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平常虽然爱玩，实际上却是最顾家的人。
  “如果你不想被他们发现，就赶快结束这种荒唐的事！”
  “这是威胁吗？”
  一直强忍没有发言的蒋行磊突然插进话来。阴着一张脸的他走上来，将原庭信拉到身后。
  “这种事情老师自己会做决定，用不着你多说吧？”
  “我当然要说！”
  对于蒋行磊的挑衅，丽纱的语气更冲了。
  “我哥哥就是因为人太老实，所以经常被人耍弄！我怎么可能不管？”
  “你……”
  丽纱的话令蒋行磊终于震怒起来。
  “丽纱！不要说了！”
  正要张口驳击，却被原庭信拦了下来。
  “就算错，也是我的错！和行磊没有关系，是我喜欢上他的！因为我的缘故，他才会成为同性恋，被我拖下水的是他！”
  “哥……”
  没想到向来温吞的兄长会突然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出现，丽纱顿时愕住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上女人……”
  看着兄长流泪，丽纱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别说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这种事……你有勇气跟爸妈挑明吗？”
  “我……”
  对于保守的父母，原庭信不是没有想象过挑明一切。父母都是善良而老实的人，如果坚决抵抗的话，相信也不会怎么样，可他就是无法看到年迈的双亲失望而悲痛的眼神。
  “你不怕被耻笑吗？一旦被人知道，大家都会说原家有个同性恋，你以为我们家会被人怎么看待啊？”
  是的，在这个淳朴而平实的小镇，若有这种事传出去，父母在街坊邻居甚至亲戚朋友面前就更无法抬头了。
  妹妹指向蒋行磊。
  “爸爸妈妈，还有我，以及这个家，与那个人，你会选择哪一边？”
  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是妹妹问得苛刻，而是这种事情或许真的有一天会要他非做出选择不可。
  原庭信难过地闭上眼。
  正因为他的不语，让丽纱急燥起来。
  “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啊，这种事还需要考虑吗？就算你不管我怎么想，你以为爸妈可能接受吗？到时候你一定会被赶出家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值得你那么做吗？”
  “你不要逼他！”
  蒋行磊忽然大吼一声，拉过他。
  “如果不想到达那个地步，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隐瞒又不是欺骗，你却非要老师做出选择，那才叫残忍！”
  “残忍的是你！”
  丽纱不甘示弱地道。
  “我哥很快就三十岁了，你以为能瞒多久？到时候火山爆发，对我哥就不残忍了吗？”
  就在导火线一触即发之际，楼下玄关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是母亲回来了。
  争吵之所以能够进行到现在，也是因为家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既然母亲回来了，就不能再继续争执下去，丽纱瞪了蒋行磊一眼，转身跑下楼。
  “丽纱？你跑那么急去哪？丽纱……”
  只听母亲叫着，大门碰地一声响。
  “老师……”
  丽纱走后，蒋行磊心惊地看着原庭信，从刚才他就一直呆在那里。
  听到呼唤，原庭信慢慢抬起头，眼中有片刻恍惚。
  “我……去洗个脸……”
  “老师！”
  在他即将走开时，蒋行磊冲动地捉住了他的手，像是害怕什么似的。
  他只淡淡地笑了：
  “被妈看到不好……”
  说着将手抽了回去。
  愣愣地看着原庭信走出门，蒋行磊心中急剧涌起一阵慌恐。
  不会是这么糟糕吧……
  一整天原丽纱都没有回来，原庭信也不知何故，只一径地发呆。
  那飘虚的背影让蒋行磊好想上前抱住却又不敢。
  直到原庭信说出一句话：
  “我们出去走走吧。”
  *　*　*
  “我很喜欢这里，小而不乱，简简单单的生活，平淡得好像白开水一样……可是我上大学后还是离开了……”
  一走到外面，原庭信反而絮絮说了起来。
  “之后就很少回来……虽然好多时候想回来，但还是算了……”
  自从高中发觉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倾向后，苦闷而又压抑的青春期就在他镇日彷徨之下度过了。因为对谁都说不出口，即使是最亲的家人亦然，所以只有选择离开，到喧嚣的城市里去，好让忙碌的生活埋没沉郁的心。
  那平淡无波的神情让蒋行磊不知道该如何插话才好，只能静静地在一旁倾听。
  然而原庭信说得越多，他的心越乱。
  原庭信刚上大学的时候，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学生。不曾相识的两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现在听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凄慌。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正当蒋行磊想该不该出声时，背着身的原庭信忽然轻轻问道：
