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7 11:28      字数:4788
  事后小内监去请示长泰帝将苏如绘安置去哪个宫殿,当时长泰帝正听了太后的话在永信宫,怀真郡主也跟了在旁边,听到马上就要纠缠长泰帝打发苏如绘去除华宫,三皇子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吐出三个字。
  怀真郡主略一思忖,欣然对长泰帝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长泰帝对一个臣子之女并不太在意,既然怀真开口,他自然不会不答应。
  怀真要求将苏如绘安置到琼桐宫。
  琼桐宫距离仁寿宫不远,奢华之处甚至隐隐还胜过一些,但绝非什么好地方。它是几十年前那位悬梁自尽的妙华太妃生前的住处,在太妃之后,由于宫室华美,很有几位宠妃陆续住进去,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
  最近一位住进去的,是在长泰十六年时宠冠后宫的璎华夫人。
  据说那是一个美貌如三春、艳压霍贵妃的女子,而且端的是好身段、好歌喉,歌舞绝妙无双。可是后来莫名其妙就失了宠,失宠之后,还发了疯,长泰帝怜她貌美,不忍心把她关进阴暗潮湿的除华宫,加上琼桐宫连着出事,实在不祥,因此封了琼桐正殿,将璎华夫人软禁在其中。
  这件事情宫里知道的人不多,但怀真郡主却是听说过的,甘棠看来还是向着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对着甘棠甜甜一笑,却发现甘棠嘴角,也有一丝古怪的笑容。
  裙上血迹斑斑的苏如绘被抬着从偏门送进琼桐宫,让她惊讶的是秀婉居然也跟了过来,见到苏如绘不解,秀婉解释道:“奴婢听说小姐受了伤,所以请求袖香姑姑准奴婢来服侍小姐。”
  苏如绘默然片刻,颔首道:“你有心了。”
  尽管秀婉的举动让苏如绘有刹那的感动,不过她还是维持着门阀女子应有的骄傲,今天她受了寻常贵女无法承受的羞辱,如果她被这羞辱打掉了这种骄傲,那么接下来她再无资格翻身,皇家正妻,就是要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度。
  璎华夫人被禁足那是长泰十八年的事,如今已经是长泰廿五年,中间七年的辰光,失了打理,往日奢华的宫室已经被灰尘与蛛网布满。
  琼桐宫里除了正殿拘着疯了的璎华夫人外,其他宫室全部空置,她们的住处非常可观,前提是需要自己打扫出来。
  秀婉粗使宫女出身,做起这些事非常利落,她先擦干净了一张矮榻,请苏如绘暂躺着,将内殿清理了出来,待苏如绘在内殿睡着时,秀婉再从容收拾殿外。
  当苏如绘睡了一觉醒来,她所住的这间春生殿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床是乌檀嵌珠镶着暖玉、雕满了仙鹤松柏,帐子看似陈旧,拍过灰后却发现赫然是冰绡鲛丝织成,冬暖夏凉。几件家具和妆台,竟是整株珊瑚制作,梳妆台上璀璨珊瑚枝环抱的镜面是千金难求的水晶镜,高达三尺,恐怕整个后宫都找不出十块以上。就连地上铺的也是一块块青墨玉石做的地砖。
  一座偏殿的陈设,只怕是德泰殿里都未必赶得上。据说前朝那位妙华太妃从做妃子时就一直住在琼桐宫里,一直到先帝驾崩,临终还不忘记下旨让她继续留居此处。被这样宠爱珍宝的太妃,也难怪受不了当初太后的几句斥责。
  苏如绘半靠在床上打量四周,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恨是怨。她在进宫前,父母都叮嘱过伴君如伴虎,宫里的贵人即使笑得再和蔼,都不是真正的面团儿。在之前苏如绘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守着规矩,总不会出什么事。
  就算嫁不了太子甘霖,嫁给其他皇子日后做个王妃,也没什么不好。苏家已经足够富贵了,又掌着兵权,真的嫁给太子,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苏家被除权。
  但是苏如绘没有想到贵人们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的把自己打入深渊。
  她仿佛假寐的闭上眼睛,眼角却有一串水珠飞快滑落。
  “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发火,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你在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苏如绘连忙睁开眼睛,却见帐子挑起,姜色常服的甘然飘然而入,毫不见外的坐到床沿上,看着她道,“听说你今天被怀真摆了一道?”
