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5-21 16:19      字数:4762
  “为什么这两天不给我电话?”他好像不经意一样问。
  “啊?”我回过神来,刚想说我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不用跟小年轻似的每天报备吧,但一接触到他线条严肃的侧脸,我忽然福如心至地顿悟这种话不能说,于是我示弱一样小声说:“孟阿姨出院了,我忙着陪她。”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匀出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简要地说:“以后每天都要打。”
  “不用吧,”我脱口而出,他一瞪眼,我立即决定怀柔政策更好点,于是我换了种口气说:“那个,我的意思是,如果都见到你了,像今天这样,就不用打了吧?”
  傅一睿没说话,握着我的手却使了劲,说:“你电话呢?”
  “忘带了。”
  “真是,”他无可奈何地骂,“你还能不能再丢三落四点?”
  “能,”我装可怜说,“我还忘记带钱。”
  傅一睿摇头叹了口气,他已经不知道对我说什么了。
  车开到临近医院的时候我说:“傅一睿,不如我从这里先下,你开进医院好了。”
  他拒绝我,说:“我今天跟你一块进去。”
  我笑容有点僵硬,说:“我会进去的,你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想跟你一块进去。”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说,“就今天,下不为例。”
  我有点烦躁,越临近医院越烦躁,我实在不想他陪着,有些关卡,我宁愿一个人面对。但他不容拒绝,我们就这样一起进了医院大门,一起在停车场停了车,再一起从车上下来,一起往门诊大楼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每个人在跟傅一睿打完招呼后都会看向我,无一例外地问一句:“张医生回来上班了?”
  我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腿在真实地打颤,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门诊大楼,忽然有种恐惧感涌了上来,似乎那不是我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而是某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我一进去就会被恐惧吞噬掉,进而尸骨无存。
  “别怕,”傅一睿跟着我停下脚步,直视门诊大楼,低声对我说,“别怕,我在这。”
  我强笑说:“我没怕。”
  他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重复了一遍:“别怕,我跟你一块进去。”
  “我今天进去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又是个医生了?”我问他。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你的职业是医生,你的专业训练是医生,你的前途除了医生以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可我不确定了,我不再确定这些了。”
  “那不重要,”他坚定地说,“事实上你就是个医生,你要去这里,这个地方是你的工作岗位,是你荣耀和梦想的聚居地,不确定的东西会在这里变成确定,是生还是死,是有治疗可能性还是没有,这里是个讲求科学和理性的地方,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确定的答案。”
  我沉默着,傅一睿陪着我一起沉默,路过的人有向我们投来奇怪的视线,也有见怪不怪,笑呵呵地打了招呼就进去的。
  “傅一睿,如果我说,我想明天再来,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他沉吟了一会,说:“我大概只会掉头开车送你回去。”
  “那样岂不影响你的工作。”
  “是啊,但没办法。”他慢悠悠地说,“你比较重要。”
  “哎,我真的比较重要?”我偏头问他。
  “很重要。”他看向我,淡淡的笑容笼罩了整张脸,竟然使这个男人呈现令人目眩神迷的魅力,他看着我,又确认了一遍:“很重要。”
  我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吁出,对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中午过来带我吃饭,别忘了啊,我身上没钱。”
  “什么?”他楞了一下。
  我没再管他,抬起脚,慢腾腾地走进门诊大楼→非*凡*論*壇*萌←。
  心脏外科万年都在做同样的事,随处可见忙碌的医护人员,我回办公室取出自己的白大褂和听诊器,穿戴完毕后心里仍然有种深深的不安,我按住自己的心脏,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没觉得做好心理建设去应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工作。突然在此时办公室门被人推开,邓文杰工作时严肃刻板的音调已经响起:“张旭冉医生,立即马上跟我去巡房!”
