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1-05-03 16:34      字数:5163
  第二天……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再看到他时,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哥哥!”
  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冲出心底,脱口而出,凤浅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汗湿了一背,摸着颈间坠着的小锦囊,里面装着那颗夜明珠,灯影朦胧,身边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小郎。
  远处传来四更的更声。
  又是梦,一个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梦,望着帐顶的芙蓉团花,半天回缓不过神。
  凤浅坐在床上,大口地呼吸,但怎么呼吸,仍觉得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她上上世的记忆,那个小女娃就是她,而小郎是她的小丈夫。
  硕大的一碗孟婆汤也没能洗去她那一世的记忆。
  正因为,那一世的记忆,小郎在她心里无可以代替,以至于上一世,无论遇上多优秀的男人,都不曾动过半点心。
  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死去的小郎。
  从枕边取过面具,轻轻抚摸着面具上的眉眼,仿佛摸着小郎的脸庞。
  抬手摸上面庞,“小郎,我回来了,如果你还在世,我们一定会再见。”
  脑海里浮过诏王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以及云末那墨潭般的眼,心里微微地堵。
  凤锦的话并非造谣生事。
  小郎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晚,老妪告诉了她一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她母亲是虞国人,而父亲是北朝人,她的爹娘是在战场上相识,打出的感情,渐渐有了私情,两人天地为媒,偷偷结为夫妇。
  但他们是敌对国的战将,这样的爱情只能是悲剧。
  好不容易等战争结束,他们以为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
  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双方国君的赐婚,将军要娶的人不是她,是虞国的公主。
  他们的私结夫妇的事,也由此被揭了出来,虞皇怒不可遏,令人抓捕她母亲,那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只能躲了起来。
  怀胎十月,生她时却难产,好在遇上一个她曾救过的女子,那女子帮她接生下孩子,也就是凤浅。
  祸不单行,母亲刚刚生下凤浅,就被虞皇的人找到,母亲产女虚弱,无奈之下,让老妪带着凤浅随女子逃命,求女子将凤浅交给她爹。
  女子不忍丢下凤浅的母亲,让老妪带着凤浅和她的儿子去寻将军,而她留下来设法带产妇逃命。
  老妪带着她去了北朝,但将军征战未归,只见着了将军的母亲以及将军被迫娶的妻子。
  恰好那日,神巫路过,说她是白虎星下凡,将会克死一个她最亲的男人。
  做为女人,最亲的男人,有三个,父亲,丈夫和儿子。
  初生的她,自然没有丈夫和儿子,只有一个父亲。
  老太太怕她克死儿子,不肯留在府中,听了儿媳献计,决定让老妪带她前往青岗山,任她自生自灭。
  第14章 她的小夫郎
  第14章她的小夫郎
  老妪得知这样的结果,心都冷了。
  那时凤浅还没满月。
  虽然将凤浅远远支开,老太太仍害怕儿子被凤浅克死,想出了个损招,给她召一个夫君,让她克死丈夫去灾。
  随老妪一起进府,又没有身份牌的小男孩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当时,小男孩戴着面具,老太太是看过小男孩容貌的,但当时男孩一脸的疹子,十分丑陋,老太太也就没愿多看。
  这男孩是用来做替死鬼的,长成什么模样,根本不重要。
  于是凤浅在两个月大时,就有了一个丈夫。
  老妪抱着她,领着那个没有名份牌的男童前往青岗山。
  不料路上遇上匪人,将她们身上财物抢劫一空。
