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5-21 16:19      字数:4753
  我心里有些茫然,抬头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晚风吹拂,往事如烟,我吁出一口气,然后用较为轻松的口吻问:“你说有孟冬的遗物要交给我?”
  “哦,是的,”索菲亚低头把随身带着的手袋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一叠好几个信封,用绸带绑得整齐漂亮,递给我说:“这是孟最后写给你的信,他一直没寄出去,大概是缺乏勇气,我想。”
  我接过,信封上潦草的写着拉丁字母,是孟冬一贯的风格。
  “我看过其中的一封,因为当时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请你原谅,未经你同意我擅自看了一封,”索菲亚柔声说,“看了他的信,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自责。一开始我并不了解他在难过什么,抱歉,我当时很年轻,我不是很懂人的感情,尤其是中国男人的感情。我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感觉很好,彼此相爱,虽然他订过婚,但解除婚约选择他更爱的女人不是一般人应该做的吗?孟是一个洒脱迷人的男人,他热情勇敢,做事情具备决断力。我以为他做出离开你的决定,并没多大困难。可是,我发现他开始变得暴躁,没有耐性,他仿佛无时无刻不处在挣扎和彷徨中,一会抱着我说他爱我,一会又推开我说让我离他远点。可以说,跟你解除婚约后,他仿佛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危机。”
  我觉得眼睛干涩,心脏像被看不见的钝刀慢慢割着,分明疼痛,但又仿佛与疼痛相隔遥远,有种痛过极致之后的麻木。我哑声问:“后来呢?”
  “他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白天还好一点,到了晚上,他就把我赶开,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复地写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给你写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电邮,明明能够实时让你收到,但他不用,坚持用手写,写完了却从不寄出……”
  “因为他认为手写的信件才是信件,”我愣愣地说,“我们以前的通信都是手写的,一直到后来才改成电邮。”
  “听起来有种古典的浪漫主义。”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在美国时每天去开信箱,等着他的来信时那种雀跃和欢欣,已经恍若隔世。
  “我必须承认,看了他的信件后,有一度,出于嫉妒和悲伤,我想毁掉它们。”
  “为什么不毁了呢?”我问她。
  “因为我想我还是爱过他的,”她含着眼泪对我说,“就像我说过的,我见证了他如何在枪林弹雨中拍照,我知道他有多勇敢,我也知道他有多才华横溢和充满魅力,虽然他未必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但我还是愿意记住他,纪念他。”
  她把手搭在我拿着信的手上,微笑说:“我想你也一样,对吗?”
  我默然地点点头,问她:“你还爱他?”
  索菲亚绽开一种美丽的微笑,说:“我想我永远都会爱他。”
  “很好。”我哑声说,抚摩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重复说:“很好。”
  “可是他爱你。”索菲亚对我说,“他太习惯去爱你了,这种习惯根深蒂固,他改不了。”
  我轻笑出声,然后说:“你让我感觉,可能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是的,”她耸耸肩,笑着说,“所以我没法真的生他的气,我甚至觉得要替他完成遗愿,来这亲眼见你一面,把他送不出去的信交到你手里。”
  “你是个傻瓜。”我呐呐地说。
  “谁知道呢,也许谁都是傻瓜。”索菲亚笑呵呵地对我说,她的笑容忽然微微停顿,然后说,“张,那位男士朝我们这看了很久,他是不是找你有事?”
  我忙转头,却看见傅一睿静悄悄地站在阳台外,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里的那叠信上,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把信藏到身后,他眼中掠过一丝受伤,我立即领悟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站起来迈出几步,他却已经失望地转身,掉头而去。
  我顾不上索菲亚,追了出去,但傅一睿速度很快,我跑到门口,他已经进了电梯,我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就这样悄然阖上,电梯里的男人掩着脸,垂头不语。
  这一瞬间,我心疼地无以复加。
  第66章
  这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天地之大;忽然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惶惶然回到孟阿姨那;跟她说了两句后就道别了,我必须去追傅一睿,直觉上;我知道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难弥补这个缺口。
  但我没有找到他,回到家时家里一片黑暗;他根本没回来。我打他的电话他关机,又给他们科打电话过去,赵护士长说他没回去。我这下真的着急了,在家里等到深夜;傅一睿仍然没回来,我不得不打电话给詹明丽和邓文杰等朋友,都说没见过傅一睿。我坐立不安,想出去找他,又不知道从何找起,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傅一睿有意不见我,我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我一个人愣愣坐在家里沙发上,开着电视,但在心烦意乱之下,我根本没心情看那里面播放什么节目。等得太久,我禁不住在沙发上蜷缩睡着,等我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爬起来冲进卧室厨房,但都没有看到傅一睿的身影。
  他一晚上没回来。
  像他那么自律的人,要一个晚上不回来,那就意味着事情性质严重了。
  不是误会那么简单,而是长久以来的,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由于缺乏沟通的勇气,因为这件小事而全部引发出来。
  我第一次扪心自问,这个男人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认为这个世界谁离开谁不能活,但是,如果这个男人离开我的话,我会损失掉什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觉得不寒而栗,像堕入冰窖一样浑身发抖,是的,没有他我无疑是能活下去,凭着强大的自我控制力,我也不会活得有多糟糕,但问题是,我会很不快乐,很恐惧,那种一脚踏空,不知会摔到哪的恐惧。
  那叠孟冬写的信被我放在一边,在这个时候,我没有翻看它们的欲望,生平第一次,我准确地感到,在我的生命中,孟冬已经成为过去了。
  我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掐了掐脸颊,因为缺乏睡眠,我的黑眼圈看起来突兀而明显,我不得不拿粉扑了扑。然后进厨房给自己弄了牛奶和三明治,我食不知味,但强迫自己必须进食,因为我要有力气去找傅一睿,我必须保持清晰的头脑,这样我才会冷静,并能跟他更好地沟通。
  我去了医院,今天早上有我的一个并不复杂的手术,所以挑了两个住院医当助手。邹国涛也是其中一个,我在现场做了示范后,便示意他做给我看,邹国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开始操作,我一边看他做一边给予指导,并在他做完后给予应该的赞誉。
  手术很顺利,三个小时后我们将病人缝合好推出去后,我脱下手术服,洗完手后准备去整形外科找傅一睿。邹国涛在我背后叫住了我,他跑上来跟我说:“张医生,等一下。”
  “有事吗?”
