内走过来一位老者,将他俩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不是坏人,问道;
  “你们俩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这里工作的。我叫卢作孚,这是我的弟弟卢子英。”
  “卢作孚?这名字好耳熟。”
  老者开了门。
  “这是干什么?大白天怎么还用木栅挡着?”
  老者叹息道:“先生不知,这地方土匪出没无常,扰得百姓不得安宁。这木栅是专门防匪垒设的。”
  原来如此。卢作孚心想:匪患猖獗由此可见一斑了。
  “大叔,你知道峡防局在哪里吗?”
  “峡防局?知道,知道。过了三道木栅垒就是,有块牌子。你拣直走。”
  老者边说边回去闩上了木栅。
  卢作孚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走了约摸20分钟的光景。他一直在左顾右盼,仔细地巡视着这条一眼望见头的街道,以及两旁参差不齐的门楼、屋檐、牌匾。街道两旁流着黑乎乎的脏水,散发着一股股霉臭味。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峡防局设在一处破庙里。庙前挂了块牌子,一名士兵拄着枪,站在门口。
  士兵一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将枪一抬:“干啥子的?”
  卢子英上前答道:“找熊明甫副局长。”
  士兵满腹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两位穿戴普普通通的人:“熊局长没空。”刚说完,又觉后悔,人家一开口就找熊副局长,口气蛮大的,怕是有来头的吧?于是,又换了口气:“找局长有事吗?”
  “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姓卢的想见见他。”
  姓卢的?士兵没吭气。
  卢子英可沉不住气了,吼道:“你马上给我进去通报,新任峡防局局长卢作孚上任来了。”
  士兵一听傻了,想不到这新任的局长不请自来,连声道:“是,卢局长。”
  又是一个难熬的春夜。卢作孚仰躺在硬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上任一周了,这里的一切比原先想象的要糟很多,尤其是匪患,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三峡两岸大山连绵、森林茂密,土匪隐藏其中,集散灵活。”有资料记载:
  “自清代盐枭张大同在此落草占山为王以来,就开创了匪患的历史。百余年间,土匪就像田中的杂草,割了又生。土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难以计数,仅各股土匪为争地盘就火并400余次。著名的匪首先后就有唐大鼻子、铁匠老横、磁器罗汉、三眼童儿、陈大娃子等。……百姓无计,逃荒他处;地主富豪修筑碉堡,购置武器,豢养家丁,有的与土匪通气结好,使百姓匪上加匪。事情有时荒唐到了如此地步:荷枪实弹、铠甲鲜明的官军过境,竟要与土匪有关系的团防护送!民国建立以来,官府对土匪一是剿灭,二是招安。华莹山顶有个庙叫宝鼎庙,是土匪的老窝,四川军阀对其招安,一夜之间封为军官,人们讥讽他们是‘宝鼎军官学校’毕业的。其中匪首唐大鼻子被封为川军2师5营营长,带着人马驻守北碚。他公开宣称,在他的防区内他要保民,不出抢案,交换条件就是地方按月给他纳‘保险金’。结果,他不抢此地,就去抢彼地,冒犯了另一股土匪,互相残杀,唐大鼻子被人乱枪打死。这样一来,官匪难分,土匪日多,波及面日大,不管是富室,还是穷家,都实在受不了这种折腾……峡防局成立后,以防范为主,虽然也剿了几次匪,但收效不大……”
  如果不从根上清除匪患,只一味地围剿,土匪势必像割野草一样,割完一茬又长出新的一茬来。卢作孚寻思道:必须进行人的训练,从提高乡村人的整体素质着手。
  主意已定,卢作孚吹灭油灯,才发觉天已黎明。
  一夜之间,北碚大街小巷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打破苟安的现局,创造理想的社会。”
  “造公众福,急公众难。”
  ……
  卢作孚深知,要建设,要创造,必须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和有秩序的社会。他一面整顿峡防局,训练士兵,一面对民众进行宣传教育,发动群众参加肃匪斗争。
  他大声疾呼;
  “社会不安宁,绝没有安宁的个人或家庭。”
  “要使地方安宁,必须使匪不安宁。”
  他多次召开民众大会,号召整个社会都武装起来,消灭匪患:
  “团防是被匪徒抢劫、逼迫得无地偷安了,才办起来的。我们要想身家性命得到安全,社会有秩序,不是仗恃有团,而是仗恃无匪……必须使大家行动起来,不说使民众武力化,也应使武力民众化!”
  一场全民肃匪运动序幕拉开了。
  熊明甫这位副局长万万没想到,一介书生意气的卢作孚刚来北碚不多日,就在犹如一团死水的北碚,突然投入一块巨石,激起冲天巨浪。
  熊明甫服了这位新来的局长:“多少年的隐患,你一来就没了,我彻底服了。”
  “这才是一个开头啊!”卢作孚道,“要肃清土匪,一要寓兵于民,二要化匪为民。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攻心为上,杀戮宜少,以匪治匪,鼓励自新。还得稽查奸究,就必须认真调查和登记户口;要防止流氓的产生,以杜绝匪源,必须禁绝赌场、烟馆。真正做到长期无匪,不产生新匪徒,还需从各方入手,来它个斩草除根!”