  苏如绘此刻也没心思和他多说,胡乱擦拭着眼泪点了点头。
  “怀真不是乐安,她不会随便找你麻烦的,到底怎么回事?”甘然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却没有递给苏如绘,而是擦着自己额上的汗水,苏如绘这才注意到,深秋时甘然居然满头都是汗水,忍不住哑声问:“殿下怎么这么热?”
  “我从仁寿宫翻墙跑出来,一路躲藏隐匿,又翻过琼桐宫的墙,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能不热吗?”甘然微微一哂。
  苏如绘这才想起来他还在禁足之中,苦笑道:“殿下来看我吗?其实我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苏如绘还是很领他的情的,甘然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后同意过两个月让他回西福宫的霍贵妃身边,承诺两个月内一定乖巧听话,就算不真的乖巧听话,至少也不能让太后抓到什么把柄,现在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溜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被太后知道他禁足期间外出,无论去了什么地方,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想到鹿鸣台那次一起躲在内室用膳,苏如绘不禁心下黯然,宫里的皇子里,看来看去还是这位二殿下最可亲。
  甘然不知道她这些想法,摇头道:“我就是来问问,你怎么得罪了怀真让她针对你?我知道和你一起进宫的那个姓宋的小丫头,她似乎在怀真面前说了你很多坏话,不过怀真是王府郡主,没那么好骗,你以前见过她吗?”
  “臣女也非常奇怪。”苏如绘听他似乎隐隐间认定了自己得罪怀真郡主,顿时一阵气苦,把先前的感激全部抛到一边,冷冷道,“臣女出身卑微,哪里有资格觐见郡主?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往常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之前有奴才不当心,让怀真在下马车时扭伤了脚,躺了两个多月才落地,宁王要将那奴才打死,怀真却拦住了。我这个表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既然没见过她,她怎么会刻意为难你呢?”甘然听了,觉得十分奇怪。
  但他这番话被苏如绘听到,却似乎在指责自己恶了郡主在先,甚至有怀疑自己的话的真实的意思。苏如绘恨得极了,觉得甘然根本就是故意来帮着怀真折磨自己的,遂忍着臀。腿的疼痛,用力翻了个身,面朝宫壁,冷冷道:“臣女不清楚,反正陛下也责罚了臣女为郡主出气了,殿下若是觉得郡主的委屈还没发作完,不妨继续责打臣女出气!”
  甘然这才发现苏如绘生气了,他微微愕然,不过却没发火,而是站起身道:“我替你去问问怀真。”
  等甘然走后,苏如绘拉起被子蒙住头,无声痛哭起来。
  第二十五章 会面
  苏如绘被贬居琼桐宫后,除了甘然,也只有周意儿派了秀英送过一些东西来,不过周意儿自己却没有过来,秀英解释说周意儿要服侍太后,一时间走不开。
  苏如绘心里清楚,这是因为长泰帝重罚的缘故,她们担心受到牵累。尤其周意儿,皇后侄女的身份固然尊贵,但却也要担心不能让事情连累到皇后身上去。此外再无人过问,连那位似乎非常喜欢她的顾贤妃,也没有再插手。
  她这么似贬似禁的住在春生殿里,好在甘然之后派人送了一堆药材来,秀婉服侍的非常尽心,才没有让廷杖落下病根。
  转眼时间到了重阳,宫中照例拥簇着太后与长泰去登城楼,以及一些节日惯例的宴会。若不是怀真郡主之事,苏如绘此刻应该也在忧愁该怎么打扮自己,如今却只是孤零零的倦缩在春生殿发愣。
  连秀婉看到她坐在帐子里出神的模样都忍不住暗暗叹息。
  因为重阳的缘故,御膳房里的饭菜倒是见了荤腥,自从苏如绘住到春生殿开始,原先的嫔一级待遇立刻急剧下降成了几碟子青菜豆腐,御膳房里说的恭敬,说是苏小姐受了廷杖,有伤在身,最好不要沾荤腥之物,免得影响伤口。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嘲笑苏如绘失了帝心。
  秀婉忍气吞声,回来这些话并不告诉苏如绘,还是上次秀英过来,两个人以为苏如绘睡了,在外殿唧唧喳喳说起,被苏如绘听到的。
  苏如绘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满脑子想的是该怎么从这个局中脱身。失了帝心,偏偏又还在宫里,虽然知道她要是被逐出宫廷,前途也完了,一个不贤的名声就能让女子难以嫁进好人家,何况是皇帝亲口叱骂,但是叫她这么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却说什么都不甘心的,苏如绘如今不过八岁而已,怎么肯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
  重阳这天,食盒里除了两碟子素菜,多了一盘明虾,还有一碟桂花糕。虽然看着像是草草做出来的,但也算这么多天来最象样的饭菜了。
  苏如绘捏着牙箸只觉嘴里发苦。
  想到那日长泰帝那种平淡的注视,那是一种视门阀苏氏数百年荣誉权势如无物的平淡,在皇权强盛的时候,世家门阀皆为之避,苏家,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夹起一箸青菜。就在这时,春生殿外,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快步冲了进来。
  “如绘!”当先那人身量略高,大概是心急的缘故,居然抢在了那袭明黄袍服之前,没进殿就叫了起来。
  苏如绘如遭雷击,手一抖,牙箸坠地,来人穿一身朱色华服,虽然才十岁年纪,却已经显露出剑眉星目的气象,正是她同胞三哥,苏如锋!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苏如锋,苏如绘不喜反惊,大雍风气虽然远较前朝开放,像宫中诸皇子移居后也不是不能踏足内廷。但苏如锋是外臣,已经过了十岁快满十一岁了,擅闯后宫这罪名,说不得被有心人抓到,就要扣上淫乱后宫的帽子!