  老妪不敢带凤浅回虞国,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青岗山。
  在青岗山南山的一个只得十来户人家的麻婆村,寻了间无人居住的茅草屋落脚下来。
  在那象是一推就能倒掉的茅草小屋里,布置了喜堂,小男孩抱着两个月大的凤浅拜过天地。
  他们与他们的母亲完全失去了联系。
  也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是生是死。
  老太太只道她们有足够的钱财在身,对他们再不理睬,浑然不知,他们此时身无分文,凤浅甚至连一口奶都没得喝。
  为了生存和抚养她,已年过七旬的老妪领着五岁的小男孩,在山里砍柴换米,熬成米汤来喂她,而老妪和男孩只能掘野山芋和野菜来充饥。
  可是到了冬天,连野山芋和野菜都没有得掘,日子就越加的难过。
  老妪年纪太大,受不了山里的湿气,很快病倒,再不能起身。
  六岁的男孩只能一个人负担起老老小小一家三口的生计。
  他每天背着她在山里砍柴,挖野菜,他每天在山里砍柴挖野菜时,总会挖上一些草药,回去熬给老妪喝。
  到了太阳落山,又再背着她挨家地换米粮。
  村里人见他们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实在可怜,给他米粮时,总会多抓上一两把。
  他熬米汤喂了她,便把多的饭粒和着野山芋和野菜煮给老妪吃,而他自己从来不舍得吃一口,能省的就省出来,存着过冬。
  夜里冷,老妪年纪大,又有病,经不得冷,他便将唯一的被子给了老妪,又用他自己的衣裳将她裹着,然后抱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而他自己却冷得直哆嗦。
  村里的人家见他们实在可怜,送了被褥过来,他们才算挺过了那个冬天。
  在他们落下脚不久,就遇上一个云游的道人长清,长清与小郎极为投缘,在麻婆村小住了一阵,教了小郎许多东西,离开时留了好些书籍给他。
  这以后,长清每年都会来一次麻婆村,每次来,都会给小郎带许多的书,而且会与小郎单独呆上两天时间。
  小郎很喜欢看书,从来不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就连进山砍柴都会带上一本书,休息的时候,就拿了书出来看。
  每晚喂完她,服侍好老妪,便会抱着她在灯下看书,等她睡下,又会去屋后练武,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一日偷懒。
  他喜欢两样兵器,枪和剑。
  在他十岁那年,他的枪可以把碗口粗的树捅一个对穿的窟窿,他的剑可以眨眼间,把小树上的树叶削个干净。
  她那时小,不懂这是很厉害的功夫,只觉得好看。
  后来想起,总忍不住叹口气。
  如果他活着,以他的本事,真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就这样被小丈夫一天天带大,老妪的身子也渐渐好转。
  小丈夫每天都戴着木雕的面具,直到晚上熄了灯,才会取下。
  她也只借着月光和烛光,看过他的模样。
  村里的人问他为什么总戴着面具时,他总是说,因为相貌太丑,怕吓着人,所以才不敢取下面具。
  那时她虽然小,却也觉得村里没有人有他长得好看。
  她六岁那年,他一个人进了山就没再回来,那是他唯一没带上她的一次。
  老妪带着她进山去找他,结果在山坳里找到了他的尸体,已经被野狼吃得只剩下残骨。
  她们是拾到附近跌落的木雕面具,才知道那是他的尸骨。
  老妪含着泪捡起面具,放到她手中,痛心道:“不要忘了他,他叫小郎。”
  在小郎死去三天后,一队人马来到麻婆姑,把她和老妪带走,那个人就是虞金彪。
  接下来,她在虞金彪的别院里看见了残忍恐怖的一幕。
  以为已经死去的小郎被折磨得浑身是伤,最后被人拖走。
  小郎离开时,怨恨的那一眼,如一把尖刀直刺进她的心脏,直到她在二十一世纪时,还时常梦见那愤恨的眼神。
  那一晚,她悄悄地溜出府,去寻找到小郎,可是小郎和他母亲一起,被吊在城头上,她根本够不着他们,只能站在墙头下,哭着喊:“哥哥。”
  小郎睁开肿得象桃子的眼,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就再没睁开来看过她。
  那晚很冷,她哭累了,就缩在墙根陪着小郎,正困得不行,突然看见来了一些会飞的黑衣人,把小郎和他母亲解了下来。
  他们叫小郎,“太子。”
  黑衣人发现了缩在墙角的她,向她挥出了刀,小郎虚弱的声音传来,“不要伤她。”
  泛着青光的刀在她头顶停下,她吓坏了,直到他们抬着小郎和他母亲离开,才回过神来,追出城,却哪里还有人影。