  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转身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朝住院楼奔去,在我身边还围着两个住院医和几个实习医,加上护士,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我微微发愣,还来不及有任何感觉,边上有人递给我一叠病人资料,我下意识接过去,抬头一看,是邹国涛腼腆的脸。
  “这,这是今天要观察的住院病例,两个准备搭桥,一个要做室间隔缺损修补术,三个准备浅低温不停跳心内直视术……”
  我接过去边走边翻阅,指着后面一个病例问:“教了怎么有效咳嗽和呼吸排痰了吗?”
  “我不知道……”邹国涛低声说:“不是我照顾的病人。”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重回体内,我不觉停下脚步,邹国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担忧,我笑了,再次快步走上队伍,把手里的东西还给邹国涛,轻声而认真地说:“谢谢。”
  他的脸立即涨红了,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不,不客气……”
  邓文杰此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说:“工作时间别在我背后开小会!”
  我扑哧一笑,真正地感觉自己回来了,这样臭脾气的邓文杰副主任,这样闻到鼻端的消毒水味,这样的白大褂,这样近乎本能的专业知识反应。
  我真真切切地知道,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尽量不废话,但人物的情绪变化不能省略啊。
  第 29 章
  上午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度过,邓文杰不耐烦带那几个实习医,索性都扔给我,我领着他们帮等着动手术的病人做常规检查,再时不时考一下他们的专业知识,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傅一睿准时出现在我们科室门口,面无表情地伫立,远看着气势骇人,仿佛不是来邀我吃饭,倒是代表整形外科来心外科这谈判一般。我远远看见几个小护士看见他不自觉地贴着墙根绕道走,不觉好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再等一会。傅一睿点点头,转身看我们科室墙上的心脏健康科普宣传画,我低头一笑,把还没做完的工作快手做完了,赶紧回办公室换了衣服,正要出去,却碰见邓文杰过来,朝我昂了下巴说:“下午我给个小孩子做室间隔缺损修补术,你来帮忙体外循环。”
  我心里咯噔一下,摇头说:“我暂时不想进手术室。”
  “我主刀,病患又是学龄前儿童,这么典型的手术你不来看?”邓文杰惊奇地反问,“你上回只是胸口挨了一刀,没伤到脑子啊。”
  我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确定它没有心理性颤抖,抬头对他说:“抱歉,邓文杰,我现在进不了手术室。”
  邓文杰皱了眉头,走过来骂我说:“你没毛病吧?你知不知道下面多少小医生等着这样的机会?”
  “我知道,”我点头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一场朋友,你做到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我目前,现在,真的无法进手术室,我怕到时候给你出状况连累你。”
  “我主刀的手术你能出什么状况?”他带了怒气,“张旭冉,你别给自己找借口。”
  “好吧,是我自己过不了心里那关,”我坦白说,“我直到现在,有时候闭上眼还会梦见上回死在我手里的孩子。你把这理解成心理阴影也行,理解成冤魂不散也行,反正在那个孩子彻底从我脑子里消散之前,我想我没法进手术室。”
  “旭冉,外科医生这一行就是个战场,就算你负伤,敌人也不可能等着你痊愈再朝你拼杀,我再问一次,你真的确定不要参加这个手术?”
  “她暂时不参加。”一个男声插了进来,我们回头一看,傅一睿悄悄地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斩钉截铁地说,“状态不对,不适合上手术台。”
  邓文杰怒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顶回去:“我们心外科的工作安排,傅主任越权了吧。”
  “我现在只是以张旭冉学长的身份跟你商量,邓副主任,希望你能通融下。”
  邓文杰不理会他,却调转视线,直直盯着我:“你还是坚持原有的意见?”
  我点头,低声说:“对不起,不如你让邹国涛顶替我的位置,他已经会很高兴的。”
  邓文杰像看外星人一样惊奇地看我,他眸子里有些意思似乎呼之欲出,但终究还是沉下去,他摇头无奈地对傅一睿说:“我发现,你学妹真像从火星上来的。”
  傅一睿淡淡地说:“火星比地球安全。”
  邓文杰轻笑了下,对我说:“行吧,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不管你,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不留没用的人,你最好赶紧调整你的状态,不然这里你没法呆。我不需要一个带实习生的保姆,我需要的是一个优秀的主刀医生。”
  我点点头,哑声说:“谢谢你。”
  邓文杰摇头晃脑嘀咕着转身要走,傅一睿叫住他:“邓副主任。”
  “嗯?”