  “要不要去那里休息一下？”
  随着恋人所指的方向，是一家小型旅馆。
  *　*　*
  开了房间后，原庭信率先走进去，打开窗。
  蒋行磊跟在后面，将脱下的外套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这里望出去景致不错呢。”
  原庭信似自言自语地道，语气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仿佛上午的争执不曾有过。
  蒋行磊沉默地望他。
  他回头一笑。
  “是不是轻松许多？不用顾这顾那的……”
  说着，笑容逐渐黯淡下来。
  “……果然……我还是不该把你带回家……”
  原庭信渐渐抬起眼，对上蒋行磊震惊的眸，呈露出一个悲哀的笑。
  “回到家反而不自在……反而更令人窒息……我们……”
  后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原因是蒋行磊冲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紧得生痛。
  箍在背后的手臂不断传来震颤而炽热的气息。
  “老师，你会丢下我吗？”
  紧紧锁定那双迷惘无措的眼，蒋行磊虽然面色阴鸷，声音沙哑可怖，却和他的手一样，从那颤抖的唇看得出来，他是极力克制才不至于害怕得大吼出来。而这句话也不仅仅是疑问，更像一种否定。或者，威胁。
  “行磊……”
  “虽然我说令妹残忍，其实我也一样！”
  原庭信轻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蒋行磊像是忘了平日的体贴，双手如同钢爪般死死扣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仿佛没有看到他的面部反应，蒋行磊依然紧盯着他的眼睛道：
  “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真要做选择，你会选哪边？”
  明知道这样的问话会让原庭信伤心，他还是克制不住地问着：
  “如果万一……你的父母不接受我，你会丢下我选择你的亲人吗？”
  原庭信闻言眼睛迅速浮上一层泪膜。蒋行磊的眼神立刻变了。
  “你若是这么做，就跟杀人犯没什么区别了哦……”
  说这话时的他嘴角向两边扯了扯，却没有丝毫笑意。
  原庭信望着他，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却宁愿不去想。可是不想不代表不存在。若是想永远，就非要给出一个答案不可。不管答案是或否，予心都是一次莫大的创伤。
  蒋行磊的黑眸仿佛要一口吃掉他般。
  对于他的久久不语，蒋行磊口中溢出痛苦的低唤，下一刻就把他压在了床上。
  仿佛夏季窒闷的暴风雨，浓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遏制了他的思想……
  接下来冗长而炽热的吻，几令他窒息。虽然对方的动作略嫌粗暴急燥，原庭信却没有想过抵抗，甚至觉得蒋行磊这一次的粗暴，反而给了犹豫不决的他一个很好的慰藉。
  强壮的手臂箍得身体发痛，连前戏也没有就进入了体内。眼角不觉渗出泪水，却不是因为痛楚。
  原庭信明白此刻最痛苦的是蒋行磊，只有当他害怕的时候，才会有这么粗暴的举动。心疼恋人的恐惧，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选择……为什么非要有选择不可？
  只是一个相知相守的小小愿望，难道都那么难吗？
  埋在体内的欲望仿佛在告示他不可忽视般，一再迸发出火热。连呼吸也一并被埋没，心跳随着动作的起伏而跃动起来。
  好似海浪一层层高涨，到了尽头漫天卷地铺盖下来。
  如果一切都和身体一样，只要贴和就好了……
  在激情的深处，他仿佛听到蒋行磊在耳边诉说了不止一句的“我爱你”，同时脸上接触到湿漉漉的东西……
  眼泪是最会说话的液体。
  *　*　*
  “……你不说没有关系。”
  事后，蒋行磊不知因为心有愧疚还是不愿让他看到眼底的悲伤，转过身道。
  带着一身的酸疲，原庭信慢慢支起身子。
  背对他的男孩子依然说着：
  “因为老师太善良了，宁愿一个人承受压力也不愿伤害别人……但我不一样！”
  蒋行磊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原庭信却不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是好人！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夺走也无动于衷，纵然是他的家人也一样！”
  “行磊……”
  “我可把话放在前头，像那种为了家人之类的借口是打发不了我的！就算被当作坏人也无所谓！如果你敢逃，我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像是赌咒般地说着，却头也不回。
  只怕一回头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好不容易聚垒起来的决心就会兵败如山倒。