  她一个人按着记忆,走了两天,回到麻婆村。
  发现村里发生了瘟疫,村里的人全被染上了,死得一个人也不剩,官家怕瘟疫外传,一把火把小村庄烧了。
  她们所住的小屋也成了一片灰烬,什么也没剩下。
  她抱着那个面具,站在小屋前哭了很久,最后趴在烧得什么也没有的小屋前睡去。
  老妪找到她,将她带回别苑,告诉她。
  这六年只是一个梦。
  她现在是大户人家高贵的小姐,以后是要许给候门世家的。
  说小郎已经死了,从此后只能记在心里,再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不料,她这次回山,也被染上了瘟疫,还没走出青岗山,就整日高烧不退。
  青岗山瘟疫传开,西山本有一座大户人家的别苑,因为瘟疫,走得一个人不剩。
  因为,她身染疫病,老妪便将她安置在了那座无人的别苑,一面重金请了外头镇上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一面令人去通知她的爹娘前来。
  她被病魔折磨,没等到见爹娘一面,就病死了,那年她六岁。
  凤浅拭去额头冷汗,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半掩在云层中的明月。
  等听见外头有人走动,凤浅就起身梳洗。
  睨了一眼给她梳头的千巧,随口问道:“你知道不知道青岗山?”
  千巧道:“青岗山自然是知道的,那山以前听说有很多山药的,但八年前发生了瘟疫,山里的人全死了,官府怕瘟疫蔓延,把那山头一把火烧了,那火足足烧了大半个月才灭,从那以后,那山就成了一片荒山,贫瘠得很,再无人前往,郡主怎么突然想到它?”
  凤浅的胸口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到,起身向外急走。
  千巧紧追在她身后,“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凤浅道:“出府。”
  千巧喜道:“奴婢这就去通知云公子,请公子让人备车。”
  凤浅拦住道:“别惊动他,就我们两人出府。”
  千巧愕然,但仍识趣地闭了嘴。
  出了府,去成衣店买了套寻常百姓穿的衣裳换上,让千巧在店里等着,她自己去雇了辆马车,隐去姓名,朝着青岗山而去。
  凤浅虽然仍记得那些往事,但终究那时年纪还小,又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山里道路已经模糊,只能凭着大约方向一路向前。
  好在那个车把式以前常送人到这山中采药,倒认得些路,七绕八转,竟到了一处被烧得荒芜的空地。
  凤浅望着那些残存的山石土丘,与记忆中的村落地势渐渐吻合,呼吸一窒,朝着山边一角飞奔而去。
  山落里被烧尽的残灰也被时间挥化,只剩下没能磨灭的焦黑残痕。
  凤浅看见急步上前,不顾石块磨破手上细嫩的肌肤,散落在错角落的一堆或大或小的石块,露出一块平整的石面,上头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耳边仿佛响起小郎还稚嫩的声音,“浅浅,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凤浅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颤着手抚上那入骨三分的‘天’字,眼慢慢地湿润,心语道:“你不是说,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们还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可是,我回来,你却在哪里?”
  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然每当她想看清他容貌时,脑袋便是钻心的痛。
  她心里一阵揪痛,或许是他满面是血的脸庞和怨恨的目光令她受的刺激太大,过往的记忆被保留下来,却独洗去了他的长相,她记不起他的容颜。
  凤浅深吸了口气,收拾去内心的悲痛,转脸过来,最后深望了那石块一眼。
  她在转世后,不时会回想那六年发生的事,以及老妪所说的话,想得越多,越觉得当年的事蹊跷。
  如果小郎没有所察觉,怎么会突然说离开的那些话,头一晚才说了那些话,第二天就丧生。
  他一死,就有人前来麻婆村接她和老妪。
  而所有人以为死了的小郎,却会出现在虞金彪的别院。
  而她一离开,村子里就开始发生瘟疫,再然后整个村子被人一把火烧得精光。
  如果不是她独自逃回去寻他,或许就不会染上瘟疫,或许他就是一直生?