  “多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应。”
  邓文杰意味不明地坏笑了,说:“不客气,我向来怜香惜玉。”
  傅一睿脸登时脸拉了下来,邓文杰哈哈大笑,对他说:“希望别照应出个白痴来。”
  傅一睿冷冰冰地说:“不牢你忧心,她还是有点智商。”
  邓文杰耸耸肩,再嘲讽地笑瞥了我一眼,转身快步走开。
  我有些不懂他们话里真正的意思,我迟疑着问:“那个,你们刚刚,是在讽刺我吗?”
  傅一睿不置可否,淡淡地说:“听得出了,那你还不算笨。走吧,就算再笨,也有吃饱饭的权利。”
  他说着抬脚就走,我火了,冲他嚷:“傅一睿,你给我站住,刚刚话里什么意思?”
  傅一睿的声音传过来:“跟上,再不走,你连饱饭都捞不着。”
  我跟着他出了大楼,拐向后门,穿过一条小窄巷,进到一家干净的私房菜菜馆。这家菜馆以屏风为间隔,我们在靠墙的座位上坐了,傅一睿略看了看菜单,便飞快地点了几样,点完命服务员赶紧上菜。他跟我口味接近,又常在一起吃饭,往往不用询问我的意见即能点到我心中喜欢的菜色。我一听他点的东西就笑了,傅一睿看了我一眼,拿过茶壶给我倒了一杯热茶,说:“笑得像个傻大姐,怎么啦?”
  “跟你在一块真省心,”我笑嘻嘻地讨好他,“连想什么吃的麻烦都省下,好方便啊。”
  傅一睿虽然听了面无表情,可我知道他眼眸中已经带了笑意,我趁热打铁说:“傅一睿你简直上得手术台下得挂号处,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啊。”
  傅一睿好笑地瞥了我一眼,问:“嘴这么甜,想干嘛直说吧。”
  “那什么,我就是有感而发。”
  “看来今天上班情况不错,”傅一睿点头说,“我还担心你不适应。”
  “还好,”我笑了,“我在想你刚刚为什么支持我不上手术台,好像不符合你向来对我的严格要求。”
  傅一睿板了脸说:“别得寸进尺,我偏袒你偷懒也就这回,下不为例。”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偶尔人性化这么让我高兴呢?”我笑嘻嘻地说,“傅学长,对学妹就该无原则地支持嘛。”
  傅一睿瞪了我一眼,却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他掌心温暖,每根手指都要比我大上一个半指节,足以整个包裹住我的手。他的手就这么覆在我的手上,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却开始莫名其妙地感到脸上温度升高了,尴尬地想抽回手,他用力按住,我为难地低声说:“傅一睿别这样,来往的都是咱们医院的人。︱非*凡*論*壇·蒙蒙︱”
  他吁出一口气,终于松开,我立即缩回手,讪笑说:“那个,好饿啊,菜怎么还不上。”
  正说着,菜就一道道上来了。这家私房菜是江南菜,河鲜做得尤其好,傅一睿知道我爱吃,特地点了两道,我看见了就觉得肚子饿,也不跟他客气,抓起筷子就夹。我从小跟着外婆吃饭,习惯用勺子,长大后又出国留学,用的都是刀叉,导致我使筷子的功夫还不如一般外国人,尤其是夹清蒸鱼这种东西的时候。
  我正在跟那条鱼搏斗,傅一睿按住我的手,举起筷子将鱼一块块灵巧分好,蘸好酱汁放到我碗里,我猛然警醒到他的洁癖,忙怏怏地说:“对不起,我忘记用公筷。”
  傅一睿瞪了我一眼,递给我勺子,这边却拿起我的筷子若无其事地夹其他菜吃,我用堪称惊奇的目光看他,结结巴巴说:“傅一睿,那,那个是我用过的……”
  “闭嘴吧,你这个笨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