  卢作孚抬起手猛地往下一劈:“这就是我的乡村建设理想。”
  卢作孚为北碚的乡村建设营构着一个“现代中国的缩影”。他在《乡村建设》中写道;
  “建设的意义是说:今天以前没有举办的事情,把它举办起来。这是好多乡村朋友不很明白的,因为他们骤然见着今天以前没有举办过的事情,他们不会明白这事情的意义。……乡村的朋友不但不懂得建设事业,而且不愿有,深怕有建设的事业;不但是无知识的人们是这样,尤其是那些在乡村的地位很高,名望很好,权力很大的人是这样。因为他们另有经营的事业,是他们向来把持着经营的。
  “第一便是赌博,赌博愈多愈大便愈有希望。第二便是店子,唱戏,酬客,一年大闹一两个月,是他们的面子。你要在场上去办一桩什么建设事业,绝对找不出一文钱来。他们却是每天可以有上千块钱以上的输赢,每年有上万块钱以上的戏钱、席钱的开支……
  “我们要提倡的事业意义却不同,在消极方面是要减轻人民的苦痛,在积极方面是要增进人民的幸福。怎样减轻苦痛呢?是要他们少些骚扰,少些病痛,少些天灾,少些强力的压迫,少些不应该有的负担。怎么样增进幸福呢?是要他们多些收获,多些寿数,多些知识和能力,多些需要的供给,多些娱乐的机会。”
  卢作孚深刻地认识了中国社会的背景,更认准认清了北碚的真面目。他将北碚匪患的症结归于乡村建设不力。
  每每盗匪问题是起于乡村,不起于城市,在历史上只听说盗匪满山,
  不容易遇着盗匪满城。盗匪一起,发生了乡村的治安问题,乡村地位之重
  要,就此更可证明。乡村人民不能自治,不肯过问利害切身的乡村问题,
  便完全让土豪劣绅专横;自然,他们更不肯过问眼前以外的地方乃至国家
  的政治问题,便完全让军阀专横。一个乡村问题放大起来,便是国家的问
  题。乡村地位之重要,就此愈可证明了。
  卢作孚不改教育救国初衷,认为“乡村第一重要的建设事业是教育”,其后是经济、交通。治安、卫生、自治等方面的建设。
  杨继仁和唐文光先生评价道:“纵观卢作孚一生,他以毕生精力做了三件大事,即教育、乡村建设、实业(主要是航运),这三件大事紧密相连,互相影响,都具有重大意义,构成了卢作孚生命的三部曲。”
  1927年夏天,对于刘湘来说,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消息令他慰藉的了。卢作孚在北碚推行的乡村运动,很快就传遍了全川。这对于偏僻、保守、落后的四川来说,无异于一部新的神话的诞生。谁不知道北碚是个四不管、匪患猖獗、民不聊生的穷山恶水之地。仅仅因了一个卢作孚,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是不是一部“卢作孚神话”。
  刘湘派秘书去看看。秘书很快就回来了。他的秘书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说——
  街道很宽,也很清净。匪患基本上肃清。见不到烟馆、赌场、妓院。民众精神振作。每个方面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他靠什么将北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建设成这模样?”刘湘不解。
  “靠人。卢作孚认为人是第一位的,也就是乡村建设的第一需要,需要一群立志改革和献身建设事业的人。卢作孚先生的理论是:现代是由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形成的,而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又都是由人们协力经营起来的,人都是训练起来的。他对于人的训练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是要他们的头脑有现代整个世界那样大,能在非常明瞭世界的状态下决定自己的办法;第二是要他们的问题至少有中国那样大;第三是要他们在可能的范围内创造一个现代的物质建设和社会组织。关于人的训练问题,他曾专门在《大公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
  秘书伸手在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刘湘。“这是卢作孚先生结合自己在北碚的工作经验写的,我带回来一张,你看。”
  刘湘接过报纸,一行醒目的大字竖幅标题跃入眼帘:
  《中国的根本问题是人的训练》。
  他不由轻声念出声来:
  “……为解决乡村建设所需人才,须采取两个途径,即‘大才过找,小才过考’。根据事业的需要……”
  卢作孚对人才之重视无与伦比。如同他曾经两度为官办教育一样,四处搜集人才。他每到一地,人才就汇聚一堆。在北碚也是如此。他寻求的人才中,有擅长民众教育的,也有会园林艺术的;有教育专家,也有金融里手;有懂经营管理的,也有会科研技术的,应有尽有。这些人才,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慕名而来,还有一部分是为寻求中国出路而来的有志之士。其中包括外国人才:法国人傅德利(昆虫学者)、丹麦人宋而慈(铁路工程师)、留学国外的唐瑞五(工程师)等等。
  刘湘怎么也不明白,卢作孚在经费紧张,困难重重的情况下,竟然能够把形形色色的人都召集到一起。
  “卢作孚在北碚搞了个训练基地,设在公共体育场东端的一座一进三大间的草房内。两边各写着一丈见方的五个大字:“忠实地做事、诚恳地对人。”
  秘书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点不漏地汇报给刘湘:
  “训练的内容,首先是纪律,还有政治知识、思想品德和业务知识。并且要经受社会服务的实习,都要经历险阻,吃尽苦头,目的在于养成他们的坚强意志、健康的体格、良好的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
  刘湘听完秘书汇报,连声称赞道:“难得的人才!栋梁之材!”
  正当刘湘对卢作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