  “那个,”他微微涨红了脸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我耸耸肩说:“如果是为了刚刚的事,你无需道谢,作为带你的前辈,这是我该给你的机会,而且你也完成得不错。”
  “我,我以前还那么说你……”
  “别说了,”我微微一笑说,“你真不用感谢我,当年如果帕曼教授没给我机会,不会有今天的我,每个医生都是这样成长,加油。”
  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跟他废话,转身快步离开,在拐角的地方我看见邓文杰匆匆赶来,他看见我立即迎了上来,把我拽到一边,低声说:“旭冉,出事了。”
  “什么事?”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傅一睿,”他一时语塞,为难地说,“傅一睿他出了点事……”
  我吓得脚都发软,立即问:“你说清楚,一睿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你!”
  “不是什么大事,可也不算小事,我刚刚从那边过来,据说今天早上他有台手术,就前段时间车祸的病患,一个削痂植皮的手术,但他不知怎么回事,站在手术台上大半个小时不动,然后转身就走,说做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我大惊失色,“他是最讲责任感的…非…”凡
  “你也别太着急,他们科另外有医生接手了那个手术。”
  “他人在哪呢现在?”我问。
  “不知道,”邓文杰摇头说,“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他不接。”我强笑说,“谢谢你跟我说啊,我会找到他的,别担心。”
  “你们,出了任何问题,都要记住心平气和处理。”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还以为你们俩都是理性成熟的人,没想到也会有矛盾,看起来后果还挺严重。”
  我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去哪找他了,放心,我会解决的。”
  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走开。
  我返回办公室,把我的背包背上,走出心外科的楼层,走向门诊大厅,从那搭电梯直上顶楼。楼上风很大,我把吹拂到脸上的头发拂开,往我那个秘密基地走近了些,果然远远地看见傅一睿抱着手臂坐在那凝望远处的身影。
  我看了一会他的背影,觉得心里满满地开始填进去东西,那些因为他离去而被挖空的角落,随着看到他的这一瞬间,慢慢地开始充实。那个我思考了一整晚的问题,关于这个男人有多重要的问题,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思考,对已经有既定答案的问题苦苦思考,这简直就是自己找麻烦。
  我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坐下,傅一睿没有侧头看我,只是在我要坐下的时候冷声说:“等等。”
  我一愣,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条男士手帕,展开了铺在身边,这才说:“坐。”
  我微微一笑,坐下来,轻声说:“我现在觉得,你真的很龟毛。”
  “嗯,我还不会积口德,”他淡淡地说,“我还有很传统的中国男性观念,如果可能,我甚至会希望你辞职在家当全职太太。”
  “你从来没说过这些。”我斜瞥了他一眼,感兴趣地问,“还有什么,你一起说。”
  “我还喜欢我的女人照我的喜好打扮,照我的生活习惯作息,我还希望跟她组成的家庭能大事听我的,小事听她的,我从小见惯了疯狂的,有心计的女人,我特别希望我的女人能温柔体贴,给我家庭的温暖。”
  我勾起嘴角,悄悄碰了下他的胳膊说:“哎,我觉得你其实该娶孟阿姨。”
  “胡说八道什么。”他的面具脸出现了裂缝,带着怒气瞥了我一眼。
  我哈哈低笑,把头靠在他身上,转过鼻子嗅了嗅,皱眉问:“有酒味,你昨晚去哪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哑声说:“在通宵酒吧喝酒。”
  “难过?”我问。
  “不是难过,”他吁出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手,“我在想我有点坚持不下去,都这么久了,多少年了,看起来好像跟你在一起,但实际上,我甚至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爱我。”
  我问他:“你想听吗?”
  “什么?”
  “我说那三个字。”
  “不想这样听。”他推开我,深呼吸说,“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了,影响的程度超出我的意料,甚至连我的工作都受到打扰。你已经知道早上发生的事了吧?没错,我从手术室逃出来,因为我看到我的手在发抖,如果我坚持做那个手术,我会害死人。”
  “没事的,”我摸摸他的胳膊,“你们科有其他医生过去顶替你的位置。”
  “这是不可原谅的,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跑掉,感觉就像逃兵。冉冉,我想,如果你一直不爱我就算了吧,你有努力去想爱我,我知道,但这种事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算了,我,我还是回美国,我觉得这里也呆不下去……”
  “一睿,”我打断他,抱住他的胳膊,轻声说,“我很怕。”
  “什么?”
  “你昨晚不在,我很怕。”我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是胆小的女人,你知道,可是我真的怕了,一睿,你不能不管我。”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如果我爱你这种话能够让你安心的话,我能够说一百次一千次。但我想,在说这句话之前,我需要先弄明白什么是爱,我爱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它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它所许诺的东西是不是能完成?我在想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工作,我能力不差,我脑子够用,身体也一直算健康,我这样的女人,需要男人的话不是为了要他养活我,不是为了要他给我依靠,对将近三十岁的我而言,对一个男人说爱就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我现在说爱,跟我十□岁的时候说爱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我吁出一口气,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