  “不用担心,是孤带他来的。”温润的声音从苏如锋身后传来,苏家兄妹这才注意到甘霖的存在,连忙跪地请罪,太子并不在意,摆了摆手让两人起来,笑着道,“苏小姐,今天父皇给朝中诸臣赐宴光华阁,人多的很,没人会注意到孤带着你哥哥出来的。”
  苏如绘没想到看起来端静庄严的太子也不是恪守规矩的人,但现在不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时候,她认真的叩了个首,诚恳道:“多谢太子殿下!”
  “无妨,这座琼桐宫,孤还没有进来过,趁这个机会去转转,你们兄妹好生叙话吧。”甘霖异常解意,对正服侍苏如绘用膳的秀婉指了指,“你来给孤带路。”
  待秀婉领着甘霖离开,苏如绘再不肯掩饰,拉着苏如锋的袖子大哭起来。
  苏如锋早在秀婉离开时就看清楚了桌上饭菜,想到平时家里的掌上明珠何等挑嘴,重阳节时待遇却连寻常百姓都赶不上,气得脸色发青,好容易安抚了苏如绘的情绪,苏如锋深深吸了口气道:“宫外传说你大失帝心,虽然没被赶出宫廷,但也会在除华宫里过一辈子!父亲和母亲都是心急如焚,可是咱们苏家没有娘娘在宫里,母亲几次上折子求见太后,太后却都没准,今天遇见太子才知道还好你没被送进除华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外没有说吗?”苏如绘想着委屈又落下泪来。
  “就是说得太多了,什么都有,我们都不相信你会那样,今天我才求着太子带我来的。”苏如锋很是怜惜妹妹,但他知道见面时间不多,催促道,“你先别哭,把事情告诉我,也许家里可以给你拿拿主意,实在不行,请父亲求一求陛下,干脆把你送出宫去。太子一会就要回来,我们还得回筵席上去。”
  苏如绘虽然见了哥哥就觉得所有委屈一起涌上来,但终究心思灵敏,一听苏如锋含糊说外面传说极多,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她略一思索,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苏如锋听后诧异挑眉:“怀真郡主与那宋采蘩游戏,自己没看清楚路撞到软轿上,害你摔伤,陛下却反而重责你给怀真郡主出气?”
  他的声音略略高了点,苏如绘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三哥你这么说传出不去不要命了吗?”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苏家的女儿?”苏如锋声音低下来,却依旧无法掩饰其中的怒火!
  “他是君,咱们家是臣。”苏如绘说着又哭了起来,“三哥回去问一问父亲,能不能把我接出宫去吧!”
  苏如锋和这个妹妹年纪相差不大,乃是一起长大,又同母所出,一向最疼爱妹妹,见状又是心酸又是怨怼,他记得在家里时自己这个妹妹是同族女孩子里最不爱哭的一个,不过想起父母的叮嘱,还是狠了狠心道:“如绘,父亲叫我转告你,就算你真的不愿意在宫里待下去,可是还是忍耐一段时间,至少要等现在的风言风语淡去再出宫,否则你闺誉尽毁……”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这也是苏家为苏如绘考虑,如今宫内宫外到处都在传说苏家小姐恶了皇帝,被重重的处罚,在帝都权贵之中沦为笑柄,要是苏万海在现在接苏如绘出宫,比起被直接赶出宫廷也没什么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