  可是久久却听不到回答……虽然先前说得斩钉截铁，蒋行磊的心却一下凉了起来。
  老师一定很难过吧？这种任性的话，一定会伤害很多很多人……
  如果是大人，就该有更成熟的态度。可是，如果放弃才是成熟的表现，他宁愿不要！
  如果没有回来就好了。
  他在心底悲哀地叫着。如果没有回来，就不用被迫提早对待这一切。
  不知道身后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默默地哭泣，悲伤，忍受……抑或后悔……？
  就在忍不住渐起渐浓的寒意即将恸哭出声时，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老师？”
  背后接触到那温水一般的体温，蒋行磊顿然一颤，手脚都战栗起来。
  “傻瓜……”
  低喃着，在蒋行磊看不到的地方，原庭信的泪水渐渐漫出眼眶，然而却不是悲伤的神色。
  “你难道就不能陪我……一起去寻找一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办法吗？”
  有过绝望，有过误会，有过争执，有过嫉妒，有过快乐……
  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怎么可以抵消这一切？
  “老师！”
  紧捉住抱在自己身上的手，蒋行磊呼吸急促起来，想要转身，那贴在背上的紧窒却让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孔。
  一句很好理解的话，他现在都不敢那么快确定。很怕和心中所想的不一样……
  “……我很贪心啊，想要你，想要幸福，想要一般人所拥有的一切……”
  掠过背后的呼吸仿佛叹息般。
  “区别仅仅只是爱上男人……为什么非要有人受伤不可？”
  蒋行磊屏住气息，身体开始发热。
  而这温度，也传给了身后的人儿。
  “我相信，一定有一种不会让任何人受伤的办法，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找吗？”
  *　*　*
  “什么——”
  妹妹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
  “你居然回去了？”
  “嗯，现在已经在车站了。”
  “……和那个蒋行磊在一起？”
  “对。”
  原丽纱有几秒钟的沉默，想象得出她在那头一定气急败坏。
  果不其然。
  “哥，你太荒唐了！”
  她尖锐地道。
  “这样逃掉，你就会好过吗？爸爸妈妈怎么办呢？”
  “他们并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啊！被我知道这种事你以为我会怎么想？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
  “你不会。”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肯定地下结论，原丽纱一时语塞。
  在这么严肃的话题下，原庭信竟淡淡笑了。
  “因为你是我的好妹妹，所以，你不会做出让爸爸妈妈和我都伤心难过的事情。”
  “……”丽纱似乎不甘心地挣扎着，“那我呢？我就不难过吗？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想自己唯一的哥哥变成被人歧视的同性恋啊！纸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
  “我知道，你放心，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所以也有一定不让任何人难过的方法，你相信我和行磊，不会让你们难过的。”
  “你别说得那么简单好不好？”
  也许是原庭信过分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丽纱恼火起来。
  “你知不知道担心一个人是多么难受的事！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够那么轻易接受男人和男人相爱吗？”
  原庭信停下来，沉吟了片刻。
  “……丽纱，你谈过恋爱吗？”
  “废话！我当然……”
  “我指的是真正的恋爱。”
  “什么啊！”
  从小学起就开始背着父母和男生拍拖的丽纱不明白原庭信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当他是转移话题而气恼。
  “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让你爱到不能放弃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你在说你自己吗？”
  “我喜欢行磊，是真的喜欢。”
  听到兄长用这么肯定的口吻毫不掩饰地说着这种事，原丽纱忽然感到一阵泄气。
  “你变了，哥。”
  “……”
  “以前你根本不会这么坦然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不晓得是怨怪还是嘲讽，丽纱半放弃地说。
  “我一直都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